“喂,你不能把我赶走!”
迎接仪安的是响亮的关门声。
“草!”一般人类会在极度愤怒,无语,以及陷入困境时脱口而出这个字。
一开始仪安不理解,因为这个字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如今她懂了,这不仅是语言,还是一种情绪。
仪安沿路游荡,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虫鸣和鸟叫,路边的洋房已经褪去白日里的精致,被夜色笼罩,只有路灯发着冷冷地光。
身上穿的衣服散发的陈旧的木质气味。
这套衣服是裴适不知道从家里那个角落找出来的,是她如今手中除了自己,最贵的东西。
仪安想往高处走走,今晚月色不错,站得高才能看得轻。
她不敢下山,一个女子,身无分文,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深夜独自一人,太危险了。
这里好歹安保不错。
就这里吧,她找了个墙角坐下,走得有点累了,她还未适应这双人类的脚。
抬头望天,月色清明,空气中传来桂花和青草的芬芳。仪安想到当初她也是在山坡上,夜色下与云璟告别的。
只是那日,星宿满天。
——————
两个月前
仪安和云璟平排躺在凌云峰上,这是昆仑山的最高峰,这里离天最近。
云璟目光灼灼,注视着仪安:“真的要去人界吗?一直待在山中不好吗?”
仪安望向星空:“师兄,师父当初为我塑的是招财神猫之体。
世间的财色之气,于寻常道友来说是阻碍修行的浊气,于我却是可供吸纳的灵气。
正是有此助力,我才能在这短短四百余年历得八重天劫。”
云璟:“那又如何。”
仪安:“我本是人界一只再普通的野猫,得师傅相救入太虚门下修习是我机缘之一;如今受天道指引,去往人界,何尝不是机缘。”
云璟:“既如此,那便去吧。”
话毕,云璟抬手摸了摸仪安的发髻,又挥手施法。青丝散落,贴着仪安的脸颊,顺留至腰间,与月光辉映,宛若月下仙子。
云锦喉结滚动,看向天外,“到了人界,寻常日子,再梳不得发髻,切记保护自己。”
“知道了师兄,你我上次一同去过人界时,华夏的凡人,剪短发,着素衣,也不知如今又是怎样的光景。”
“云竹历劫归来时说华夏如今日渐繁荣。”
“以民为先,国之幸也。”
······
“师兄,快看,那是织女吗?”
“今日确是七月初七,人界的乞巧节。”云璟知道仪安多半是忘了日子,才会今夜约他观星。不过他心底怀着期翼,还是来了。
仪安一听,冷笑笑道:“织女和牛郎分别已逾千载,而织女被禁锢殿中,一年仅七月初七能自由出行。
自那人投胎转世之后,织女每年这日驻足鹊桥,再等不得人。
师兄,你说天上的织女和人间的牛郎真的会相爱吗?”
云璟:“为何这样问?”
仪安叹了口气,“他们一个是天上的仙女,一个是人界的农夫。
若是牛郎真心爱护织女,就该知道她的天地绝非山野茅屋里的织机,未来司神职的仙女,却禁锢于片瓦之间。
况且,人也可修仙,只是要比我们妖兽麻烦一点罢了,他若想与织女重逢,为何不修仙历劫,可见此人心性并不坚定。”
云璟认真地看着仪安,这是他在知晓自己心魔之后,第一次毫无遮掩地看着仪安,“这也是你的答案,是吗?”
仪安笑了笑:“是。你问我为何不一直待在山中,可是师兄,你看,天地就在眼前,我们又岂可安居一隅。”
“天地就在眼前,我们又岂可安居一隅。”
“呵呵,狗屁。”
哪有什么天地,如今她能见的也就只有这墙角的四方天地。
此时的不堪可以掩藏在夜色下,可是几个小时过后,天光之下,她将面临,
身处在人类现代社会,没有身份,没有学历,没有财富。
她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到底是为什么。
她可以接受历劫时尝遍人间疾苦,辛味冷暖,可以接受身陷囹圄,可以接受命悬一线,千般磨砺。
种种,是好是坏,她照单全收。
但她无法接受这般拙劣的戏弄。
棋子一般地在棋盘上被拙劣地推着走。
师傅说尘缘在来处,天道就把她送到了来处,所以她就得回归本体,做一只四处漂泊的流浪猫,仰人鼻息,费心讨好。
她的缘是一个人,所以她就得救裴适。
可是哪怕裴适就是她的尘缘又如何,三条尾巴换他一条命还不够吗?
一旦陷入一种情绪,便很难疏解。
仪安在此刻爆发,泪水在眼眶打转,闪烁着不甘和愤懑。
就在此时,身旁的大门打开了。
“沈爷爷?”
仪安看着面前这盘棋欲言又止。
她在昆仑山被称作臭棋篓子,是因为她下得臭。而面前这老头,不仅下得臭,还悔棋。裴适白天就没赢过,所以没必要悔棋。
轮到她就不一样了,她和沈老爷子,菜鸡互啄,旗鼓相当,可能她要更厉害一点。
“沈爷爷,您真的相信我是那只猫的?”
“你脖子上的东西出自青城山的觉慧道长。他姐姐当初为了这平安符,每日山门叩首寻觉慧不得,最后万般不得已下求到我跟前,才见上觉慧。”
“那您不怕吗?”
“我怕什么?我这身子没个两年了,什么没见过。”
仪安笑笑。
“我年纪大了,这辈子想得到的都得到了,闭眼前要是能看着这帮小孩子过得幸福那就知足了。自从他们离了这枫山,没一个容易的。尤其是许家这两个,我怎么也放心不下。”
仪安:“裴适,原来叫许溯是吗?为什么又改名呢?”
沈老爷子:“许家的孩子,从生下来就是不幸。他们姐弟俩能走到今天都是他们的造化。他们恨自己的出身,恨许家。”说完他又指着仪安胸前挂着的红符,
“这枚符我猜他应该从不离身,既然摘下来送你,那你必然在他心里占了一地。或许你能够帮帮他呢?”
仪安无奈道:“不满爷爷,我就是被他赶出来的。”
沈老爷子疑惑,随机又明白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小子钻牛角尖了,你再回去看看他呢?”
仪安:“不去!他都把我赶出家门了。”
沈老爷子洋装正色道:“哎哟,没注意时间,老头子我准备睡了。老周,送客!”
“安小姐慢走!”
草,有钱人都喜欢这么赶人吗?
眼下再去找裴适吗?他睡了吗?他真如沈爷爷所说只是钻牛角尖吗?他真的会收留我吗?
烦死了,也不知道这具身体能维持多久,多想变回猫呀,再不济还能上山抓老鼠。
不知不觉又走到裴适家了。
进去吗?万一又赶我怎么办?要不然赌一把?
仪安进了院子,屋内灯已经熄了,一片黑。距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她蹲在树下数着散落的桂花花瓣。
一朵、两朵、三朵、、、、
她将米粒般的桂花一朵朵捡起,垒成小山,又把这山推了,接着垒第二座。
不想去敲门,不想面对没有回音,也不想面对拒绝的关门声。
她希望屋内的灯为她主动亮起,门是为迎接她而开。
“你还要再这里蹲多久。”
头顶传来裴适低沉的声音,仪安惴惴不安地转头,似是在等待最终的宣判。
她想好了,如果裴适不要她,她就在人间摆烂,反正生死有命。云璟知道她历劫出事,肯定会来救她,说不定现在已经在人间了,只是没找到她。
实在不行,她死后就在奈何桥等昆仑山的师兄师姐来找她,狗屁的历劫,狗屁的成仙,她不干了。被天道这么玩一次真的够了。
仪安看着裴适,发丝有些凌乱,额前冒着汗,身后的房子仍然关着门,一片漆黑。
他是从外面回来的?
仪安:“我在等你啊。”
裴适:“跟我来。”
仪安跟着裴适进了屋,再一次进到这间屋子,恍如隔世。明明住过一个月了,看着却有些陌生。这是她第一次以人的视角打量这间屋子。
原来她常躺的沙发表面已经被她刮得伤痕累累。
原来她的小木屋不足两尺,对了,她的钱还在那里,下次走一定记着拿钱。
原来裴适高她一个头。
“所以那天真的是你救了我。”
“是”
“作为回报,在你找到住处前我可以收留你。”
“条件呢?”
“你不许进我的房间,当然我也不会进你的房间。”
“可以。”
“不许像以前一样,抱我,亲我。”
“可以”
“不许带异性回家,同性也不行。。。猫也不行。”
“可以。”
“三餐和卫生轮流做。”
“可以。还有吗?”
“没了,明天我会带你去买衣服和手机。”
“哦。”
“早点睡吧。你的房间在我隔壁,已经收拾好了,洗漱用品在床上,你会用吧。”
“会”
“睡了。”
嗯?仪安看着裴适离去的身影,这就结束了吗?她以为会有一个坦白局。
她叫住裴适:“你不问问我吗?”
裴适:“问什么?”
仪安:“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救你?为什么是你?”
裴适:“不用。”他不敢,他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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