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话溢于言表，江沅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今天可以去复健，时间是下午两点，你刚清醒过来可以简单的吃点流食，到时间有值班护士带你过去，别担心，复健不会太痛苦。”
江沅微微颔首，谨遵医嘱躺回了床上，待医生离开后，他无光的双眸死死盯着发白的天花板，面无表情。
江沅没有丝毫清醒后的喜悦，从医生这里也找不到一点希望，师父那里如是，他活下去也许真的没有了任何意义。
即便会辜负这么多年来因为他失去生命的爷爷，但他也许会在那个世界再见到这唯一的亲人，想来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
江沅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下午两点的复健如约而至，领他去复健的是个年轻的小护士。她将双拐交给江沅后，又进行了简单的教学。
“你能自己试着走走吗？”小护士耐心地询问着，江沅失焦的双眸望了她一眼，垂眸将双拐撑在了腋下，语调低迷，“姐姐，能让我一个人走去复健室吗？”
护士面露为难，坚持己见道：“你刚刚清醒过来几天没动弹，腿还没有彻彻底底的恢复，你肯定得好好适应这拐，我跟在你身后护……”
“姐姐，你先走吧，行吗？”江沅不愿让自己的狼狈模样被任何一个人看到，他也打算看看他活下去的概率到底有几成，要是……真的适应不了残废的腿呢？
护士纠结半晌，最终让他注意安全，便一步三回头的先去了复健室。
等到病房内只剩下他一人，江沅用力压了两下被他支撑住的拐，似是为了试探它的防滑功能。
他深呼吸后直视着前方，艰难地将拐向前抬了一小步，受伤的腿跛着，随着拐的方向慢慢向前。
他还年轻，这点小事应该是信手拈来的。
可在他刚刚走到医院的楼道中，前往复健室的路上，兴许是地板刚刚被打扫过，滑度已然超出他的想象，手中的拐向前时莫名打滑，江沅的腿没办法撑在地上，他的身子顺势前倾，整个人直直地摔倒在地。
拐杖磨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江沅趴在地上，耳边全是来往路人的嘲笑声，他紧紧咬着唇，双手捂着耳朵痛哭起来。
“小兄弟，没事吧，快起来。”
就在江沅的哭声马上溢出口腔时，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慢慢的从地上搀扶起来。
看着泪流满面的他，好心人叹气，搀着跛脚的他终于到了复健室。
一下午的复健，江沅累的满头大汗，他几乎拿不住手中的拐，直到双拐被他脱力扔在地上，身子也如破碎的布料一般滑落在地。
他好像成了初学步的婴儿，要先适应腿的存在，才能进行下一步。
说是不疼，可是真的累。
“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又不能继续跳舞了。”复健结束，江沅坐在了医院安排的轮椅上，双手紧紧攥着轮椅把手，眼中满是惆怅，“我跳舞赚来的钱到头来还是治病用的，可治完了呢，结果还是一样。”
这复健对于江沅来说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他不管做出多大的努力，都不会让他的腿恢复如初。
“你不要这样想。”推着轮椅的小护士温柔安慰着，“现在人活着有一条命就是最重要的，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挥霍和享受，不能局限于跳舞。”
“可我只会跳舞。”江沅微微仰着头，目光深沉的望了一眼护士。
医院里什么样的病人她都见过，年轻的年长的，甚至是刚出生的婴儿，可当这些人遇到苦难的时候，她又能说些什么呢？
不能感同身受，说出来也只会徒增烦恼罢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开口，长久的沉默令江沅又一次钻了牛角尖。
他被护士搀扶上了床，犹如一个残疾人似的动弹不得。
原本陪在他身边的师父这会也不见了踪影，他的手机早就在车祸中碎成了渣，想联系亲近的人都无能为力。
他只能孤零零的躺在那里，等到肚子空空如也，连同着胃也一阵痉挛的疼痛，江沅才抬手按了下床头的呼叫铃。
“姐姐。”江沅饿得头脑发昏，说是吃流食他却只是喝了一口又一口的水，他咬着唇眼眶湿润，压着嗓子看着眼前的护士，委屈道，“能帮我买一下晚餐吗？我没有手机，什么也做不了。”
话音落下，滚烫的泪便夺眶而出，苍白的唇被他咬得透着鲜红，委屈一瞬便涌上心头。
护士看他我见犹怜的模样，哪里忍心，急忙说了句：“你先养好身体，我去给你买。”这便马不停蹄的离开了。
护士走了多久，江沅就哭了多久。看着护士马不停蹄的赶来，江沅连忙道了谢。
他喝着毫无味道的白粥，泪珠却一个劲儿的掉在碗里，怎么都止不住。
“让你见笑了。”许是哭累了，江沅眼睛红肿的已经睁不开了，眼前的护士人影也是模糊的，他将颤抖的呼吸放缓，又道，“我能明天离开医院一趟吗，我还有些东西……”
江沅的话还没说完，门口不间歇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好像是在发泄着什么怒火。
江沅正要开口说进，便听得门吱呀一声，一只手率先进入，他还没看清来人是谁，一个装满东西的硬壳纸箱咚的一声砸在了地上。他只扫了一眼，便认出那里面是他的舞蹈服还有舞鞋。
“你……”
“江沅，师父让我把这些东西给你送来，反正你也不能继续跳舞了，也没必要留在舞团，还有……你在舞团里得到的那些荣誉全都归舞团所有，之后不要再来了，我们舞团以后都没有你江沅的名字了。”
客气又疏远的话语让江沅一下僵住，他甚至都没去看来的人到底是谁，只怔愣地看着地上的箱子。
早上还温和慈祥的师父，这会儿变成了一个将他立刻赶走的恶魔。他开始寄人篱下，原本以为是他第二个家的舞团最终也容不下他。
最重要的是，他所有的奖项，费尽心思得来的荣誉都不再属于他，可是凭什么？那是他的。
江沅想都没想，他撑起身子，一时间忘了他是个残废。才挪动脚步想要翻身下床，却整个人直直地摔在地上，可他距离那个箱子却很遥远。
之前分明走几步路就能拿到的东西，如今却只能由他费尽心思爬过去。
江沅伸出手臂，修长的手指此刻因为被他用力够着前面的箱子伸得很直。
他的另一只手死死地按在地面上，撑着身子一点点朝着前面挪动，直到他发白的指尖碰到了箱子的一角，他却登时虚脱一样趴在地上，再也使不上力气。
一旁早已愣住的小护士回过神来，她蹲下身子将江沅扶起，重新搀扶他坐在了床边，又贴心的将地上的箱子搬到了江沅的身侧。
她只是交代江沅要注意身体和情绪后，便给了江沅独立的空间。
只剩下江沅一个人的病房又增添了一抹浓郁的寂静感。窗户半开着，微凉的风透过空隙钻了进来，江沅不由得颤了下身子。
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床上的箱子，双手悠悠地拿起里面的东西，检查似的来来回回看了许久，确定这些东西的确属于他后，江沅挥手，冷漠地将那些东西悉数扫在地上，发出了巨大声响。
他一个废了腿的人，一个再也不能跳舞的人，要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就连他的命，也没有任何再留住的用处了。
江沅阖眼冷静了半晌，彻彻底底下定了决心。
他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从角落里拿了双拐拄好，慢慢地走到了窗台前。
窗帘被风吹起，外面的路灯才亮了不久，路上还有慢悠悠散步的行人，街边的小贩还叫嚷着，吸引着来往的顾客。
江沅仿佛被这个世界隔绝在外了，热闹的场面都与他这个孤独的人无关，他再也无法体验喧嚣，他是个被全世界遗弃的人。
没有时间再思考，江沅顺手将一旁的塑料凳子挪到了身下，没受伤的腿先行踩上了凳子，费了许久的力气才两腿并拢站稳了脚跟。
江沅一把拉开窗帘，远处的高楼大厦映照在双眼中，他用力推开窗户，一股强烈的风扑面而来。生出一秒想要后悔的心思后，江沅仍然攀到了窗沿上，但他没有一点勇气，看看下面的世界。
江沅一咬牙，正准备跳下去的时候，他稍稍扭过头，便看到了他唯一的朋友。
门口传来焦急地呼唤：“沅沅，别跳，有我在。”
一只伸向江沅的手将他从鬼门关里彻底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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