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傍晚，朦朦的细雨浸润着这片混乱、肮脏、嘈杂的街区。这里是贫民区，一个堕落的街区。
淅淅沥沥，霓虹灯昏暗的光线中，夹杂着飞舞的雨丝，破旧民居里传来调笑、尖叫和恸哭，路面潮湿。
在两栋建筑之间的一条狭小的缝隙，不足半米，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发生变化。
一团荧光，在黑暗中燃烧着，从星星点点的光芒，一圈、一圈，扩大它的光圈，映亮了这片天地，最后，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这团光芒的中间，有一个形状模糊的物体，不可直视的璀璨，像太阳，温暖又圣洁。
只维持了短暂的时间，光芒一圈圈缩小，最后暗淡了下来，才能让人从中看到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光芒散去，出现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少年。
身体莹白，纤长睫毛如羽，微微颤抖，纯黑色额发凌乱，鼻尖上沁着汗珠，将落未落。
江离皱着眉抬起了头，额头的汗珠终于落了下来，像一粒粒露珠从柔和莹玉表面滑落。
炫目的霓虹灯闪烁在他的脸上，江离的眼眸中，星星点点闪烁，眼睑边的湿润雾气一点点散去。
没死……我还活着吗？
意识到这个事实，江离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渐渐舒展开来。
腹中那股几乎快折磨死人的饥饿感也渐渐消失，现实似乎朝着一种诡异的、匪夷所思的、却能让江离绝处逢生的方向发展。
他正要翻转身子，爬起来。
当他做出【四肢撑地，右前掌抬起至半空】这个动作时。
低头看见自己的前掌，江离顿住了。
这不是自己的前掌。
没有绒毛、尖指甲和饱满的肉垫。面前的“东西”有五根长条，莹白、光滑、指甲是很丑的方圆状、毛发也只有可以忽略不计的寥寥几根。
……这是什么怪物。
看着面前的这段肢体，一种熟悉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过了两秒，江离才恍然想到：这是人类的前掌。准确地说，是一只“手”。
莹白、修长、干净、健康的，人类的手。
看着自己变成“手”的爪子，江离有些怔愣。
他摸摸身后，尾椎处也不疼。
过了几秒，江离四肢撑地，尝试往前走了走，极其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从夹缝中偷窥街道上寥寥的行人。
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再抬头看看行人，如此直观的参照方式让他确认：除了自己没穿人类的衣服外，他和街道上的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好消息：自己尾巴受重伤又饿了七天七夜，却没死。神迹降临。
坏消息：身为一只被人类抛弃的小猫，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物种——人类。
一阵冷风吹来，失去绒毛的江离顿时抖了抖身子，打了一个寒颤。
身上光秃秃，很冷，没有安全感。江离保持着四肢撑地的姿势，脑袋转了转，看到暗处有一个杂物堆上有一个麻袋。
他飞速跑过去，将麻袋薅下来，披在身上。一边脑子急速思考：怎么生存下来？怎么融入人类不被发现？怎么寻找食物不再被饿死？
在这个过程中，他觉得自己用双手双脚行走的姿势十分别扭，远没有猫爪那样肉垫厚的有安全感。
就在这时，有声响响起。
“砰砰啪嗒——”像是玻璃制品散落一地的声音。
女人扯着嗓子大叫的声音传来：“操！我的手串！这破玩意怎么一碰就断！”
江离瞳孔一缩，神情警惕地一动不动，没有发出声音，弓起了背，裹着蔽体的麻袋，往夹缝更深处缩了缩身体。
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江离又悄悄把背放松下来，表现的像个正常人类。
街道外面，路过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背着一个背包。戴在手上的手串断了，她蹲下身来捡珠子，漫无目的地捡她视线所及的珠子，一个个放在手心，最后数了数。
“还有一个没有找到……”
没有给江离哪怕三秒的反应时间，女人已经朝江离所处的这条夹缝走来，并且几乎是同时，手机手电筒的灯光就这么照在了江离的脸上。
一切无所遁形。强烈的白光刺来，江离双眼眯了眯，皱起眉头。
女人一手打着黑伞，一手攥着自己手串散落的珠子，顺着手电光，视线落在了江离身上。
在看到江离的那一瞬间，女人怔愣了一下，接着，从下往上，又从上往下，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看着江离，随后，目光渐渐转为惊讶和喜悦。
老天爷，这不是送上来的生意吗，长相和身体，都是上品。
这种品相，能卖一大笔酬劳！
女人敛去脸上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和精光。慢慢靠近江离：“小弟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在强光下，猫的眼睛也不会完全闭合，江离微微张开的眼睛里，捕捉到了女人一闪而过的奇怪视线。
一些人类自以为是的伪装，被江离不动声色地察觉到。
这股熟悉的恶意，让他觉得寒意从脊梁骨上涌起，是一股恶心又熟悉的感觉，浑身的汗毛已经竖立起来。
江离眯着眼睛，微微镇静了下来。
刚死而复活就有人觊觎自己。他再上当的话，怎么对的起已经死过一次的自己？
江离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又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在心底沸腾，压抑不住的想要跳出来。
这一次，他不再是弱小的小猫了，他有人类的体格。那么……过过招吧，以人类的身份。江离攥紧了拳头，青筋在白皙的手背隐隐显现。
等到手电筒的光从眼睛上移开，江离睁着大眼睛与女人对视，一副惊惶的样子，在和她对视几秒后，又慌张垂下眼眸。
长睫毛下投射的阴影，在他敛目的那一瞬间，为江离增添了几分柔弱和乖巧。
女人眼里的惊喜更甚，她的嘴角不可抑制地扬了起来，却又快速生生压制下去，内心狂喜面前这个人是个好拿捏的性子。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把身后的背包拿下来，打开背包，拿出一套男士的衣服，上前递给江离。
女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表现出十足的善意，关心道：
“弟弟，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怎么沦落到这个境地？这是我哥的衣服，你先穿上吧。”
女人纤细的手递过来一套衣物。
自己现在没有皮毛覆体，这是送上来的人类物资。江离不带犹豫地接过衣服，抬眼看着女人，模仿他以往观察到的善良人类的神情，红着脸，微笑道：
“谢谢姐姐。我16岁，叫李江，是孤儿，找不到吃的，最后的衣服也拿去换吃的了……”
江离把披在身上的麻袋微微往下拉了拉，眼神示意自己要换衣服。
女人笑了一下，从善如流转过了身体。
在女人背后，江离正拎起一条裤腿，往自己的腿上套。
没死之前，作为人类社会中的一只迸发出了自主智力和意识的小猫，理论上他知道“上衣”、“裤子”是怎么到人身上的，可自己第一次操作起来还是略微笨拙，他尽量表现如常。
五分钟后，才基本整理好着装。
期间，女人微微偏头，注意到身后的男孩不太熟练地穿衣服的姿势，眼中有一丝狐疑划过。
江离穿完后，女人转过了身，看似正常的询问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试探之意：
“弟弟，你也是我们这种普通人吗？我看你身上干干净净的，虽然没有衣服裤子，但不像这片街区的普通人一样落魄和邋遢。以为你是个异能者呢。要知道，异能者的行为举止可不能用常人的眼光看待，是吧呵呵……”女人悻悻地笑，一边聚精会神盯着江离的神情，好像要在他脸上看出个洞来。
江离摇摇头，神情坦诚，又带着一股灰暗和凄楚：“没有异能。衣服是刚刚换出去的，我只是不想打工，得过且过，衣服换了最后一顿吃的，也不想活了。在这个末日活着也没意思。”
女人的话提醒了他，自己死而复活从猫变成人，会不会是像人类中的异能者那样，觉醒了异能……
得到安全的回答，女人眼中的狐疑消散，略微紧张的面容也放松了下来。
她嘴角扬起一丝蔑笑：也是，异能者怎么会出现在破败肮脏的贫民区。不过就是一个流落街头、唯唯诺诺的菟丝花少年，好吃懒做混吃等死，连衣服都能卖，麻木地像行尸走肉，给口吃的就能活。
这样的人，放在主城区算是奇葩。在贫民区却也见怪不怪。贫民区物资匮乏，能吃饱喝足的人是少数，有的人麻木不仁地活着还不如去死。
总之，她彻底放心下来。
只要不是异能者，管他是个什么怪咖，不影响卖上价钱就行。
表面上，她却皱了皱眉，对江离这种厌世的态度表现的很不赞同：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唉……这样，你今晚来我家吧，还下着雨呢。明天再考虑以后的事情。”
江离抬眼，低姿态看着女人，眼神澄澈：“你会给我吃的吗？”
女人温柔地笑了：“当然会呀。”
江离的眼睛顿时发出一阵亮光：“好啊，我跟你走。”
此刻，在乖顺柔弱的外表下，江离的内心是十足的冷静和淡然。
你的心思，我洞明。你的当，我不上。只不过要在你这里骗些吃的穿的打打牙祭这样子。
*
天色越来越暗，飘着雨，一个少年为一个中年女人打着伞，走在这条街上。少年行走的姿势有些僵硬。
江离死死克制住自己前肢也想撑地爬行的动作，竭力维持着直立行走的姿态，像一个正常人类一样。江离打心眼里觉得这样的姿势难看又别扭，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适应。
女人注意到这一点，但她只是轻飘飘的打量了江离一眼，就收回视线。
身体古怪有缺陷更好，不容易逃跑。她想。
“姐姐，我们还要多久才到？我有点儿饿了……”江离轻声问。
女人正拿着手机，不停地发消息，眼中的光芒映照着金钱和**，还有突破人类法律和道德底线的肆无忌惮。闻言，她露出下意识不耐烦的表情，又迅速敛去。
抬头又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对江离安抚道：“不着急，等到了地方，家里有温水和充足的食物，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江离乖巧颔首。
两人又相安无事地走了一段。
忽然，路过一家面包店时，江离站住了，低低地道：“姐姐，我身体有些弱，饿的实在走不动了。能在这家店给我买点食物吗？”
女人抬头看着江离，有那么一瞬间，江离觉得她表面好心的面具要崩裂了。
可女人还是压住了怒气，深吸口气，绷紧的嘴角扬起，语调尽量温柔：“好，我给你买。”
江离笑的天真而温和：“谢谢姐姐。”
一转身，女人的脸就垮下来，心里恶狠狠地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给他的那身衣服和买的吃的，就当做是他的上路饭了。
客人已经联系好了，是个佣兵，性情暴戾，喜欢玩弄小男孩。现在去往的就是佣兵的家。
她就送这小男孩最后一程，以后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了。女人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条街做皮条客生意的，身上多多少少沾了一些人命，女人早已对此麻木，对旁人的生命也没有多少敬畏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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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骗取第一份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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