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乌衣巷静寂无声。
陆葳蕤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睡的，昨夜的记忆残破而模糊，唯有他的怀抱依旧清晰。他的手臂有力，胸膛温暖，那份温度让她短暂地忘记了所有的恐惧。
她轻轻抬头，看向床榻上沉睡的崔湲。他肩上裹着白色的纱带，眉头轻蹙，唇色苍白。昨夜的伤口不轻，她知道自己刺中了他，但他却淡然地告诉她“没事”。他好像是另一个人。
【这算是圆房之后的珍惜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她压下。她不敢相信，也没有勇气奢望，或许昨晚的温柔不过是酒后偶然的假象。酒醒后的他，是否还会如昨夜般对她温柔？
她摸了摸自己的下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血渍的冰冷感。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安，目光不自觉地再次落在崔湲身上。
他还在沉睡，但那双眉宇之间的隐痛却未曾散去。他的肩膀，因她的刺伤而显得脆弱。
她轻轻挪动双腿，疼痛仍在提醒她昨夜的惨烈。悄然下了床，她望着地上的血污和角落里的止血带，心中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梦境。
可惜，不是梦。
她拾起他的喜袍和中衫，推开门，走入黑暗的回廊。她已经习惯了每日的早起劳作，府中的寒风吹过，让她感到彻骨的凉意，但她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刺骨的冷。
她快步走向后院的水井，双手被冻得发麻，但她依旧机械地完成着每天的动作。
冰冷的夜风吹过，井口的寒气扑面而来。她握紧粗绳，绳子一寸寸滑过她冻僵的手掌，水桶重重坠入井中。冰冷的井水顺着水桶边溢出，洒在她的鞋面上，冰冷刺痛传至全身。
她肩头被水桶压得生疼，汗水顺着额头滑落。穿过中院时，她步伐沉重，四周寂静无声，仿佛整个府邸只有她一人。当她终于挑水回来时，天边已泛起微微的晨光。
陆葳蕤的双手早已冻得发麻，指尖僵硬地握着砂铫，轻轻搁在火炉旁，水在渐渐升温，锅边升起淡淡的白色雾气。
陆葳蕤将水搁在火炉旁，准备为崔湲洗去昨夜的血渍，尽管她的腿依旧疼痛难忍，心中依旧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手冻僵了吧，不能沾热水，会受伤的。”
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她猛然回头，看到崔湲倚靠在院墙上，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的疲惫清晰可见。
他肩膀微微下垂，似乎承受着伤口的痛楚，但他的眼神中却透出一丝柔和，像是在关心她的手。
陆葳蕤茫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可是……”
话音未落，她忽然想起了母亲。母亲曾温柔地告诉她，血渍要用温水才能洗干净。那是她在江南的时光，母亲总是耐心地教导她生活中的小事。而如今，那个温婉的女子早已随着父亲一同去了，这份记忆成了她无法触碰的痛。
“血渍用冷水洗也可以。”崔湲的声音再次响起，轻柔却坚定，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愣住了，瞪大双眼，脸上浮现出无法掩饰的困惑与愤怒。
用冷水？她的手早已被井水冻得发僵，而他却让她继续用冷水洗衣？煮水是为了缓解冰冷的刺骨感，而不是为了让衣服更干净！
他怎么会如此不理解她的苦楚，反而还刻意刁难？
崔湲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径直走到洗衣盆前，蹲下身子，手指毫不犹豫地伸进冰冷的水中。他眉头皱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丝不适，轻轻“呜”了一声，浑身微微颤抖，但他依旧开始认真地揉搓起衣物来。
“凉，凉凉凉。”他轻轻抱怨，身体微微颤抖，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
陆葳蕤愣在原地，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她脑中空白一片，像是被冻住了般，双手紧紧攥住衣角，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她站在一旁，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身上，心中翻涌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
这真是昨夜那个她刺中的男人吗？那个冷漠、危险的驸马，那个文举夺魁的状元，此刻却在为她洗衣，像个习惯劳作的普通人，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刀光剑影的对抗。
“别闲着，去厨房把盐罐取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随意，仿佛在吩咐她完成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任务。
她愣了一瞬，随后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心中却意外地松了口气。
【他给了我一个任务，给了我一个存在的理由。】
她抿了抿唇，虽然步伐有些踉跄，却仍然顺从地转身离开，朝厨房的方向走去。作为侍妾，她的生命仿佛只剩下一个意义——供人驱使。崔湲的命令让她暂时不再迷茫，仿佛找到了继续存在的理由。
看着陆葳蕤跌跌撞撞地离开，崔湲目光微沉。他感受到了她的脆弱，但更多的是困惑。
她为什么连一点点任务都会如此珍惜？为什么她的存在必须依赖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是现代人。他不理解古人的苦难，不理解这些古老社会中深刻的尊卑与地位差距，不理解这些条条框框的束缚。在他的世界里，人们生而平等，尊严属于每一个人。
可在这里，陆葳蕤却仿佛丢失了存在的意义。她将自己的价值寄托在最卑微的事情上，这是崔湲无法接受的。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衣物上的血迹逐渐淡去。
他忽然意识到，这片异世对她的压迫是如此深刻，连一丝微小的任务都足以给她带来慰藉。而他并不打算让这种压迫继续下去。
昨夜，红烛为伴，银月作誓。他虔诚地将她的一缕发丝缠绕在自己的发尾，完成了古老的仪式。
那一刻，他知道，不管这个世界的规矩如何，在他的心中，陆葳蕤已是他的发妻，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中唯一的牵绊。
【我不会让我的亲人继续经历这样的苦难。】他不允许。
崔湲的目光坚定起来。虽然身处这个古老的时代，但他的信念不会因此改变。他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亲人继续过着如此卑微的生活。
她不该如此，而他，也会让她慢慢接受这一点。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虽然他来的晚了些，但他和她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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