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澄昏，寂静的乱葬岗旁只剩火烧木柴的噼里啪啦的声响，泛着浅黄的火光映在杨峤瘦削的脸上，坠着点点晶莹。
似乎是怕小狐狸听不清，杨峤又重复了一遍：“等会儿，你就走吧，别跟着我了。”
她翻了翻木炭，数着数，将野猪肉又翻了一个方向，默默地将脑袋埋得更深了几度。
方才那看到野猪一家、结果最后只抓到了一只小野猪这种事情在她的生活中经常发生，老天奶似乎总是喜欢戏弄她，好似在印证无数个人给她打下的那句评价一样，她就是一个天生的扫把星，霉到了极致。
只能抓到一只小小野猪这只是一个开始，小狐狸跟着她会吃很多很多苦，她们会和所有东西失之交臂，最后……
一无所有，甚至一起躺在乱葬岗上。
杨峤越想越难过，许久许久没有落泪的人难得红了眼眶。
虽然才相识不过半天，可她也很想珍惜这个朋友，但越想珍惜，她就越需要让她离开……
嗯，让她……
“啪。”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沉思，也打止了她眼眶里滴溜溜旋转的泪珠。
杨峤捂着额头，惊诧地看着拖着有伤的后腿一步步挪过来的小狐狸，小狐狸正用前爪扶着她的膝盖，毛茸茸的尾巴狠狠抽了一下她的额头。
不疼，但……
她莫名有点喜欢。
沈祁盈看她回了神，送了口气，这才意识到几分疼，忙蹲了下去捂着自己的后腿，“嘶，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喊醒你可真费劲，我还得拖着一身的伤走过来。”
沈祁盈本不想管她，但昏黄火光下，少女面颊上的一抹晶莹分外刺目，扎得她心脏一阵阵地钝痛。
许是因为两人都是如此潦草的处境，许是这姑娘淳朴的确实可爱了些，沈祁盈就这样走了过来，轻轻抽了抽她的脸。
傻不傻啊，怎么是这么个爱放弃的性格。
她都还没放弃呢。
沈祁盈捂着自己的后腿，心底却难得轻松了几分。
其实她也还是有用的，对吧？
忽的，一双手将她抱起来，轻轻放在自己腿上，而后一片带着点温热的布料裹上她的伤口，少女略显粗糙笨拙的手此时此刻满是温柔和认真。
沈祁盈看着她，抬爪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所以为什么要我走呢？”
杨峤叹了一口气，“我很倒霉，可能你都没办法想象。”
“……”沈祁盈怔了一瞬，哈哈大笑。
这是什么鬼理由，是准备笑死她吗？
杨峤只能继续道：“我说的是真的，方才抓猪就是提现啊，如果没有我你可能可以抓到很大的野猪，或者是其他的吃的，有我……”
“可是你不在的话，我拖着伤腿走都走不过去。”沈祁盈柔声回应。
“……”杨峤迟缓地眨了眨眼。
小狐狸继续道：“所以我不觉得你是倒霉呀，最多算运气有一点点点不好。运气有一点点不好的原因很多的，比如你最近……”
小狐狸还在喋喋不休，杨峤只是在心里冷笑。
只是运气有一点点不好？
出生就被抛弃，流浪长大，没有人家里需要小孩工所以她只能乞讨，吃的会被抢走，住的地方会被水淹没……
杨峤忍不住在心里反驳了一句又一句，但看着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她的心顿了一瞬，终是沉了一口气。
忽地，狐狸抬起两爪，轻轻按在杨峤唇侧，微微上提，语气中带着几分愉悦道：“你瞧，你总说你运气不好，我看啊就是因为你总是哭丧着脸不爱笑，老天奶自然不会庇护你啦。从今天起，你要学着笑，懂吗？笑起来，运气就会变好。”
“……”
沈祁盈是刻意收了爪尖的，因而杨峤感受到的只有狐狸爪心软软的触感，像棉垫，轻轻按在她的脸侧，似乎还想揉一揉。
不知为何，她的心脏好似……猛地跃动了一下，不自觉间语气也温了几分：“也许，你说得对。那你呢，你是……”
“嘶……”一声轻轻的吸气声打断了她的话，杨峤疑惑看着小狐狸，小家伙缓了一口气后痛呼道：“松点松点松点，绑太紧了，要截肢了要截肢了，痛痛痛……”
杨峤松开手，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狠狠拉紧了绷带，这才换了这一阵痛呼。
她确实……很霉运连连。
杨峤叹了一口气，看着那个无语望天的小白狐，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沈祁盈的眸光颤了一下。
为什么呢……
“我没处去了。”她坦然说。
这不算撒谎，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用。
既然在这里可以慢慢恢复灵力治疗内伤，那就先待着吧。
思及此处，她忽地来了气力，翻身坐起来，“你的外衣应该干了，快换上洗洗内搭吧。”
少女明显没跟上话题的转化速度，眼尾打转转一滴泪失去主人费心的勾力，缓缓滑下一道泪痕。
沈祁盈心底又是一颤，陷入莫名的沉默之中。
许久——
“杨峤，是我捡到的你，你不许再想我们为什么一起走了，我捡的人，我乐意，我就愿意跟你一起，懂？”小狐狸轻哼一声。
杨峤沉默片刻，忽然笑了，“好。”
也许是她多想了，但她确实忽然在这个相识不到一天的狐狸身上意识到了一个词，朋友。
尽管她们现在还不算是，但她们会是的。
她和这个毛茸茸的小团子，会是朋友的。
杨峤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服。
外衣被她撕了一长条给小狐狸包扎，从长衫变成了短衣，但也不算很丑，反而配上长长的内搭后还漂亮了很多，腰间那枚白绿玉佩自然垂落，竟拉出了几分体态修长的韵味。
虽然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她将自己里外里清理了一遍后，属于少女的不必多加修饰的浅浅清香萦绕在身旁，以至于沈祁盈被她搂在怀里时都生出了几分困意，在她怀中翻了个身，慵声道：“接下来去哪儿啊？”
“出山，想办法给你疗伤。”杨峤沉声道，抱着狐狸起身，“此处名为苍青山，北边有座小镇叫五水镇，我们先去那里试试吧。”
北边啊……
在杨峤看不到的地方，狐狸眼睫轻颤，片刻后，懒声道：“好，交给你安排了。一直抱着我就行。”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杨峤都没有放开怀中的小狐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狐狸的缘故，她的气运莫名好了许多。
路上遇到杏子林时，很多都熟过了头，但总有几个刚刚好，能让二人勉强果腹。
这一路上虽没有找到能疗伤的药草，但也没有坏人野兽出没。小狐狸的伤并没有加重，只是白团子还是懒懒的，精神不强，杨峤很是着急但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好在她至少会一个法诀，神行诀，这让她们出山的路程短了许多，估摸着两三天就可以进入镇子。
就这样，两个人一路向着山外而行，直到又是一日昏沉暮光，趴在杨峤肩上的狐狸盯着不远处泛着流光的小石块看了很久，忽地说：“杨峤，你看山路上是不是有碎玉？”
此时少女方才施展过多次神行决，正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休憩，闻言便迈着沉重的双腿走过去，捡起散落一地的碎玉，“是，约么有十钱了。”
狐狸扑进她的怀里，仔仔细细地数了数，向后一翻：“太好了，我要饿死了，我终于可以吃点热的了，峤啊谁说你运气不好的，这多好啊，这多好啊！！！我们捡到钱了！！捡到钱了！！！”
“你应该知道五水镇里哪里有好吃的吧？走走走，我们过去……啊不对，你先歇歇，等你休息好了咱们过去，太好了太好了。”
杨峤是一个很棒的倾听者，譬如此时，她就坐在一旁揉着腿听小狐狸碎碎念着数着接下来要做什么。
不过是十钱而已，小白团子为何能开心成这样？
杨峤不知道，但小狐狸开心，那就好。
很快她就知道了小狐狸为什么这么开心了。
*时间回到现在*
看渐渐驱散了杨峤眉头的阴云后，沈祁盈收回爪子后松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碎玉竟这般不值钱，十钱碎玉才等于一颗灵石，哎！不过没关系，方才我瞧那路边的阿婆在卖水果，我们也去摘一些出来卖，迟早能攒够钱的。”
至此，杨峤方才明白，小狐狸原先的开心来自于她不知道仙域这方的物价。
但她知道，她不仅知道食物的价格，更是知道那些伤药的价格，依着她们的能力，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都没办法给小狐狸看病就医。
杨峤沉声道：“你的伤，不太好拖了。”
狐狸摆摆爪子，“放心吧，再重的伤我都受过。所以，一会儿咱们去买个馒头分着吃吧，再要一碗热茶，老板应该会给吧？你想吃包子吗？要不然我们去商量商量？”
杨峤无奈莞尔，眸中却是压不住的水色。
毛发柔软蓬松，毛色光洁顺滑，实力更是莫测，看起来还是个不懂柴米油盐的富贵小姐，如今在这里同她算吃馒头还是包子，还不逼迫她去挣钱治伤，就这样默默跟着她。
为什么？
她的心里酸酸软软，心跳不由自主快了许多，但满脑袋都是这个疑问。
为什么？
仅仅是因为她是她捡的吗？那样的话，不应该算进奴隶行列吗？
为何会有人对奴仆这般友好？
不等她问出口，一道阴影投下，女人影影绰绰身姿袅娜走到一人一狐身侧，温了声音：“两位小朋友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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