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辣菜菜炒菜馆下午一开门就迎来了三个客人，还都是熟客。
服务员熟练地打招呼问他们要吃什么，为首的女生说跟以前一样，越辣越好。
她身后的两个人听到越辣越好，不约而同地抖了抖。
廖振洋想，完了，撞枪口上了。
章嘉敏想，够了，我等下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三个人找了离空调近的门口位置坐下，说越辣越好的人干脆道：“什么事，说吧。”
其实一看黎橙的脸色就能看出来她这几天没休息好，嘴唇都没什么血气。
漂亮的脸上精神不足，右眼角的一颗小小的朱砂痣本来该潋滟生彩，此时也失去了光，好像一朵衰败的玫瑰。
黎橙打了个呵欠，懒懒地抬眼看向互相使眼色的两人。
被眼风扫到的廖振洋连带着头上的卷毛一起抖了抖，小心地问她几天没睡觉了。
黎橙随口答：“不超过五天。你脸怎么了？”
有段时间没见，廖振洋的脸好像有点发红，仔细看看还有点肿，像是被人打了一样。
那就是五天，廖振洋喃喃道。
忽略掉后半句话的廖振洋想逃跑，没睡好的黎橙就是潘多拉魔盒，惹怒了她放出来的可不只是魔鬼。
一边的章嘉敏看出他的胆怯，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主动替他开了个头：“他又被刘美乐甩了。”
廖振洋炸毛：“这话是这样说的吗？”
“我语文又不好，咱们高中三年，谁还不知道吗？”章嘉敏冲廖振洋笑了笑，又转过头问，“是吧橙子。”
没睡好的黎橙病恹恹地给自己倒了杯店里新上的大麦茶：“被甩了，我知道，然后呢。”
她的目光瞥向了廖振洋背后那个硕大的包，刚才在江大门口见面的时候，他就对这个包遮遮掩掩。
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
当然，廖振洋不说，她也不会问。
章嘉敏见黎橙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大麦茶，探头问她好不好喝。
黎橙说好喝，随手给她倒了一杯。
廖振洋终于做好心理准备，觉得不能跟黎橙计较被甩了这三个字，扭捏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橙子，你知道的。你是我初恋——”
“噗——”章嘉敏刚喝进嘴的一口水全喷到了廖振洋脸上。
来之前廖振洋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有把握，没想到是这件事？！
章嘉敏瞪着廖振洋：“廖振洋，你还要不要脸了。你好过分啊！”
廖振洋被喷了一口水还被骂，有点委屈：“我这不是没办法了吗？”
当事人黎橙倒是很淡定，从桌上抽出一叠纸巾按在廖振洋脸上，又抽出一些递给章嘉敏：“到底什么事。”
还在擦着脸的廖振洋听到黎橙发话，迫不及待地把身后掩藏已久的包抱到身前，掷地有声：“托孤。”
猫包透明的太空舱上，一张煤球似的脸贴在上面，水蓝色的眼睛盯着黎橙瞧。
黎橙反应不及：“猫？”
小猫喵了一声，伸出爪子扒了扒太空舱，像是在回应黎橙。
廖振洋认真纠正并补充：“准确来说，这是我跟刘美乐一起养的猫。”
刘美乐是谁，刘美乐就是刚把廖振洋甩了的那个人，此时此刻已经奔赴了美利坚的怀抱，开始了新一阶段的学业深造。
廖振洋奇怪：“你怎么知道她去美国了？”
黎橙哦了一声说：“我看到她朋友圈发的。”
在座的三个人，都有刘美乐的联系方式。
廖振洋哦了一声，继续说自己的事情：“这只猫，放我这里我觉得有点睹物思人。能不能直接托付给你。你就当自己是刘梅好了。它就是夏雪。”
作为一个从来不看真人影视的人，黎橙并不知道廖振洋说的是谁和谁。
但是不妨碍她理解他的意思，解读了一下：“简单来说，你就是不想对它负责，想让我接手？”
“橙子你真是太一针见血了，他就是不负责任。商量都不商量一下就买了，他对猫过敏一直在吃药缓解就算了。结果刘美乐也对猫过敏，硬是忍到了出国之前才说。”
“所以你的脸是因为猫吗？”黎橙听完问了一句。
廖振洋：“……对。”
他今天出门忘了吃过敏药，症状就格外明显。
章嘉敏冷笑着说他简直在拿命谈恋爱。
这段时间黎橙在忙，章嘉敏忍着没去打扰她。
好不容易有了个口子，她忍不住叽里呱啦吐槽了一大堆，还都是廖振洋谈恋爱做的一些蠢事。
“而且刘美乐早八百年就问廖振洋想没想过出国的事情，结果他倒好，跟她说天涯海角他都去。我真是双手双脚赞成刘美乐甩了他。”
廖振洋被骂得越来越没底气，抱着猫眼巴巴地看着没什么表情变化的黎橙：“橙子，你也这样想吗？我觉得我说得很浪漫啊。”
“是挺浪漫的。”黎橙不怎么走心地应付了一句。
廖振洋又抖了抖，感觉黎橙这句话并不像是在夸他。
服务员已经开始传菜，一道道辣椒铺满的菜唤醒了黎橙死掉的胃口。
黎橙拆开筷子，见廖振洋还眼巴巴地看着她，笑了一下才接着说：“但你对人和猫不负责是事实。”
她的语气也不重，但廖振洋听完她这句，脸立马垮了下去。
黎橙还很有先见之明地给他抽了两张纸巾让他顾影自怜，自己挑着菜里的辣椒把嘴吃得通红。
章嘉敏看看哭泣的廖振洋，心想这人怎么这么没出息，又看看黎橙嫣红的嘴唇，确认了她压力确实不小。
压力大就吃辣是黎橙的习惯，也不是什么不良嗜好，就没人劝过她。
就是旁观的时候就会莫名胃痛。
廖振洋也是活该，章嘉敏心里又把他骂了一遍，太缺德了。
哪儿有跟女朋友分手就把猫托付给初恋的。
橙子人还是太好了，这都能继续做朋友。
他们三人这桌，一个人哭一个人吃还有一个人冷眼旁观。
又是门口的位置，接下来进来的每个人都要多看一眼。
上菜路过他们这桌的服务员惊讶地叫出了声：“哎，你们的猫跑了。”
黎橙闻声转头，和站在长椅靠背上的小猫来了个脸贴脸。
小猫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用脑袋顶了一下她的鼻尖，像是被她嘴里的辣椒味呛到一样，撇开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然后继续专注地看着她。
廖振洋伸手把猫抱了下来，边揉鼻子边把猫塞进了猫包里。
“我找找同城领养吧。”廖振洋抓了抓脸，蔫儿着说，“它很乖的，一点也不闹人。”
确实很乖，被放进猫包里也不哼不吵，依然把脸贴在圆形的太空舱上，安静地看着黎橙。
黎橙移开了视线。
一顿饭吃完，黎橙去结了账。
章嘉敏看着她的背影，放心了不少。
她陪廖振洋来这一趟的目的其实是想看看黎橙怎么样。
章嘉敏跟廖振洋在宾大，黎橙在江大，校区又隔得远，黎橙要有事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赶不过来，只能定期约出来聚聚，顺带看看她的情况。
虽然黎橙的精神状态有点差，但是米饭吃了三碗，应该问题不大。
吃饱喝足的黎橙要回家补觉。
她家就在江大对面，黎橙问两个人要不要去玩一会儿。
章嘉敏说不用，他们要回学校，一是论文导师刚才打了两个电话催他们两个回去开会，二是想看看他们学校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宠物店让廖振洋寄养。
马上要毕业了，廖振洋在宾大附近租的房子也快要到期，马不停蹄地要找新的房子去实习，加上过敏反应越来越严重，确实没办法照顾猫了。
说着说着，章嘉敏又敲了廖振洋一下：“早说了不负责就不要买，你这种小脑先行于大脑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
廖振洋很痛苦地说：“我知道，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他们在说话的时候，小猫在狭小的猫包里蹲着，仰着脸看着他们分配它的未来。
好几天没出过门，黎橙被太阳晒得有点难受，抬起手挡光，宽松的袖子从手腕上溜下去一截，露出一块红色的瘢痕。
黎橙眯着眼睛和瞳孔变成竖线的猫对视。
公交地铁都不允许宠物上车，廖振洋和章嘉敏还在纠结是打车回去还是骑共享单车回去。
黎橙等得不耐烦，伸手搭在了猫包上，问廖振洋：“它叫什么名字？”
廖振洋没反应过来，报了猫的品种：“它是暹罗。”
黎橙抱走他怀里的猫包：“好难听，能换个名字吗？”
廖振洋先是一愣，而后猛然一喜：“你愿意接受它啦？暹罗是它的品种。它其实叫栗子。因为它特别喜欢吃板栗。”
“我养吧。”黎橙打了个呵欠，“我回去了，你们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黎橙把猫带回了家，一觉醒来是半夜凌晨，发现家门口已经自动签收了廖振洋打包好的几个大包裹。
不仅有包裹，他们三个人的小群里还有廖振洋发的十几条六十秒的语音。
内容包括猫爬架的组装、喂食器的组装、饮水机的组装，以及猫砂盆的布置。
安装完所有猫咪用具的黎橙把几大袋猫砂和猫粮扔在了阳台上，气喘吁吁的同时，开始怀疑这小小的一只猫吃多久才能吃掉这山高的粮。
此时距离小猫被放出猫包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它几乎把黎橙的家转了一个遍。
刚从厨房里出来，立马跑到黎橙身边，仰头朝着她喵呜叫了一声。
黎橙顿了一下，皱起了眉，这声音好像跟白天听到的不一样。
小猫很聪明，会察言观色，见黎橙神色不明，它放弃了猫叫，改为绕着黎橙的小腿转圈。
接着又一下躺在地上摊开肚皮，试图让黎橙宠幸它。
黎橙动了，不仅动了，还把猫抱了起来。
不设防的猫咪喉咙里开始咕噜咕噜地表示舒服，扭头蹭了一下黎橙搭上来的手腕。
黎橙的眉头越皱越紧。
—
十分钟后。
黎橙抱着暹罗猫抬头看着宠物医院的招牌，想不起来这附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建筑。
再一查医院资历，发现这个建筑已经在这里矗立了十来年，比她来的还早。
半夜没什么人，问诊台的值班导诊抬了下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黎橙，立马出来接待，问她有什么需要。
黎橙抱着猫说它生病。
见黎橙是大学生的模样，四月初的夜风还有些寒冷，她却只穿着单薄的套衫，安安静静地站在这里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着急慌了神，却还在强装镇定。
导诊了然，这种笼统的概括也已经见怪不怪，不仅手把手教黎橙挂了号，还贴心地把她送进了问诊室，对里面的人说：“这里有只暹罗你看看什么问题。”
刚说完，导诊打算关上门之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有些犹豫：“叶医生，你已经好几天夜班了，要不要给你调一下？”
黎橙本来在低头看手里小小的挂号单，听到这声称呼后抬起了头，不期然撞上了一双眼睛。
“不用。”
“好吧，那你注意身体。”
问诊室的门关上，留下了两人一猫。
“放诊断台上。”
坐在电脑前的人站了起来，目光扫过黎橙单薄的穿着，拿起遥控器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黎橙把猫放在了空荡荡的台子上，小猫似乎对白大褂戴口罩的人有点天然的抵触，扒着黎橙的衣服不想放手，还使劲儿往她的肩膀上蹿。
没有防备住的黎橙，头发被猫的爪子勾住，扯得有点疼，眼眶生理性红了一圈。
身边的人刚抬手，黎橙立马说：“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对方放下了手。
从来没有养过小动物的黎橙毫无应对猫的经验，就算想用手机上网查，也晚了点。
黎橙推不开猫，反而跟猫越缠越紧，小暹罗喵喵叫着，甚至还想往黎橙的衣服里钻。
黎橙左支右绌不得章法。
就在黎橙要自暴自弃的时候，一只手上来捏住了猫爪，另一只手细心地把勾在猫爪缝里的头发勾住，一点一点地往外绕。
小猫僵住的同时，黎橙也僵住了。
帮助她的人弯下腰几乎快把她罩住，两个人挨得极近，近到黎橙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挣扎的小猫用牙齿咬住了黎橙耳边的一绺头发，那只手绕过来的时候，黎橙的耳朵也被碰了一下。
一股火烧似的感觉从耳朵上蔓延开。
黎橙的脸憋得通红，没什么颜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睛盯着某处放空，自欺欺人地让自己忽视眼前的人。
视觉可以忽略一个人，但嗅觉忽略不了存在感极强的消毒水的味道。
似乎还掺杂着一股药味，黎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简直是一场漫长的处刑。
直到猫被抱开，黎橙身上出了一层浅浅的汗，连呼吸声都变得不稳起来。
解脱的黎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同时听到猫哈了一口气，十分不善。
她不得不把心思拉回来，看向叶逸之：“它是不是很难受。叶，叶医生。”
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被黎橙生生咽了下去。
喉咙里直接一哽，一句话听起来十分怪异。
那人没应她，直接把猫按在了问诊台上，猫到了他手上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任由他翻来翻去。
黎橙的视线从猫的身上挪到了人的身上，又挪到了其他地方。
等她数了三遍书架上书籍的数量，才终于听到声音。
“没什么问题，四个月大的暹罗猫，很健康。”
黎橙又把症状描述了一遍：“真的没问题吗？”
半弯着腰的人目光看向黎橙的手：“不用紧张，它只是……”
黎橙下意识停下抠手的动作，把手放在身后，接着问：“只是什么？”
“喜欢你。”叶逸之收回目光，丢下了三个字。
见黎橙半天不语，叶逸之抱起猫站直了身体：“你要是不放心我的技术，我可以让我同事来看看。”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意识到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完的黎橙再次看向了他。
叶逸之的唇角抬了抬，似笑非笑道：“黎小姐。”
黎橙瞬间嘴比脑子反应还快道：“哥，对不起。”
说完之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懊恼和尴尬瞬间遍布全身。
黎橙几乎想立刻就逃离这个狭小的空间，逃离眼前这个人。
叶逸之轻笑了一声，并没有应她那声哥，也好像没有看到她的尴尬，反而是看了眼电脑里从系统上同步过来的资料问：“它也叫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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