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悬不想给继父一家人添堵,很快就要开学了,他在这个家不会待上太久。
因为陆诗云的状态,他们家的年夜饭吃得很晚,薄悬收拾完碗筷后就一个人回了房间,在这种岌岌可危的时刻堪堪维持住母子间关系平和的表象。
饭后,陆诗云一个人去了隔壁的刘阿姨家。
她回来时手里拿着一叠a4大小的纸张,顶上压着一张照片,画面隐约是个温婉貌美的长发女孩。
陆诗云走向里间薄悬的房间门口。
正在看春晚的陈嘉柔用余光瞥见这一幕,立刻杵了下身旁陈咏提醒他。
陆诗云饭前吃了两粒药,情绪安定不少,她进门后就坐在那张椅子上,语气罕见地温和:“晚上是妈妈不对,这种事情不应该着急,你年纪还小,但是前段时间,你学校的辅导员给我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你谈恋爱,而且疑似跟一个男生谈恋爱。”
陆诗云未尽的话消散在空气里,或许,她心里对儿子还抱有希望。哪怕事实摆在眼前,只要薄悬说一个否,陆诗云也能带着慰藉,假装事情并非她想象得那样。
薄悬心想,原来如此,口中回答道:“是。”
陆诗云收紧手,揉皱的纸张发出噪声,她脸上的表情寡淡下来,冷笑一声,将一叠纸扔到他手边的床上:“别的不多说了,你今年大三,也该为以后工作想想了,现在国内本科生不值钱,名校也是一样,我们学校几个老师高中起就把孩子送出国,申请资料我帮你从刘阿姨家找过来了,你看喜欢哪所学校,等到开春之后……”
薄悬等她自我安慰地念叨完了,才给了回复:“我不去。”
陆诗云对答案并不意外——她这个儿子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连狗皮膏药一般的陆成才都能对付得了。
陆诗云还在试图商量:“不去就不去,只要你跟学校那个男生分手,像个正常人一样过日子,你做什么我不干涉你。”
薄悬不想争辩,但陆诗云的话像在形容蒋寄野是洪水猛兽,喜欢男的是种病,同性恋都应该假装自己是正常人去找个女性结婚。
那陆诗云失败的婚姻算什么,他十多年活在父母争吵阴影下的童年算什么?
“什么叫正常的日子?”薄悬露出一个冷然的笑,一字一句尽皆犀利尖锐,“像我爸那样当个骗婚的人渣,等结婚有了孩子,再撇下他们去跟不同的男女鬼混,欺负他们孤儿寡母不敢说出去,那样是正常吗?”
门口,陈咏敲门的手一下子停住了,面上有些讶然。
陆诗云只说前夫出轨成性,但是从没透露过陆成才的艳遇对象里包括男性,他还是个同性恋。
这样的陆成才,陆诗云竟然容忍了十多年?
听起来,陆成才当年在孩子出生后,认定吃准了他们,才逐渐松懈,暴露出了本性,这也难怪陆诗云每每哭诉总要提起当年不应该生下薄悬。
“那你想怎么样?!”陆诗云猛地站了起来。
她也想知道何为正常的日子,她为了儿子和二老的脸面和陆成才耗了十多年,人生最美好的几年搭了进去,耗到心血都干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儿子长大,二老去世,她摆脱陆成才,再婚有了新家庭,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谁知晴天霹雳!儿子走上陆成才的老路,和一个有钱人家的男孩子谈起恋爱。
她怒极反笑:“那我也来问你,两个男的在一起法律承认吗?你们能结婚吗,百年之后膝下没有孩子谁来给你养老送终,我不是非要逼你,那男生家境我听说了,很不错,你以为他家里的爸妈会容忍你们在一起胡闹?还是你根本就是冲着人家的钱去的,你从小就爱钱,是,你情我愿过上几年,人家玩够了,拍拍屁股回家结婚生孩子,照样活得像个体面人,剩下你一个人有钱又怎么样,谁能看得起你,还要连累我们全家被人戳一脊梁骨!”
薄悬轻飘飘地一句话作了回答,“我知道。我不是为了钱,这是我选的路,不管结局怎么样我都接受。”
陆诗云简直要疯了,她倒希望薄悬是为了钱。
负面情绪山呼海啸一般,快要击溃她的心理防线。她宁可自己是疯了,所听所看到的都是幻觉,他的儿子还是个正常人,可是她不久前吃过药,神智清醒得想骗都骗不了自己。
薄诗云脸色平静得可怕,半响吐出冷冷的尖锐刻骨的字眼:“我早该知道,你跟你爸一样肮脏,你们都是一样的人,陆成才出去找男人的那一年起我就应该直接掐死你。”
薄悬浑身抖了下,这是他的母亲所遭受的苦难。薄悬是罪人之一。
但是薄悬没有停下来:“对不起,妈,我骗不了我自己,我也不想骗您,就算我出国,我也不会跟他分开,只要他没结婚我就会一直等下去,哪怕他结了婚让我当地下情人——”
陆诗云一巴掌甩过来,啪地一声脆响打断了他没出口的话。
一门之隔外的陈咏只听薄悬那几句就知道不妙。
陆诗云此生最恨小三,哪怕婚姻关系中陈咏明显处处不如她,她依然神经质地防陈咏出轨防得很紧。
大概在她的想法里,当年如果没有外面的莺莺燕燕的勾引,陆成才说不定会安稳在家跟她好好过日子。
陈咏推门闯进来,正看见陆诗云抄起手边的手机纸张劈头盖脸地薄悬身上砸,眼眶通红地大声喊:“你一个男人说这种话,你还要不要脸!我养你这么大,是让你去当一个贱骨头的!”
陈咏赶紧上去抱住情绪失控的陆诗云,困住她的手脚。
陈嘉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乱地跑过来劝架。
陆诗云冲薄悬尖叫:“你给我滚,滚出我家!现在就滚!别叫我妈,我以后没你这个儿子。”
薄悬沉默了一会,站起来开始收拾行礼。
陈嘉柔被吓得呆住了。
陆诗云哭得很厉害,陈咏连哄带抱把陆诗云带出房间,关进主卧里,安抚她的情绪。
陈嘉柔十三岁了,在家一直被教导要处处谦让陆诗云,不要和陆阿姨起冲突,得了陈咏的指使,她颤颤巍巍地过来拦薄悬:“哥,你不要跟阿姨生气了吧,阿姨说的都是气话,你要不就先让让她这一次。”
薄悬收拾行礼的动作停了一下,对陈嘉柔说:“我能让这一次,我让不了以后的每一次——”
陈嘉柔不太明白他的话:“可是,你听陈阿姨的不就好了,阿姨不会想害你的。”
薄悬有些无力,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是他自己的人生,他有选择的权力,他也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难道要牺牲自己和某个不知名女性的下半辈子,只为了满足陆诗云一个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他的行礼很少,几件衣服,一点个人用品,几分钟就收拾好了。
薄悬在离开的过程中生出了点后悔。冲陈嘉柔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如果没有回来就好了,起码他们一家人还能过个高兴年。
陈咏追出来,跟到门口把人拦住了,不过没等他说什么,紧接着陆诗云也出来了。
陆诗云叫住陈咏,冷冷地说:“别管他,他想走让他走好了。”
薄悬停了下,在陈嘉柔和陈咏盼望他能服软的目光中,他最后回头对陆诗云说:“妈,你别去找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陆诗云脸色白了白,像看魔鬼一样看着他,嘴唇哆嗦着,然后在她发出声音之前,薄悬已经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大年三十晚上,薄悬带着行李袋和脸上的巴掌印,一个人进了空荡荡的电梯,电梯厢反射出他狼狈的模样。
电梯行至一半,进来两个下楼玩的小孩子。一大一小的两兄妹,其中年纪较小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女孩子好奇地仰头盯着他,薄悬下意识地偏过脸。
到了一楼,大的男孩扯了下小女孩的袖子,两个人拉着手很快跑走了。
薄悬走出小区,在公交站台发了好一会呆,一直没有班车经过,他才意识到今天是除夕,而且将近晚上的十点多,就算放在往常,公交车也已经早早停运了。
薄悬沿着道路往前走,他不知道该去哪。
鞭炮声阵阵,天上渐渐飘起小雪来。路上时不时有车辆运行,但是很少有出租车,就算有,车上也是载着客的。
偶尔有路人和他擦肩而过,但是这个特殊的节日下,并没有谁特意关注他。
陈咏打了电话过来,应该是背着陆诗云打的,给他转了五百块钱,声音很低地嘱咐他在门口的酒店先住下,等过两天陆诗云气消了再说。
薄悬把钱退回去了,说没关系的,他自己能安顿好。
安顿在哪呢?
如果在a市,他起码还能回去学校宿舍,但是这里是海城。举目四望,面前只有陌生的街道和忙碌归家的车辆。
另一边,蒋寄野和一家大子几十号人吃了顿盛大的年夜饭,拿到厚厚一叠压岁钱红包。
一年难得一聚,晚饭结束后,父母上楼和叔伯们聊天,蒋寄野没跟着去,聊得都是他听不太懂的东西。
春晚的节目一年比一年寡淡。蒋寄野倒是想和边上一堆的堂弟堂妹玩,可惜,一来他们年龄差距大了,玩不到一块去,二来自打他抽条长到一米八七,快要比肩房门,就开始不太招小孩子待见了。
相比于人高马大的冷脸堂哥,他带过来的两只性格温顺任凭揉搓的狗显然更受欢迎。
蒋寄野备受冷落,只能去阳台跟爷爷的两只鸟唠嗑,谁知两只鸟一公一母忙着相亲相爱互相梳毛,也不搭理他。
不经意瞥见外头飘起雪花,蒋寄野心里忽然就软了下——海城极少下雪,这是这座城市实打实的第一场雪了。
蒋寄野终于找到个借口,掏手机给薄悬发消息:“看窗外,下雪了。”
隔了好一会,薄悬回复他:“嗯看见了。”
下面跟着一个小人撒花的表情包。
蒋寄野心说幼稚,手上很诚实地偷走他的表情包,怪可爱的,跟两只哑巴鸟聊累了,抬手回拨了个电话过去。
蒋寄野问他:“在干嘛呢?你们家年夜饭吃完了吗?”
薄悬清了清嗓子,像有些吃力地说:“吃完了,在看雪。”
他的状态不对劲得十分明显,蒋寄野说:“你感冒了啊?”
薄悬说:“有一点,可能最近讲话太多了,喉咙不太舒服。”
蒋寄野听见那头室外隐约的风声,笑容收敛了下:“跟谁讲话,你去当家教不是好几天前的事了,你人在哪呢?”
他冷不丁地发问,薄悬语塞了下。
“我……”薄悬没料到蒋寄野这么敏锐。还在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蒋寄野先声道:“你想好再回答——假话说多了,以后就算说真话我也不敢信。”
那头沉默,隔了很久,薄悬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微微发抖又如释重负压地说:“对不起,我跟家里人吵架被赶出来了,飞机停运,我现在正在去车站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争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