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怎么样?”
病房外，五官凌厉身材高大健美的混血男孩，此刻如同伴侣被射伤后死守方寸之地、执着不肯离开的孤雁，一双深邃灰眸紧盯着刚走出病房的医生，里面藏满了焦灼。
“为了防止划伤病人的注射器上携带传染性病毒，我们首先为病人注射了阻隔剂，其次，病人手臂上的伤口很深，尽管没有伤到神经，全程使用了最先进的医美技术，但是想要养好至不留疤，至少需要一个月，并且……”
被远高自己不止一头、压迫感十足的年轻人，像注视猎物一般用目光死死锁住，也算久经风雨的医生，此时竟也不禁在心里悄悄打起鼓来，于是接下来的话，医生在心里斟酌了几瞬，才继续说道:“经过检查，我们发现病人伤口血液中含有少量的……违禁药物，药性强，有致瘾性，不过……您先不要着急……”
看到周熠本就不善的眸光，顿时变得堪称凶狠，宛若嗜血的利刃，充斥着想要立刻去活剥了某人的凶煞之气，医生赶紧劝止、补充道:“病人应该是初次注射此类药物，所以造成的身体损伤并不大，想要彻底戒断并不难，除了在治疗过程中难免产生头晕、恶心、焦躁等戒断反应，我可以向您保证，只要后续疗养到位，病人的身体很快可以恢复到健康水平……”
听到医生娓娓道来的劝抚性话语，高大男孩的面色不仅没有变好，反倒看起来更加烦躁了。
周熠咬紧牙关，在努力克制好心底勃发的怒气后，沉声说道:“他有抑郁症……”
面对超出预料的事态发展，刚刚还感觉周熠有点担心过度的医生，一时间也有些错愕，不过好在医生的专业素养极强，他反应迅速地同周熠核实道:“我们并没有在病人血液里检测到任何抗抑郁药物的成分，您确定信息属实吗？”
察觉到医生语气中的凝重，基本可以确定心中某种猜测的周熠，就好似闸刀下即将身首分离的受刑者，他指骨紧绷着哑声回应道:“嗯，由劳斯特医生指导……由我为他进行过居家治疗。”
听到心理界第一人劳斯特医生的名号，再加上周熠的保证，医生沉吟片刻，语气郑重地回复道:“一般情况下，戒断反应及其影响，会随着病人治疗结束而消失，是不会对病人后续生活造成任何影响的，但是对于抑郁症患者……我们难以保证戒断反应不会对其造成心理上的二次创伤，基于以上考虑，治疗期间，请家属务必严密关注病人的情绪状况，并建议继续与劳斯特医生保持必要的联系……”
——
当周熠再次回到病房时，发现舒放已经醒来了。
月光下的男孩，面色苍白如冰晶，一如往常美艳到炫目的眉眼，此刻在洁白的床单映衬下，好似雪地里悄然绽放的加百列白玫瑰，散发着令人难以置信的、不敢轻易触碰的圣洁气息，但是……
只有周熠看得到，伴随着风雪的无情降临，天寒地冻中独自取暖的小玫瑰，似乎每一片萧索坠落的花瓣里，都暗藏着……浓郁的悲伤。
听到房门响动，舒放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面色平静地望着头顶的输液管，看着雪白的墙顶将自己倾轧在下，感受着原本不属于自己身体任何部分的冰冷药剂，一滴又一滴……缓慢地灌输进自己虚构的躯壳，让人略微感觉到……有些作呕……
看着异常安静乖巧的舒放，周熠并没有惊扰对方，仅是移动着自己高峻挺拔的身躯，试探着，缓慢行至舒放病床前。
那双深灰色的狼眸，从始至终，都没有从舒放身上移开过哪怕一秒。
夜色渐深……
周熠不知道自己已经在病床边站了多久，也根本不在意这个，其实如果对方允许，周熠认为自己可以接受就这样站着，一直站着，只要能够一直看自己的小玫瑰，看到老……
此时的舒放已经闭上了那双让周熠无数次为之心动的漂亮眸子，但是周熠知道，舒放并没有睡着。
就在周熠打算静静陪着舒放直到他安睡时，病床上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只见舒放原本平躺着的身体，开始缓慢地翻向一侧，直到彻底背对着周熠。
周熠知道舒放什么意思，但是他并没有离开，正如周熠知道舒放此时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依旧没能克制住自己不去心痛一样……
此时此刻，病房里仅有的两个人，他们倔强得那么像，又同样在意对方在意得无可救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对方离开的脚步声，逐渐压抑的氛围下，病床上略显单薄的清瘦身躯，开始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起来……
其实任谁都可以看出来，舒放已经在极力忍耐了，然而，那抹让周熠烂熟于心的清凌凌的声线，最终还是支离破碎着回荡在安静的病房:“不要你……你走……”
听到舒放的话，即使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周熠也还是难以抑制地猝然停顿了几秒呼吸，但是……依旧执着的没有离开。
勉强压抑住心中慌乱的心绪，周熠沉默着压低自己坚实的上半身，一只手撑在偷偷哭泣的舒放身后，另一只手缓缓虚罩在舒放输液的清瘦手背上，然后尽量放缓语气，叮嘱对方道:“别压到手了……”
听到周熠“平静”的语调，舒放的眼泪不知为何，顿时如同开闸泄洪一般，连绵不断奔涌而出，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甚至试图用受伤的手臂推拒周熠:“呜……不要你碰，你走……”
“舒放！” 本身脾气就不是很好，且情绪并没有表现出来那般平稳的周熠，看着舒放为了推拒自己显得不管不顾的行为，终究是没控制住自己，厉声喊了对方的名字……
这是周熠第一次对舒放发脾气。
被“严厉训斥”的舒放呆愣着打了一个哭嗝，顶着自己被药剂折腾得晕乎乎的脑子，诧异地睁大了一对水光潋滟的鸦色凤眸，任由泪水无声溢出，顺着白皙似玉的脸庞滑落，浸透枕巾，可怜可爱得有些……令人无可奈何……
周熠在自己失控呼喊出舒放名字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于是此时的周熠，一颗心被他自己高高挂起不说，还自虐般焦躁地狠狠挤压在胸口的一侧……
从来不知道低头为何物的周熠，此时此刻简直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舒放赔礼，好让舒放别再哭了，哭得自己心疼，他想告诉舒放，自己不是在生气，自己只是有些……慌了。
然而……
被药剂如同戏耍笼中之雀般反复捉弄的舒放，已经根本无法用常理进行劝服或者安抚，如同深陷绞肉机中被一遍遍撕裂拼组的舒放只知道，自己难过得，好像快要死掉了……
这种难过，一部分来自于药剂，但是更多的，则来源于周熠，跟舒放自己。
在药剂的刺激下，本身就悲观得不行的舒放开始执拗地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不对，他不应该贪婪地接近周熠，不应该奢求不属于他的东西，否则事情不会演变到今天这个样子……
“还是……让周熠厌烦自己了……”
舒放苏醒过来的时候，除了空荡荡的一颗心跟里面的满腔悲伤，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然后，舒放就遇到了系统，再然后，就遇到了……周熠。
舒放知道自己很悲观，但是有些时候，舒放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似乎冥冥之中，总有人在不停地警告舒放——每当好运快要来临的时候，更多的痛苦与代价，必定紧随其后到来，舒放，你得不到的……
这就好像……一个躲不开的诅咒。
这个诅咒让舒放如同置身于开满鲜花的沼泽之中，既沉沦……又绝望。
更何况……
舒放认为，自己并不是鲜花。
所以他连在污泥上盛开也做不到，只能任由自己越陷越深……直到，自己奋力挣扎溅起的污垢，沾染了真正的鲜花，沼泽将他彻底淹没，一切才能够在窒息中彻底回归安宁。
舒放感觉自己似乎快要坚持不住了，但是他并不打算呼叫系统，因为……没有太大意义。
舒放不再抽动自己被周熠禁锢住的左手，再次恢复了一开始的安静和“乖巧”，只剩下绵延的泪痕，在清冷的月色下，偶尔泛起微弱的光泽……
看到双目逐渐失去神采的舒放，周熠知道自己做错了，错得离谱。
“舒放生病了，而自己却是健康的，怎么能，怎么能……”
一片寂静中，被懊悔包裹的周熠无力地松开了舒放微凉的手，沉默着绕行到舒放的身前，单膝跪立在舒放的床前……
泪眼模糊的舒放根本看不清周熠此时的表情，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对方接近着自己，然后在脑袋里胡乱猜测着……
“周熠好像很生气……周熠还在生气吗？……假如周熠真的很生气，那也都怪自己……”
然而，还没等自我厌弃的舒放想出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他的大脑就被迫当机了——因为，舒放感觉到，有一个刺刺的、温热的圆形物体，此时此刻，正无比紧密地……贴靠在自己的肚皮上……
被误认为正在生气的周熠，此时如同一头被捕获驯服的猛虎，心甘情愿俯首在舒放身侧，那颗高傲的头颅，深深埋入舒放单薄温暖的身躯，似乎在极力汲取着对方身体的温度，吞噬着独属于对方的清幽气息，渴求着……对方的每一丝回应。
由于刚刚情绪过于激荡，又有药剂从中作祟，此时精神状态已然是强弩之末的舒放，大脑一时半会根本没有办法从自己乱七八糟的思路上转过弯儿来，直到……
灼热的湿气透过单薄的病号服，重重烙印到舒放敏感的皮肤上……那是……
“周熠不要……嗝，哭……”意识到周熠可能被自己“气”哭了的舒放，顿时无措得连自己难过都顾不上了，下意识想要挪动手臂，安抚怀中之“头”，可惜……被一只炽热的大掌给按住了，没能成功。
于是，被周熠“惊呆了”的舒放，只能打着哭嗝，磕磕绊绊地用语言安抚对方。
听到来自心心念念之人的安慰，周熠轻轻蹭了蹭舒放因为担忧紧张，而变得稍微紧绷起来的腹部肌肉，埋在舒放怀中，周熠头也不抬地翁里翁声地请求着对方的原谅:“对不起……放放，原谅我吧……”
揣着一颗疑似正在哭泣的脑袋，被对方高挺的鼻梁时不时刮蹭得有些发痒的舒放，尽管身心依旧疲惫难受，也依旧很委屈对方训斥自己，甚至……依旧很悲观，但是……
透过月光，舒放那张漂亮得惊人的小脸上，一双形状完美的苍白薄唇，微微抿起，似乎正在思考，又或者是在如何，总之，并未答应，但也并未出声拒绝周熠……
十来分钟以后，感觉到自己脸庞触碰到的那块肌肉再次变得柔软，并且开始频率舒缓地上下起伏，周熠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不出意料地，看到了舒放宁静的睡颜。
此时熟睡中的舒放，面色不再是一开始的苍白——哭了许久的他眼尾染上了一抹绮丽的微红，苍白的双颊因为呼吸略微困难而泛起一层薄晕……
清冷的月光下，熟睡中的舒放就好像黑白山水画上勾勒出的一树盛世繁花，灼灼其华，无比惹人怜爱，让周熠……为之心醉……
医生叮嘱过，病人入睡后便可以拔针，完美完成医嘱的周熠眼中划过一抹疼惜，他调整好舒放的睡姿，随后低下头，在有些发青的白皙手背上，虔诚地……
轻落下一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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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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