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老南城芭蕉坝菜市场内热闹非凡。
沈木犀站在菜场门口,脑子一片空白。
她清晰地记得芭蕉坝菜市场早在十几年前因城市棚户改造,被新的百货大楼替代了。
现在这里为何还是人头窜动?
沈木犀蹙着眉扭脸看向菜场中央的公平秤,它的上方是硕大的日历牌。
上面清晰地写着——1989年4月4日。
一副红色横幅徐徐往下挪着,最终将日历掩盖,展出“今年技校扩招,欢迎广大适龄市民报考!”的字样。
菜场里的广播也在同步播报着条幅的内容,一声电流夹杂的啸叫,将恍惚中的沈木犀拉回现实。
现在是1989年?不会是梦里吧。
沈木犀站在菜场门口第一家卖调味品的摊前。
呛鼻的干辣椒和花椒味直冲天灵盖,她将摊上的一小颗干辣椒塞进了嘴里。
“——嘶!”
辣!
辣得沈木犀舌头和口腔乃至脑子都冒烟了。
这感觉简直——
太过瘾了!
沈木犀有些不可置信,她二十来岁时因为一次试菜,食物中毒后便失去了味觉,自那之后沈木犀没有了味觉。
现如今味觉又回来了?
火辣的滋味还在口腔之中,沈木犀恨不得把一旁的花椒也塞进嘴里。
她低头的瞬间,呆住了!
她看见地上的塑料大盆里泡发着鱿鱼和笋干,白生生的。
水面上倒影出她的模样——一身黄底碎花长裙,那分明是自己20岁时的样子!
一个男人从摊位深处走出来。
沈木犀认得,是叶三叔,不过是叶三叔年轻时的模样。
三叔不似三叔,更像是三哥一般。
这感觉久违了。
上一世,叶三叔在给沈家酒楼送货时偶遇了那场酒楼火灾,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那天沈木犀回来的晚,在火灾后的现场,她看见地上还残留着叶三叔给自己带的虾干。
后来沈木犀常常想起叶三叔,想念他曾经给她特意留的小虾干,再后来那滋味她都快不记得了。
“犀犀?”
沈木犀的思绪被拉回,她是还有些恍惚,能叫她犀犀的人,上一世里都已离开了。沈木犀愣愣地看着叶三叔,鼻子猛地有些发酸。
“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会在这儿呢?沈木犀清晰地记得自己上一秒刚经历了赘婿陈炎败坏家产的名场面。
如果不是重生,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还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出现在了1989年的菜市场里。
叶三叔没看她,搬着手边的货。
“你爹今天不是给你在沈家酒楼招婿呢?酒楼里是还缺什么料吗?你把单子给我,叔给你送去,赶紧回去忙吧。”
沈木犀愣在原地不敢搭腔,也不敢细瞧。怕瞧真了,是在梦里。
叶三叔没看出沈木犀的异样,从摊上的几十种香料理里抓过一把小虾干递到沈木犀手里。叶三叔走近沈木犀,他浑身散发着各种香辛料的味道。
沈木犀将小虾干往嘴里塞。
咸的,然后舌面上传来十足的鲜味,是二十岁时沈木犀认为的“海的味道”。沈木犀也是在叶三叔的香料摊前从各种调料开始先认识的这个世界。那些所谓的学艺的日子快速地闪现。
——这是广西的桂皮。
——这是福建的紫菜。
——这是兰州的百合。
——这是内江的白糖。
——这是东北的酸菜。
——这是河南的辣椒。
——这是四川的花椒。
……
都化成了沈木犀手上的这些被投喂的虾干。
沈木犀嚼着虾干喃喃“三叔你说今天什么日子来着?”
叶三叔打包着干辣椒的蛇皮袋,哼出声。
“四月四日,沈家酒楼有好事。” 叶三叔手里不停,按照其他饭店里给的订单将所有调料分门别类归置着等下好送货,顿了下,抬眼看沈木犀。
“你爹是不是有病,什么破日子给你招婿,要我说……”
沈木犀随着叶三叔的话,对上了他的眼。叶三叔可能觉得自己话多了,尴尬地瘪了瘪嘴。
“没事儿,三叔你直说。”
叶三叔左右看了看,叹口气。
“犀犀,你那未过门的男人,什么陈……?”
“炎。”
一个人名字两个字,谁都不想把他名字说全。
“我听说啊……他总在菜场里赊账……好些人给我看了单子。”
沈木犀点点头,看来上一世债务的危机不是一天两天积攒的,赘婿还没过门前就开始了。
叶三叔看着沈木犀一脸并不吃惊的样子,码着胆子继续说。
“犀犀你是我看大的,我是觉得那人……”
“明白了,叔,等我回酒楼。”
叶三叔看着沈木犀,他感觉沈木犀似明白又不明白的样子,暗暗叹出口气。
1989年的4月4日,确实不是个吉利日子。
“我回来就是因为……”
叶三叔放下手中的货,眼中闪出一丝希望,认真地听沈木犀讲话。
沈木犀看着叶三叔期待的眼神,没说出那句“要把陈炎踹了”。
沈木犀想想,都重活一世了,上辈子的糟心事别再让担心她的人糟心了。
“我……给酒楼添个东西就走”
沈木犀低头捏着手里的虾干,转移话题“这个虾干,质量真不错,鲜味刚刚好。”
叶三叔笑笑。
“你那不争气的十七哥也这么说。”
沈木犀笑笑看着叶三叔又将一大袋干辣椒堆上货架,于是搭了把手,二人合力推了上去。
沈木犀转身想走,碰到了脚边的一个陶罐。
这是一种醪糟,叶三叔卖香料,搭着卖点这些东西,也是常有的。
“你十七哥上个礼拜去赤水镇带回来的,我不让买,他非要。说要是吃不完,就留店里卖……”
“我要。”
沈木犀低头将那陶罐抱起来,放进自行车框里。
“哎?你……你不是给酒楼添东西?”叶三叔手指向菜市场里。
“啊,就这个,三叔你也记账上啊。”
于是沈木犀就着这个理由,抱上陶罐,骑着自行车离开了菜市场。
阳光洒在沈木犀的身上,她认认真真地感受着街道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又回到了熟悉的车站路,车站门口的盗版音乐磁带摊上,正播放着这一年苏芮在春晚上唱的《跟着感觉走》。
“跟着感觉走,抓紧梦的手。
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尽情挥洒自己的笑容。
爱情会在任何地方留我……”
沈木犀手指轻敲着自行车把,心里跟着哼唱,回忆也慢慢清晰起来——
上一世,沈木犀家是开酒楼的,她家的酒楼位于老城锅炉厂的十字路口。这个位置在老城区里是中心的中心,后来城区棚户改造,这块的房价就涨得离谱了,沈家一跃成了老城的新贵。
之后,**十年代沈家酒楼利用稳扎稳打的餐饮口碑和投资老城区房产的眼光,实力越发雄厚。到后来众所周知的,沈家的继承人沈木犀其实就是个富婆!
沈木犀的母亲走的早,父亲沈国华一个人扛起了经营沈家酒楼的责任。对于独生女沈木犀,沈国华也格外重视,为了不让女儿日后吃苦,于是在众弟子中挑选一人当上门女婿,跟沈木犀一起继承酒楼。
大弟子陈炎凭借厨艺和人品脱颖而出,很快便获得沈国华的信任。沈木犀也觉得找个合适的人帮着管理沈家酒楼,还能照顾自己,没什么不好,而且陈炎长得还行。
后来老城区面临改造,沈家酒楼需要转型之际,沈木犀她爹大病一场,陈炎也逐渐开始暴露了本性。
陈炎其实不爱做菜,入门后便开始摆起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谱来。
对于酒楼里的菜式杂物一律不过问,成天的只是在门口与人迎来送往。
要说他那爱打扮的花里胡哨的爱好,每天一套夸张造型的行头,是沈家酒楼雇来在门口的吉祥物一点也不过分。
他甚至告诉旁人后厨太脏,油烟味会污了自己老板身份。人前也总是吹嘘自己如何为沈家酒楼鞠躬尽瘁,更是扬言一定要让沈家酒楼改姓陈,叫陈家酒楼!
面对流言,沈木犀和父亲觉得,只要人是一家的,这酒楼姓啥也无所谓。但是陈炎不这么想,更是背着沈家父女在外四处乱投项目不惜借债,最后还动了把酒楼卖了的心思。
婚后的几十年里,沈木犀的父亲也走了。
在此之前沈木犀发现陈炎婚前竟还有一对私生子女,沈木犀为了沈家酒楼的招牌答应了临终的父亲,不会更换主厨,也就变相许诺了不会和陈炎离婚。于是闭一只眼,默许了陈炎接济私生子女长大成人。
后来在嫁陈炎的几十年里,看着陈炎的一双私生子,沈木犀对陈炎再没了期待,也就没有了要孩子的念头。
沈木犀几十年如一日的只来回菜场和后厨,做沈家酒楼的采买工作,其他事情一概不过问。
把外人说的安逸的富婆日子过得像真的一样。但只有沈木犀知道这日子过的就是一汪死水,她好像心早也死了。
很多时候沈木犀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就是死了,只有一副躯壳还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一旦她想活的像个人,她就得全副武装的去和这个世界战、斗。
年近45岁,沈木犀资产过亿,身边的这个男人也和生活在豪门中的男人一样,不着家。
沈木犀日日清淡饮食,性情看似平静,天天的练着瑜伽,却总是不见身体转好。菜场的蒙古大夫说她心脉受损,得吃中药。
直到陈炎将相好的带进私宅中**。
这私宅是沈家酒楼的后院沈园,一般外人是入不得的。陈炎也是过了门才有了进后院的资格。
沈家酒楼最富盛名的不仅仅有拿手的招牌菜,还有那前楼观后院,移步一借景的审美意境。
这是到了这一代,只有沈木犀才知道的,沈家酒楼的秘密。
偏偏陈炎带来的那女人,是老城里顶顶大名“顾家百年老号私房菜”的老板娘——顾星河。
找什么样的不好,非要找对家老板娘,且不说那顾家老号和沈家酒楼是死对头。那顾星河与沈木犀还是划片小学的同学。
沈木犀太知道顾星河勾搭陈炎是为啥了。
同为老城酒楼子弟,沈木犀可以不用管酒楼被家里宠着,顺理成章成为继承人。但顾星河不一样,据说顾星河是顾老爷子有一年去山里寻味时与农妇生的私生女。明面上是家里的长姐,实则就是顾家不要钱的大管家。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气死。
顾星河于公于私都看不惯、容不下沈木犀。
沈木犀不开心,一直就是顾星河最开心的事。
要不是蒙古大夫嘱咐每日一喝的中药还在院中煎着,沈木犀忘了灭炉子又折了回来。
陈炎带着那女人在院中走着。
“我老婆和我那死了的老丈人一样,只认他们自己的死理。一个只知道做菜,一个只会吃。现在老头死了,沈木犀也不管事儿。啥时候咱两家并一家,做大做强,你说是不是?”
“可是沈家酒楼终归还是人沈木犀的啊,你说了能算吗?”
顾星河边说边仔细瞧着这院内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
“她沈木犀嫁给了我,就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陈炎把自己当鸡当狗,就是没有把自己当人。沈木犀人到中年,离婚的信念第一次这么坚定,这婚必须得离了。
沈木犀身旁靠着一把扫落叶的耙子,提起就要把那两人叉出去。
这时院内一角一副朽了的沈家招牌匾额轰得倒下了,差点砸到了陈炎,惊得二人不敢在往前半步。
顾星河远远地看着地上的那匾额,似是吓得往陈炎身上贴。
“这怕不是你家老丈人显灵了吧。”
陈炎得了便宜卖乖,一把搂住顾星河。
“老爷子就是活了也得听我这个大当家的。”
陈炎当即在那块朽了的牌匾上,重重地踩了两下,直到将沈字踏平。
顾星河白了一眼陈炎,嗔怪地继续说。
“这老宅就没别的说头了?”
“也就眼前这样了啊,我早都住腻了,沈木犀啥也不让改。”陈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老古董了。”
顾星河见眼前也再无可考,于是扭着腰被陈炎揽着往外去了。
见二人离去,沈木犀看向地上招牌。偌大的沈园,沈木犀静静地将招牌立起小心地擦着。
需尽快将家里的财产清点好,到时候让陈炎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这个决定一旦做了,沈木犀觉得浑身舒爽,原来症结全在这儿,于是她把旁边还在咕嘟的中药一股脑全倒了。
隔日。
沈木犀还未清点完账目将陈炎扫地出门,就有人带着欠条字据来了酒楼。
陈炎嘴角泛红,显然是被人教训了一番。他直接被三五个打手像垃圾一样扔到了沈木犀的脚跟前。
站在前边的红胡子先开口。
“陈先生说沈家酒楼家底殷实,他周转做生意向我们借了点钱用用,现如今到还款日期了,所以今日特地登门拜访。”
沈木犀客气地笑说。
“陈炎欠了钱,就让他自己还呗。”
沈木犀连看都没看陈炎一眼,转身打算要走。
“沈老板吧,现在这情况是陈先生说他自己拿不出这么多钱。要不然这样,他之前还给我们提了另外一种还款方式。这沈家酒楼连带后院的房产,他当时押给我们了,如果咱拿不出来这么多少钱,这楼和后院我们就要收走了。”
红胡子说完把票据押在了前台的桌上。
沈木犀听着酒楼连带后院房产被抵押,心想陈炎没有这狗胆,但以防万一,还是去拿了票据细读起来。
3000万现金,陈炎真是狗胆包天!
她清楚地看见陈炎的个人签名和财务签章一一出现在了相应的地方。
沈木犀不过问酒楼经营,但是陈炎作为酒楼经理有权取用财务印,这她是知道的。
沈木犀当下就有些不适,强作镇定。
“还钱,也总得有个时间吧。”
陈炎见沈木犀似松了口,畏畏缩缩地站了出来。
“老婆,当时我们签的是10日付清。”
沈木犀实在不想看见他,打开抽屉,又仔细翻看了后面的账本。
不看还好,一看沈木犀就发现了端倪。
每月流水合理,但是入不敷出,并且陈炎调取财务签章的次数很多!
这时,一群人乌泱泱冲了进来,都是酒楼各个端口的供货商们,他们手里挥舞着单子。
沈木犀这下终于明白了,陈炎明面上的账不敢动,但私下里压了供货商们的货款。拿着货款私用,现在投资失败周转不开,又抵押了房产。关键是抵押的房产还连带后院,那是沈家几代的基业。
沈木犀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一个戴眼镜的菜贩子看着这么多人来要钱,沈家酒楼或许真的有危机了,顺势叫嚣了起来。
“今天要是拿不出钱来,我们就搬东西,搬完这里的,再……再搬后院的!”
众人像是得了号令,说着就开始拿。
“沈家后院不得外人入内,我看今天谁敢进。”
沈木犀呵道!
一时震了大家不敢往前,但人们见各自手里都带着票据,现在沈家主事的还是个中年女人,就又无所畏惧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一女人。这餐饮一条街就没有女人当家的,后厨更别说了。”
那人是谁,沈木犀都没看清,他就撂下了这么一句话,直接抄上桌子板凳往外走。
后来的几个要账的,见眼前的物件都快被拿完,便有些急了眼,相互间还撕扯起来,甚至抄起家伙事儿,直直地砸向了沈家酒楼的牌匾。
“哐!——”
牌匾落了下来,那些人踩着沈家酒楼的牌匾,肆意乱抢。
沈木犀想要阻拦他们,却只能先顾住牌匾。
这时后厨赶来的一众师兄弟们直接参与了混战。
几伙人拉扯得不可开交,推搡间沈木犀一个趔趄摔了出去。
一双手将沈木犀稳稳地扶住,撞入沈木犀眼中的是一位气质不凡的成熟男人,这男人很眼熟……像是多年前的一位小师弟。
那小师弟拜师最晚,多在后厨切墩,脸都不爱抬几次,平时话也不多,好像……姓顾?
沈木犀短暂闪过几个信息,一时分不清这人到底哪儿来的,又瞧了眼他手边的匾额。
护住了牌匾就好,别再被踩踏了。
见场子彻底乱了,陈炎想跑,却反手被菜贩子青菜刘拦住了去处。
“陈总,这时候您是要去哪儿啊?”
“实在对不住,要是这儿不够搬的话……后厨!后厨有直接通往后院的门。”陈炎双手抱头,作揖求饶。
于是得了消息的人们,一窝峰又冲去了后厨。
沈木犀挣开身边的男人快步上前去拦,却被人搡到了一边。
师兄弟们见状撒开膀子要和这些人拼了!
沈木犀被摔坐在了地上,看着沈家酒楼的牌匾被踩踏在众人脚下,模糊粉碎。
沈木犀耳畔响起父亲的话来。
“这牌匾是沈家酒楼的脸面……”
眼前泛起雾气,恍惚间沈木犀似看见了后院的长廊上,父亲静静地躺在摇椅上休养。
但很快沈木犀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
沈木犀也没有想到自己再次醒来时,居然回到了一九**年的这个初夏……
她来到十字路口,从自行车上下来,沿街边的门房洞钻进去。
抬头她看见了那幢记忆中一样的,破旧但十分明亮宽敞的从未被烧过的——沈家酒楼!
让我看看(探头),有小可爱在读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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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跟着感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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