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被临时制造出来的纤薄双翼并没有支撑太久。
降落到一半的时候,一阵强烈的疲惫感便将岁晚青的意识逐渐侵蚀,而那透支体能所使用出来的本属于仙器的能力,也终于走向了枯竭。
而被他护在怀中的潇依然双目紧闭、眉梢紧锁,冷汗从少年的额间大颗滚落,触及的肌肤滚烫得异常。
这一世的潇……尚且年轻。
要完全与体内突然觉醒的力量相融合,控制好在充斥在筋脉中即将暴走的灵力,他还需要更多时间。
那对凭空捏造的双翼于半途中淡去,化作一道青烟。
岁晚青感到自己的眼皮也变得愈发沉重,正当他即将合上双眸时,却再次瞥见了暗处的银光一闪——
那阴魂不散的魔修还没有走!
他来不及思考对策,拉过潇的肩膀,姿势一变,迅速将二人所处的位置调换过来,将坐定中的潇死死地摁进了怀里。
银丝已出,再难收回。
撕裂般的疼痛贯穿了肩胛。
岁晚青闷哼一声,半边身子当即失去了知觉,只能勉强用另一只手搂住潇,和他一同顺着山石滚了下去。
滚下去的过程中,他好似多次撞在嶙峋的山石上,可麻木而虚脱的身体早已感受不到更多疼痛。
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他的意识无法抑制地坠向虚无。
·
他是在一座破旧的阁楼里再次醒来的。
屋外的雨声冲刷着他模糊的神识,面颊上忽然沁开一片湿润的凉意。
岁晚青睁开眼,擦去脸上沾染的雨水,伸手探到自己身下垫着的稻草和蒲团,身上还披了一件挡风的外袍。
看到那件衣袍上熟悉的绣纹,岁晚青便知晓这是潇留下的。
他正欲起身,却感到浑身上下从腰腹到双脚都痛得厉害,绵软无力的双手一时没支撑住身子,整个人又跌了回去。
他咬了咬牙,又试了几次,才终于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这里除了一座损坏得面目难辨的神像以外,空无一人。
于是他掀开披在身上的衣袍,起身寻找潇的踪迹。
可惜没走两步,便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甚至连呼吸都变得愈发微弱、难以为继。
岁晚青低头看向自己垂在身侧的长发,意料之中地发觉先前漆黑如瀑的长发早已变成干枯的灰白色。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这是寿命将至的预示。
……他又要陷入沉睡了。
阁楼外传来一阵平缓的脚步声,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年轻女子手提果篮踏入了阁内,徐徐收起油纸伞,雨水顺着伞沿流淌而下。
那女子注意到他似乎醒来了,于是有些意外地将头转向了岁晚青的方向,却并未与岁晚青对上视线。
因为——她的眼睛上蒙着一条白绸。
岁晚青微微怔忡。
这女子是个眼盲之人。
“你在找之前将你背到这座奉神阁里的人么?他方才出去寻疗伤的草药了,你且先候一会儿罢。”女子对他的苏醒似乎并无意外,只淡淡地将话传达给他,便转过身摸索着将果篮放在神像面前,跪坐下来,双手合十,对那破损的神像拜了三拜。
接着,他再次看向女子所拜的那座有些熟悉的神像。
“……奉神阁?”
岁晚青抬头望着那座神态悲悯的,与自己身形相仿的破旧石像。
雨水透过漏风的阁顶滴落,在石像的面颊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墨色水痕,仿佛是那座石像正在无声落泪一般。
寒风呼啸,吹得外头摇摇欲坠的门匾咯吱作响。
岁晚青吊着一口气的身子早已经不住寒意肆虐,掩唇轻咳了几声,只好又披上了潇留给他的那件外袍,靠着墙坐了下来。
待那女子拜完神像,岁晚青才缓和过来,向她问道:“不知姑娘是何人,又怎会出现在此地?”
听到这般称呼,那女子有些意外地顿了一下:“姑娘?自我出嫁以后,倒是许久未曾有人这般称呼于我了。”
岁晚青轻声笑了笑,声音却虚弱得仿佛下一刻便要碎掉一般。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这半死不活的状态,那女子叹了口气,从原本要供奉给神像的果篮中取出几枚新鲜的果子,递给了岁晚青。
“听说玉帛城遭了外贼突袭,你们是从那儿逃出来的吧?”她撑开伞,搭在了石像的旁边,挡住了从阁顶的瓦缝中滴落的雨水,然后才转身回答岁晚青的问题,“我叫玉娘,住在离此处不远的村子里。每月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来此拜神,今日碰巧遇到你们二人,方才那人临走前又几次三番请求我替他照看一下你,我便暂且留下。”
岁晚青从她手中接过食物,道了声谢:“多谢。不过……你将供奉给神的祭品转赠给一个凡人,不怕神会恼怒降罪么?”
玉娘摇了摇头道:“我听过关于这位神的传说,我相信他不会因为我做了善事而降罪于我。”
岁晚青沉思片刻,问道:“倘若这位神真的因此降罪了呢?”
玉娘微微颔首答:“那么便代表他并不值得我崇敬——既然我不再信奉他,我将这些东西送给其他人也无可厚非。”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格外有理。
岁晚青莫名觉得,以此人心性,于修行之途倒是极佳。
可惜,她只是个终其一生也无法与灵气建立联系的凡俗之人。
那时的岁晚青还不知晓,千万年以后,此人会遁入鬼道,为她自己取名白谕,成为阴司资质最年轻的掌权者。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和雨点交织在一起,鼓点般一下一下敲打在耳旁。
岁晚青闻声向外看去,视线与气喘吁吁跑进阁楼里的潇撞了个满怀。
可在看见他眼睛的那一刻,潇却如同触电一般避开了。
潇浑身都湿透了,发丝被雨水浸润,一绺一绺地垂在血迹斑斑的单薄里衣上,那副终日戴着的面具碎成了两半,怀中揣着几株淋过雨水的新鲜药草,神色中是难以掩盖的担忧和慌乱,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可怜。
玉娘循着动静声抬了下头,摇头拒绝了正要开口向她道谢的潇,示意他先进去,连撑在神像旁的伞也没有带走,便无声地离开了。
潇径直走向了靠在墙边的岁晚青,跪坐在他身侧,将寻来的药草放到一旁:“抱歉,先生……我只找到这些。”
岁晚青摸了摸他的脑袋,正欲劝慰他几句,孰料一时气血翻涌,非但没能说出话来,反倒先咳出了鲜血。
血染衣襟,岁晚青还没感到寿命将至的慌张,潇却比他更加手足无措。
潇十指发颤地解开他的衣衫和缠绕的绷带,又用灵力将药草碾碎,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上。
岁晚青知道,潇就算找到再多灵丹妙药也没有用,他这一次的寿命已经透支,这副残损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注定无力回天,可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再去开口拒绝,只好由着潇徒劳地为他疗伤。
“别弄了,省些力气。”良久以后,岁晚青涣散的意识骤然清醒,借着潇怀里的暖意,轻轻说道,“你救不了我的。”
大概是回光返照,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又恢复了一些,于是抬手让潇离近一些:“过来……”
正在帮他重新缠上绷带的潇身形一顿,而后低头靠了过去,漆黑的双眸里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一具冷漠而听话的人偶。
——倘若他的双唇并不是在微微颤抖的话。
“别怕。”岁晚青尽力扯出笑容,隔着破碎的面具抚上他的面颊。
那木制的面具在接触到他的指尖时,有一层暗纹浮动,像是解开了某种禁制,彻底裂开,咚地一声落在地上,化作了一地碎片。
当初在制作这副面具的时候,岁晚青其实是动了私心的。
他在面具上加了禁咒,倘若有人想要强行摘下潇的面具,禁咒便会将那人弹开,或者为潇挡下来自外界的致命一击。
如今这禁咒已经用过一次,并且随着岁晚青生命的衰落而淡去了些,不过好在还能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面具落下后,潇身上的伤顷刻间尽数痊愈,半张脸上因烙有罪印而留下的狰狞伤疤也悄然消失,连带着那个血红的“恶”字一起。
消耗完面具上残留的禁咒,岁晚青的呼吸声骤然弱了下去,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了潇的身上。
他强提起一口气,用似乎随时都可能断掉的气音接着道:“离开这里,活下去,还有……”
还有,等我回来。
等我。
回来。
双唇无声地开合,却没能说完这句话。
眼前的世界沉入一片黑暗。
天旋地转。
也许是这个梦太过真实,又因回忆的缘故让岁晚青再次想起了一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他几乎要忘了,这只是一个梦。
纵有遗憾,或是一错再错,也都已经过去了。
在回忆中的那个自己意识沉入渊底时,岁晚青平静地凝望苍凉的识海,面对空旷的四周发问。
“为什么要让我想起这些?”
岁晚青早已猜到,这场梦……是“祂”特意为自己准备的。
——那个在他创世之初,便会时常出现在心底的声音。
虽迟但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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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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