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最后一道剑意的归位,三道剑意在他内府中融合,凝练成的本命剑与他的神魂密切相连,共生共存。
而林藏锦也终于想起了上一世的回忆。
零散的画面前赴后继地涌入他的识海之中,串连成一段完整的过往。
好消息是他天意剑总算圆满归位,坏消息是……由于意识接收的东西太多,他留在朝枕梦的那道分神彻底失去了控制。
苍山如海,残阳似血。
贫瘠的山坡之下,埋葬着无数不知名的亡魂。
彼时他还是那个初入人世的流浪客,在战败的城池里出生,自幼便成为一件没有价值的物品,由于不服管教,几度易主后遇到了一个声称要带他回“家”的人。
可是还没等他体会个真切,那人便带着他生命中仅有的那段温情回忆,湮灭在战乱之中,连尸骨都未曾留下。
他在山顶上,为这个人立下了一座衣冠冢。后来,玉帛城在一场诡异的大火之中消失,而他则步入修仙之途,欲往仙京求仙问道。
独自修行五百年后,他重回故地,隐匿行迹于人间,更名长风,又因斩杀妖兽有功,被南洲领袖纳入麾下,此后世人皆知南洲有一位一人可抵十万大军的能人异士,南洲领土自他名声大起的那十年内一片祥和,无人胆敢来犯。
直到九渊的那位储君出关,亲自带领使臣前来南洲求和,送上凡人难得一见的仙器与灵丹,无数金银财宝,甚至还有一座地势险要的城池。
条件是要带着长风去往九渊王宫,与她一同修习。
他在九渊王宫生活的第一年,过得锦衣玉食,所有人都对他百依百顺,就连王室里位高权重的大臣们,见了他也是毕恭毕敬。
而那位王女更是与他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他向来不习惯与人如此亲密,遑论是个没见过几面的陌生女子,起初王女让他搬入寝宫时,他充耳不闻,没过几日便发现自己的住处被人搬空了。
他以为九渊看他不顺眼,要赶他走,于是离开王宫寻了处山头闭关修炼。
九渊派来十几支亲兵,整整寻他半月,恳请他回去。
他那时才知道,原来搬空他住处的目的是为了让他和王女住一起。
大约是见他态度强硬,九渊的人这次没有再为难他,可惜好景不长,王室的一纸婚书降下,赐他与王女完婚,以证南洲与九渊百年同盟。
这道意味不言而喻的婚书他自然没有理由接下,而这份拒绝在九渊王室看来便是明晃晃的羞辱与嘲讽。
那日,他在宫门外跪了一夜,为让王室收回成命。
他深知九渊在想方设法将他留下,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松口,若有一步之差便可能打破这难得的和平,导致战乱不休,杀戮再起。
对他而言,造杀孽不过手起剑落,但守太平却难得。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日天亮时槐雁特地赶来,请她父王收回这道旨意,还命自己的近卫将他送回去休养,王室也的确很快便将此事作罢。
自那日之后,他发现槐雁的身边,时常多了一个人。
一个终日戴着幂篱,不以真面目示人,但总会让他感到格外亲切的人。
听说,那是九渊费尽心思从异乡请来的客卿,签了生死契的,是要终生留在宫中辅佐储君,直至其登上王座之人。
后来他才知,此事之所以这么轻易地作罢,也是因这人的出现,而那日早上赶来救场的槐雁,不过是顺水推舟卖了他一个人情。
往后的日子里,他与槐雁有了一个新的老师。
这位老师温文尔雅,平易近人,亦是对他多有照拂,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与那人相处时倍感安心,似乎只要有他在,便什么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多年之后,他才从蛛丝马迹中看出那人的身份,可物是人非,在九渊王宫朝夕相处的安稳日子几乎要让他忘记了,自己与槐雁,本就立场相悖。
他亦没有想到,离开九渊时那声轻飘飘的告别,将会是又一次死别。
剑柄横亘在身前,铁器银光映照着林藏锦散尽血色的面颊,他倏地抬手捂住胸口,眉心紧锁,吐出一口血来。
滚烫的鲜血将剑刃染红,从分神处传来的剧痛自心口蔓延至全身。
他孤身立于空旷山谷之中,像感受不到痛那般,缓缓直起身,轻描淡写地拭去唇角鲜血,松了口气似地唇角一扬。
看来,即便是完全失控的状态下,他分出去的那道元神也依然凭借本能,守护在他想要守住的人身边。
林藏锦仔细感应着识海里融合成形的那道灵剑。
他试着像之前召出那三道剑意一样,将这把剑召唤出来,这个念头才一浮现,整座山的灵气便开始源源不断地向他所在的位置涌入,而他手里原本那块生锈的凡铁亦在这汹涌灵流的濯洗之下焕然一新。
不出一息,他手里拿着的便不再是一块废铁,而是一把银亮如霜的古剑。
利刃出鞘,指尖一寸一寸地抚过剑身,他仿佛听到了一阵渺远的轻啸,穿透无法抵达的时间,穿过神魂深处的重重迷雾,穿过交叠千万次的光与暗,化作落在他肩上的一片尘埃,顺着风消弭不见。
“天意……”
林藏锦闭上眼,忽而觉得绕过发稍的风有些凉。
此刻,他无比清晰地与手中的剑生出同样的感受——终于,回来了。
他犹豫了一会,又将天意剑藏回了识海里,再次取出自己本来的佩剑,来不及再同掌门师叔打声招呼,只好留下一封字信,御剑往边境处的传送阵而去。
同时受到感召的,还有散落在各处的三件仙器。
万剑宗禁地内,奉命严加看守仙器的弟子蓦地感受到阵法有所波动,连忙带着人前去探查,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变。
天不夜的一处祭坛上空,偌大的灵幡正迎风舞动,四面各以铁链锁住,吸引无数迷途的游魂投入祭坛之中,却不知为何忽然停了下来。
游亓看向中止运作的祭坛,不耐地皱起眉头。
他抬手召来负责启动仙器的下属,面无表情地欣赏了一会儿后者瑟瑟发抖的模样,动作轻柔地划开他的皮肤,将其脊骨一点点地抽了出来,就像此人当初将抓来的妖修拔骨抽筋,炼成控制仙器的灵杖时一样。
他将那截断骨在手里把玩了几下,又觉得有些无聊,便随意丢进了祭坛里,召来另一个魔修,吩咐道:“上个月派去朝枕梦的人呢?让他们即刻动手。”
那魔修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旋即掐诀递出一道千里传音。
语毕,游亓起身走过去站到了祭坛旁,将自身魔气尽数加诸于上空的仙器,竟生生将其再次强行催动起来,祭坛重新运作,浓重的血腥气笼罩着天不夜。
.
临岚携一身杀气腾腾的混乱灵力赶到时,耸立在朝枕梦中心地段的那座阁楼亦震了三震,周围布阵的天机阁弟子与阵法正中央的岁晚青俱是一愣。
原本稳坐阵中的千秋手腕一抖,琴音立马走了调,脚下法阵略有松动,险些功亏一篑,堪堪又被下一道弦音稳住。
封印阵向来要在受封之人极度微弱之时才能开启,因此最后一道阵法生效之前所布下的,皆为杀阵。
尽管这位少阁主看上去琴艺不佳,但杀阵的威力却毫不逊色。
四面八方落下箭雨,若非方才临岚及时出现在他身前抬剑抵挡,恐怕现下他就要被这无孔不入的乱箭给扎成活筛子了。
杀阵随着琴音千变万化,时而是明枪暗箭,时而是机关陷阱,这不过十丈方圆的阵法,动起真格来却如有万里之境,一招一式极尽磅礴淋漓。
那双有力的臂弯不由分说地将他揽入怀中,岁晚青本能地搂紧了对方的腰,却发觉临岚本就不太稳定的状态似乎开始愈演愈烈了。
这千万年来,无论他转世多少次,只要岁晚青能再次与他相遇,便没有哪一次是未能将他一眼寻出的。
让他暂且先回万剑宗,也是为了规避可能发生的,意料之外的险情。
譬如眼下这种。
只是岁晚青没想到,哪怕是分出一半的元神乔装一番,装作素不相识之人,他也要跟着自己来朝枕梦,一路上更是半步不离。
岁晚青不知分出元神是否会对本体有所不利,但看林藏锦目前的状态,多半本体那里也好不到哪去。
他想将那人推开,对方却抱得更紧,五指深深陷进他的后背,像是要将他的呼吸也碾碎了揉进怀里似的,闷得人心里发沉。
“小锦,你可以先走,我……小锦?”
他试探着唤了一声,对方却全无反应。
岁晚青立刻发现,这人除了会将他紧紧护在怀里,勉强压制住混乱四溢的灵力抵抗不停变化着的阵法之外,没有任何意识。
而且由于灵力的失控,他无法准确地施展剑招反制千秋,连举剑的手都有些不稳,身上很快便多了好几处骇人的伤势。
一声重过一声的吐息打在岁晚青的耳廓,他分明地感受到那副躯体内骤雨般的心跳,还有微微发着抖的手。
岁晚青的眉目冷下来,心中却前所未有地镇静。
算算时间,那些人也该到场了。
本来人到齐后,便有一场好戏可看,但如今的情况,他也没有那个心情了。
若他没有记错,分神一旦受伤,便会加倍反噬于自身。
几乎在阵法一角毫无征兆地崩塌的同一刻,林藏锦终于恢复了对这道分神的控制权,黯淡的双眸一瞬间被重新点亮,他带着岁晚青迅速纵身而起,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四周猝然飞出的几支浸满毒液的暗器。
潜伏已久的魔气展露端倪,阵法内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的几名天机阁弟子命丧当场,炸成了一道道血花。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岁晚青的脸上,他抬头看去,看到了林藏锦面颊上多出来的那道发黑的血痕,心头顿时一紧,道:“走!”
这回林藏锦倒是应了声“嗯”,但却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举剑迎上了千秋手里的又一把长戟,另一只手依旧牢牢地箍在他腰上,好似下定决心会将他带走一样。
阵法已然损毁,方才布阵的天机阁弟子此刻正与突然闯入的魔修斗得难舍难分,而唯一能够将岁晚青留在此处的人,便是他们的少阁主了。
千秋当机立断,舍阵持戟而去的一刹,与岁晚青目光交汇。
岁晚青眸光一振,看清了她唇边浅浅的笑意。
琴音断,所有杀招尽数停下。
刺向林藏锦的长戟于半空中消散,他眉心一凝,收回了几分力道。
千秋聚拢灵力,转攻为守,生生接下那一剑,自半空坠落。
她在混战之中再次稳住身形,将内府中的高阶灵器全部祭出,不再去管离开的那二人,而是将灵器列于众人头顶,布下乾坤之阵,将重伤和布阵时耗尽灵力的同门护在其中,扬袖时几支飞刀从她袖中飞出,如有灵性般追踪魔修行迹而去。
那群魔修亦是目标明确,见要抓的人跑了,便不再恋战,一心想着找机会从这阵法里溜出去,却被在这道阵法中无处不在的千秋拦住了去路。
为首那人似乎也料到会有如今这般情形,只见他朝岁晚青离开的方向递去了一道信号,隐匿于朝枕梦的其余魔修随即开始动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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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0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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