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折风怒火四起地瞪着自己，少年似乎还觉得不够满意，便将那骨匣打开，现出了被他封在匣中的一缕面目全非的残魂。
折风在看见那缕残魂的一瞬瞳孔骤缩，握着剑柄的手不停地颤抖起来：“沈师侄……”
少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不成人形的残魂，眉头微蹙，气鼓鼓道：“听说你们万剑宗禁地里藏着不少好东西，我便想着来瞧个热闹，不成想此人半途出现拦我的路，一见我便粗鲁地喊打喊杀，甚至将我这名贵的苍烟鎏锦衫给划破了！
“我见他根骨还不错，本不欲与他计较，好心要拿他做我最近培育的新品种心魔花的养料，谁知他竟如此不知好歹，刀剑相向不说，还将我的宝贝花芽弄毁了！”
少年冰凉的指尖游移在折风的脸上，细长的眼眸轻轻一眯，桃红色的眼尾上挑，红唇微启，带着一丝与他青涩面容不符的妖娆媚态，故作苦恼地将长发缠绕在指尖，笑着发问：“姐姐，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他呀？”
折风到底是御仙境的修士，少年那魅惑人心的邪术也只困住了她一时半刻，便被她破除。
在折风抬眸看向他的一刹，少年神色一紧，提前向后退去，而折风的剑却比他更快，剑气不偏不倚地划破了他的手腕，鲜血汩汩涌出，少年则吃痛一声松了手，那骨匣便从他手里掉出，被折风伸手接住。
折风捏紧了手里的骨匣，眼中里出现血丝，一字一顿地道出了少年的身份：“魔修燕长亭，你既敢来犯我万剑宗，便将尸首也留在这吧！”
她说着便挥剑而去，岁晚青退到离他们较远的地方，远远地看着二人你来我往地过招，折风依旧是稳占上风。
岁晚青几月前才醒，对此人尚不了解，便问玄落：“这燕长亭又是哪一号人物？”
玄落哼道：“一个这几年四处作恶，名头比较响亮的魔修罢了，听说他最擅长培育心魔花，以给人种心魔为乐，仙京三界便给他取了个诨名，叫做‘花匠’。”
“种花？”岁晚青觉得有些意思，便轻笑道，“这魔修的爱好倒是风雅。”
话音未落，他脚边的石块便被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掀开，那少年身姿轻盈地躲闪，掠过他身旁时刚好听到了这句夸赞，清幽的嗓音传入了岁晚青耳畔：“咦，这位先生莫非也通此风雅之道？”
玄落眼神复杂地看着岁晚青，心态在“他是不是有堕魔的天分”和“他难道是一个隐藏的魔修”之间摇摆不定，最终落下在“大概拥有不死之身的家伙就是心大吧”。
岁晚青见它用一副“你没救了”的表情对着自己，于是揉了揉它的脑袋，好奇地问道：“落落，你想什么呢？”
玄落面无表情地用灵力在四周开了个护盾，避免因为折风和燕长亭之间混战而造成的洞穴塌方将它和岁晚青砸死，然后幽幽地开口道：“吾在想，等这回还清了欠你的人情，吾希望在接下来的一千年里都不要再看见你了。”
岁晚青愣了一下，微笑道：“这样也好，到时候我会想你的。”
玄落扭过头去：“好恶心，你被那小娘炮传染了吗？”
燕长亭的手中虽没有兵器，但一招一式看着却是赏心悦目，抬袖间无端飞出漫天白色花瓣，甜腻勾人的香气弥漫在封闭的洞窟之中，叫人闻起来浑身舒畅、心神荡漾。
折风和玄落毕竟是境界较高的修士，都未受到多少影响，折风甚至嫌那些花瓣碍眼，随手一剑便叫其碎成了一地齑粉。
而岁晚青却不同，他是凡人之身，这东西对他而言刺激太大，他虽已用衣袖掩住口鼻，但还是免不得吸入了一些花香，白皙的面颊上染了些红晕，意识里是一阵天旋地转。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背靠墙壁慢慢滑下，尽力调整着呼吸。
玄落跳到他身上，抬起猫爪拍在他脸上：“喂，你还好吗？这魔修身上的香气似乎有轻微的致幻性，你没吸进去太多吧？”
它这一爪拍得使劲，痛觉一时占了上风，倒是真的让岁晚青清醒过来了，他揉了揉被玄落拍疼的脸，摇头道：“无事。”
说完，他皱眉看向被折风和燕长亭抢夺的那只骨匣，犹豫着问道：“落落，你方才可有感受到什么异常？”
玄落摇摇头：“没有，你该不会是闻到那花香，产生幻觉了吧？”
岁晚青没有回答，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在半空中被一仙一魔争来抢去的骨匣，忽然“腾”地站起身，朝他们交战之地走去。
玄落在后头咬住他的衣袍，含混道：“喂！你乱跑什么，这两个吾可都打不过！”
洞窟正中，折风和燕长亭正在进行又一次交手，而论武力燕长亭则显然不敌折风，自他的致幻之术对折风失效后，他便只能一再躲闪，巧用身位借机去抢折风手里的骨匣。
也不知是否存心，折风似乎很喜欢朝他身上那件衣服砍，不过片刻的工夫，燕长亭那身华美的长衫便划痕遍布，宛如一身破布，看得燕长亭痛心不已：“我的衣服！”
折风冷淡地挑眉，悠然挽了个剑花，抬剑直指燕长亭的咽喉：“毛头小子，你不是喜欢开花么？本座便让你开个够！”
燕长亭怒极而笑，咬牙切齿道：“粗鲁至极。”
在折风挥剑迎上他时，燕长亭勾起唇角，一根毒针极快地没入折风的手臂，毒素瞬间顺着针刺的位置向上蔓延，使她剑风一偏，被少年轻松躲开，游鱼般从她剑下穿过，伸手探向她手里的骨匣。
折风眉目一凛，竟生生用内力驱散了那强劲的毒素，全然不顾已酸痛麻痹的手臂，将手里的骨匣抛了出去，剑锋微转，再次刺向燕长亭。
燕长亭身如鬼魅般出现在半空，抬袖正欲接住那骨匣，又被折风一剑击退。
就在二人蓄力同时扑向那仙器时，横空出现一只略显苍白的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只雪白的骨匣。
——正是岁晚青的手。
在他触碰到骨匣的瞬间，先前从骨匣之内传来的呼唤声顿时变得极其强烈。
岁晚青清楚地听到，骨匣里锁的那缕残魂……在恳求他杀了自己。
·
竹篁居内，林藏锦正在反复翻看着一本手札。
上面记载了数十种禁术，尤其用红圈标注了其中三种：换皮、夺舍和锁魂。
他的脑海中反复闪现出一些零散的回忆，其中最为深刻的，是七十二年前，清逸第一次将他带到那间废弃已经的炼器室，说他对灵力的亲和度太高，修炼时控制不当便会误伤自己，于是给他的神魂上了十道禁锁，此后每过九年又会增加十道。
若非有一日他整理清逸百年前的旧物时，偶然翻到一本记载禁术的古籍，恐怕他至今都不曾明白这些年清逸在他身上动的手脚究竟是何居心。
只可惜，那本古籍上只记载了如何使用禁术，并未记载如何破除禁术。
林藏锦几乎每日都会翻看这些记载，为的便是从中寻到破解之法。
并且，他从很早就开始怀疑……如今的清逸，还真的是清逸本人吗？
正当他看得出神，屋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林藏锦于是将手札收了起来，便听得桃嫣羽在屋外唤他。
“师兄！师兄你快出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那声音处处透露着朝气与欣喜，是林藏锦数十年未曾有过的感受。
他神色如常地推开房门，只见桃嫣羽站在院子里，怀里抱着一把木剑。
林藏锦看向她的目光依旧是冷漠而疏离的，甚至吝啬于低头看她，只淡淡地垂下眼睫，语气毫无起伏地问道：“何事？”
桃嫣羽手执木剑走到他面前，冲他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师兄！你上次教我的剑法，我终于学会最后一式啦！我使给你看！”
说罢，她抬剑即舞，身形如风，只是一把毫无威力的木剑，在她手里却锋芒尽显，一套剑法舞下来流畅娴熟，荡开的剑气甚至震得方圆十里的竹林都抖了三抖。
林藏锦心道：他这师妹，虽远不及门内极具天赋的弟子，但至少算得资质上乘，且又定得下心刻苦修炼，假以时日，必可成大器。
——因此，她才更不能毁在自己手里。
桃嫣羽潇洒地收了剑，笑吟吟地望向林藏锦：“师兄，怎么样？”
林藏锦睨了她一眼，随手折了根树枝，冷声道：“桃嫣羽，把你的剑拿起来，跟我打。”
桃嫣羽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听话地举剑道：“哦……师兄你怎么突然……”
她话未说完，林藏锦便以树枝作剑，向她挥扫而来。
桃嫣羽反应极快地以剑招对上他那一剑，然而在迎上他剑锋的一瞬间，手里的木剑竟毫无征兆地断成两半。
虽说她拿的是无锋的木剑，但亦是经过打磨的灵器，而林藏锦却仅以一根极其普通的树枝，用毫无技巧的一招斩断了她手中的木剑，这已经足以惊艳剑道才刚起步的桃嫣羽。
她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得耳畔传来“咚”的一声，是手里的断剑落在了地上。
林藏锦放下手里的树枝，神色未变地看着她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断剑，话语如同泼在她身上的一盆冷水：“这一式你十年前便开始练，这么久才学会，有何值得炫耀的？”
桃嫣羽将断剑捡起来，抬头看他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神情却带着深深的恼怒与不解：“师兄，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说我……”
“从前我可以让着你无数次，”林藏锦对上她的视线，声线有一瞬变得温柔了些许，但很快又收了回来，“但是刀剑无眼，今后你下山历练，没人会让着你，明白么？”
林藏锦记得分毫不差——这最后一式，桃嫣羽确实已经练了十年。
这十年也是她最难熬的时光，她不明白从前待她宛如亲妹妹的师兄为何忽然变了性子，极少再与自己来往，但每当她想起当年林藏锦最后一次教她练剑时所说的话，还有亲手送她的木剑，她便会一刻不休地进行成千上万遍的枯燥练习。
她清楚地记得，那日林藏锦告诉她，倘若孤身处世，无依无靠，那么求天求地，求亲求故，通通都没有用。
——你必须求己，也只能求己。
林藏锦是如何对当年的自己说的，便是如何对当年的桃嫣羽说的。
而再回想间，林藏锦已有十年未曾这般温柔地与她说话了。
但是此刻，他忽然抬手，很轻地抹去了她脸上的眼泪。
桃嫣羽怔怔地看着他，止住了将要决堤的泪水。
“剑来。”
林藏锦低声道。
一柄墨蓝色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被他递到了小师妹面前，就像二十年前，桃嫣羽拜入清逸门下的第二日，林藏锦将那把木剑放到她手上那般。
桃嫣羽接过那柄长剑，懵懂地眨了眨眼。
“此剑名沧澜——今后你不必再用那把木剑了。”
林藏锦说罢转身离开，不再看她。
风过无痕，竹叶沙沙作响。
桃嫣羽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恍惚中意识到自己错得实在离谱。
当年用心教她习剑的大师兄……
其实从未变过。
总结：老岁在探墓，小锦在带孩子。
预告：下章一定见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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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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