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ED的禁闭室外表看起来很普通。
如果把带着“禁闭室”三个红字的门牌摘掉，它和放笤帚的杂物间没什么区别。
楚峥嵘也这么觉得，于是他别出心裁地在门框两边竖起两块闪瞎眼的电子屏撑场面。
左边公示负责人名单，右边则滚动被禁闭人员信息及使用时长——此刻正醒目地显示着：【薛临|违规行为：侮辱监察官、破坏公物|时长：一小时（标准套餐）】。
顾弋舟在禁闭室门前站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块滚动的屏幕。
楚峥嵘像个热情的房产中介，在旁边卖力解说：“SPED珍惜每一个员工！无论能力高低！你看这几位负责人，能力评级都是D级左右，但组合起来，就是钢铁审讯室。”
顾弋舟的视线扫过左边屏幕。
【主负责人：莉娅·盖奇。次负责人：陆章、王廉、威达·李。】
“范围2㎡内的时间压缩；低噪音触发的认知阻碍；特定建材硬度提升，”顾弋舟语调平板地复述档案内容，“还有一对一、限时一小时的精神投影。组合效果：绝对清醒下的无间断问讯。”
楚峥嵘有一瞬惊讶：“对……厉害啊顾监察官，过目不忘？”他搓搓手，“在禁闭室里，时间会按照1分:12小时的比例拉长，所以没人能在莉娅的精神力场里撑过10分钟，除了……”
他的目光飘向右边的屏幕——【剩余时间：00:01:23】。
顾弋舟的目光也落在那行字上，随即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那个名字和那张玩世不恭的脸，连同唇上残留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发麻。
“SPED的常规人事库里没有薛临的档案。”顾弋舟陈述事实。
楚峥嵘的笑容僵了一下，含糊其辞：“他嘛……情况特殊点。信息在更高层的加密库里，调阅需要特殊审批。”
话毕，他又赶紧补充，“绝对不是因为我跟他有什么特殊关系！都是那小子满嘴跑火车！”
“咔哒”。
电子屏由红转绿，禁闭室的门被推开。
薛临脚步虚浮地飘了出来，双手合十，直挺挺地就往地板上躺。
顾弋舟：“…………”
楚峥嵘眼皮直跳：“少装死！月底述职报告、5000字检讨，明天到位！还有，办公室维修费从你工资里扣！”
薛临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动作流畅得仿佛刚才的虚弱是幻觉：“局长！我刚被莉娅按着头背完〈超常人类伦理法案〉，心灵受到重创！你不安慰我就算了，还要我写检讨扣我钱？我的命……”
“活该！”楚峥嵘打断他，抬手向顾弋舟示意，“今年机构审查由顾监察官负责！他今后常驻SPED，特勤组的所有事宜直接向他汇报。你再惹事，我就送你去联合委员会总部的禁闭室体验豪华套餐！”
他转向顾弋舟，瞬间切换成赔笑模式：“顾监察官，您多担待、多担待……”
说完，脚底抹油溜了。
薛临的虹膜电子屏闪过一行楚峥嵘的加密留言：「最近给我消停点，顾弋舟是研究院的金疙瘩，十个你都赔不起！老实听指挥！」
薛临：“……”
他抬眼，发现顾弋舟还没走，正静静地看着他。
薛临立刻换上乖巧无害的笑容，标准问好：“领导您好，我是薛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仿佛一小时前把人按进地板的不是他。
顾弋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最终生硬地开口：“我……需要向你道歉。”
薛临的表情变得饶有兴致。
顾弋舟：“监控显示你非法侵入时，我武断地将你判定为威胁，采取了过激手段……这是我的失误。我本应申请复核你的身份。楚局长办公室的损坏，我会承担相应责任并汇报。”
“噗嗤——”
薛临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接着干脆躺回地上，对着天花板哈哈大笑。
太有意思了！霍风眠那家伙的克隆体居然一本正经地跑来道歉？还说要赔钱？这可比霍风眠本人可爱一百倍！
顾弋舟皱眉看着地上笑得毫无形象的人，淡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恼怒。这人的行为模式完全超出了他的逻辑处理范围。
等薛临笑够了，喘着气坐起身，顾弋舟朝他伸出了手，似乎是出于基本的礼节想拉人起来。
然后，他的手被猛地抓住。
一股大力传来，顾弋舟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得向前扑倒。
“砰”。顾弋舟的手掌险险撑在薛临耳侧的地板上，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到呼吸可闻。
薛临躺在地上，仰视着上方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眼睛的俊美面孔，嘴角勾起一抹狡黠又危险的弧度。
“监察官先生，”薛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气音，像情人间的呢喃，“研究院……到底派你干什么来了？”
顾弋舟的身体瞬间绷紧，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站起身，后退了好几步，拉开安全距离。
他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制服领口，声音恢复了冰冷：“……请自重。”
说完，几乎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步伐比来时快了不少，身后似乎还追着薛临那未散尽的、带着戏谑的低笑声。
*
半小时后，顾弋舟的个人终端收到了档案调取申请的批复结果。
【申请目标：薛临（ID:SPED-MC-A107）】
【调阅权限：否决】
【否决原因：权限等级不足(Requires Level-9 Clearance)】
【备注：该档案受〈特殊能力者监管条例〉第七章第三条保护，仅限委员会直属部门Lv.9及以上权限调阅。】
顾弋舟看着光屏上冰冷的“否决”字样，指尖划过薛临的名字。
一份连他这个研究院特派监察官都无权查看的档案……这个薛临，绝不只是一个普通的A级念力系组长。有什么东西被严密地隐藏了起来。
他沉吟片刻，通过加密通道联系了他的制造者——研究院LDE-?计划首席负责人。
「薛临的档案调阅被拒。权限等级不足。他是什么人？」
回复很快传来，简洁而带着命令口吻：
「履行监察职责。专注机构审查。」
「薛临此人，避免接触。」
顾弋舟抿紧唇。避免接触？
唇上那被强行烙印的触感似乎又鲜明起来，带着对方身上淡淡的咖啡味。他抬手，指关节无意识地蹭过自己的下唇。
“已经……”顾弋舟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声自语，“来不及了。”
*
薛临瘫在自己公寓的床上，手环的消息提示音就没停过，吵得像一千只鸭子在开会。
他生无可恋地点开被屏蔽后依然顽强刷了99 的【SPED特勤三队沟通群】。
往上翻，全是激情问候：
【AAA收破烂的鱼】：@只想放假 ！！！！！你在干什么！！！直播？！你脑子被酸液泡发了？！
【我看】：卧槽！那是霍队？！卧槽复活了？@所有人报警啊啊啊！！！
【AAA收破烂的鱼】：个屁！那是克隆体！脖子有码！@只想放假我们组这季度绩效泡汤了！赔钱！
【而我选择刷墙】：[论坛热帖截图：惊！特勤组薛组长强吻酷似亡夫的监察官！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只想放假乱世*人的P图都出来了，你俩这辈子有了。
【我看】：完蛋了，今天禁闭室是莉娅姐值班……
【AAA收破烂的鱼】：@只想放假禁闭室滋味如何？活着吱一声。
……
薛临嘴角抽搐，在群里发了个【。】表示存活。
瞬间引来队员们的整齐输出：
【AAA收破烂的鱼】：莉娅姐手下留情了？
【而我选择刷墙】：呦，没被戒尺抽傻？
【我看】：进可强吻监察官，退可大战禁闭室！薛哥你是这个！[大拇指]
薛临：“……”他果断再次屏蔽群聊。
世界刚清净一秒，一条新的私聊信息弹了出来，来源是一个经过多重加密的陌生ID：【用户35986A278】。
【用户35986A278】：如何？
薛临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只想放假】：滚。
【用户35986A278】：过奖。礼物满意吗？
【只想放假】：这么急着让我跟那盗版脸演对手戏？有病？
【只想放假】：霍风眠都死透七年了，还不够？你们这群疯子想干什么？
对面沉寂下去，没有回复。
几秒后，这段对话记录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临烦躁地把手环扔到一边，盯着天花板上惨白的吸顶灯。
手环屏幕幽幽亮起，显示时间已跳到凌晨01:00。
“……该睡了。”他长呼一口气，疲惫感汹涌而来。
薛临闭上双眼。
*
薛临睁开双眼。
薛临火急火燎套上制服。
薛临顶着两个新鲜出炉的黑眼圈冲出门。
楼下，那辆熟悉的、缺了半边门的破车已经等着了，驾驶座上坐着面容冷峻的顾弋舟，后座是瘫成一团、仿佛灵魂出窍的贺望之。
薛临拉开只剩门框的副驾车门，把自己摔进座位，双眼发直地盯着前方漆黑的道路：“生产队的驴也没这么使唤的……”
后座的贺望之发出梦呓般的叫唤：“……我才睡了两个小时……”
顾弋舟一言不发，操控着车在寂静的夜空中疾驰。
“喂，克隆人，”薛临把头靠在椅背上，试图驱散困意，“你们出厂设置里没有‘睡眠需求’这个选项吗？”
顾弋舟专注地看着前方路面，仿佛没听见。
薛临有气无力地威胁：“再不说话，我就带着望仔跳车给你看……”
贺望之含混的声音飘来：“……要跳…你跳…不要带上我……”
顾弋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骨节泛白，终于惜字如金地开口：“突发事件。必须到场。”
“什么天大的事非得半夜去？”薛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眼角沁出生理性泪水，“尊敬的监察官大人您神通广大，不能自己搞定吗？”
顾弋舟不再理会。
薛临自讨没趣，扯了扯嘴角，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影。
车辆最终一个急刹，停在了东南新区公共安全警务署分署门口。引擎刚熄火，守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的副署长就扑了过来，一把将刚下车的薛临拽住。
“薛组长！快！情况……太诡异了！”副署长的声音都在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警署大门打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酸性恶臭如同实质般扑面撞来！
薛临残余的那点困意瞬间被这股恶臭冲得烟消云散。
署内已被紧急清场，一片狼藉，翻倒的桌椅和散落的文件随处可见。薛临皱着眉，屏住呼吸，大步流星地走向恶臭最浓烈的源头——一个专门用来暂时关押危险嫌犯的独立隔间。
隔间的门敞开着。
里面固定着一把对超能力者特制的铐椅。
椅子上……曾经铐着一个人。
剧烈的、无法想象的痛苦让这个人进行了疯狂的挣扎，天花板上、四面的墙壁上，溅满了暗红发黄的血浆和块状、条状的……组织碎片。
然而，他最终没能挣脱。他的颈椎似乎已经无法支撑头颅的重量，脑袋无力地垂向胸前。从他脚下积成一小滩的粘稠血泊里，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皮肤大面积溃烂溶解，肌肉组织暴露、消融，部分骨头断裂刺出，内脏器官破碎崩离……
一颗脱离了眼眶的眼球，被喷溅的污血冲到了隔间门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空洞地“注视”着到来的不速之客。
薛临停下脚步，沉默地低下头与之“对视”。
是昨晚刚逮住的那个C级。
他被自己的酸液……从里到外，溶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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