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韩行喝酒了,开的又是他的车,回去的时候眉豆就会开车,先把他送回去,她再开着他的车回家,第二天开他的车接上他去公司,下班的时候韩行再开车先把眉豆送回家,自己再回家。
这样其实很麻烦,比这好的解决方法大把大把,但是她愿意麻烦,韩行也没有异议。就借着这样那样的机会,送对方回家,同路一段,独处一段;在忙得焦头烂额、抱怨时间不够的年纪里,稍微为对方浪费一点时间。
“我今天要回家里吃饭。”眉豆往导航里输父母家的地址。
“前天喝成那样,昨天还和沈候约会呢?”
“我是知道你喝了酒没法开车,特意去接你的。”她说得像真的似的。
韩行语气夸张:“哇,真是我的好下属。”
“那天和刘科长喝得不省人事,沈候帮我开了一间房间。”她解释道。
“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你懂不懂‘不省人事’什么意思?”
他勾唇:“那我真的应该去的。”
“你不来,宋密秋也不来,他们就可劲儿灌我一个人。”
“明天请你吃点儿好的补补。”
眉豆翻下遮阳板照镜子,理了理刘海:“你知道更可怕的是什么?昨天沈候来找我,还碰到我妈妈了。”
“难怪今天要回家吃饭。”他了然地点头。
“是回家受审呐。”她把遮阳板翻上去,蔫蔫地仰头。
韩行扭头看了眼眉豆,表情没变,只是眼神里微微带笑。车子开进小区,他左右看了看:“哪栋啊?”
“十八,你不是来过吗?”
“有点忘了。”
车在门口停下的时候眉豆妈妈刚好从屋里走出来,在院子里的花盆上摘葱,看到韩行送眉豆回来,很热情地招呼他进来一起吃。
“韩老师,你以后下班没事情就和眉豆一起来吃饭好了。”眉豆妈妈一直叫他韩老师。
眉豆就这个称呼反对过一百次了:“他现在是韩总,你不要再叫‘韩老师’了。”
“不会不会,什么称呼都可以,”韩行面对眉豆妈妈比面对老板要紧张,不自然地合掌,一下一下敲着桌沿,“谢谢阿姨招待。”
“没事的,加双筷子而已。”
眉豆洗完手回来,看到桌上又是一碗浓油赤酱的油爆虾,“怎么天天都是油爆虾?”
“你说喜欢的呀。”
“吃腻了。”
“你要吃什么?明天煮别的。”
“清淡一点,蒸点鱼什么的。”
妈妈看她一眼,关切地问:“胃还痛啊?”
她摇头:“没有,就是不想吃得很油。”
“昨天鸡汤喝掉了吗?”妈妈站在桌边盛饭。
“喝了。”
“沈候一起喝的?”
眉豆和韩行对视一眼,逃不掉了,只能面对:“是啊。”
“他那么晚还去找你啊?”妈妈目光犀利。
“你不要当着我老板的面和我说这些媒婆问题好不好?”眉豆夹过一只虾,在骨碟上慢条斯理地剥。
“韩老师又不是外人,这几年多照顾你啊,你都可以认韩老师当大哥哥了。”
眉豆看了眼妈妈:“人家是我老板,你不要拉低他身份。”
“没有没有,”韩行解释道,“我介绍眉豆过来上班,照顾她是应该的。”
“韩老师,你在老家有没有女朋友?”妈妈看向韩行。
他诚实地摇头:“没有。”
“你家里人不催你噢?”
“还好,”他咽了咽喉咙,说不出别的,就又说了一遍,“还好。”
“阿姨这里是有几个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女孩子的,都是我们本地人,但是——”
眉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妈妈下一句就是“我们本地人不找外地人”之类的说辞,连忙打断她:“韩总哪里用你给他介绍女朋友。”
“那你让韩老师给你介绍介绍男朋友。”
引火上身,韩行笑了,看热闹不嫌事大:“没问题啊,眉豆喜欢什么样的?我会留意的。”
他夹起一筷子米饭,香甜饱满的饭粒咀嚼间竟然觉得酸涩。
又说他是大哥哥,又说给他介绍女朋友,又说让他帮忙介绍男朋友,话里话外不外乎是在说,你配不上眉豆。
吃完饭出来,韩行把眉豆捎回她家,到了小区门口她却揪着安全带没动,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好饱。”
韩行斜她一眼:“又要搞什么花头?”
“我们去散步吧?”
他看了一下时间:“只能二十分钟,我回去还要开会。”
眉豆家旁边有一条河,岸边种了很多杨柳,春天有点痛苦,柳絮漫天,夏天风光就很漂亮了,杨柳依依,此时又是夕阳西下,天空一片金黄,地平线上有一颗小小的、柳橙般的太阳,照耀河面的波纹光影璀璨。
她和韩行并肩,看着他的手臂近在咫尺,却只能拿肩头一下一下蹭着。
“你们家这边还是很漂亮的。”
“那你以后房子买这里。”
他却沉默了。
“你要不要去我家里开会,开完再回去?”
“什么意思?”他低头看向眉豆,表情放松下来,终于有了笑脸。
眉豆狠狠撞了一下他的手臂:“我怕你来不及。”
但韩行只是像她刚才蹭他那样,轻轻地蹭了回去。
眉豆自己住的房子不大,楼层很高,她在阳台上放了一把摇椅,还在做前台的那段时间,除了偶尔的夜生活,她晚上九点就睡觉了,早上五点起来,也没有事情做,她就躺在摇椅上,披着柔软的厚毯子,看太阳一点一点爬上来。
除了客厅和厨房,家里还有三个房间,主卧眉豆用来睡觉;书房里放着墨宝,她有空的时候会在那里写字;剩下一个次卧空置,里面的布置和主卧是一样的,眉豆很少带人回家,更少有人在她家过夜,因此那么多年,只有一个人睡过那个次卧,就是韩行。
当然,更早以前沈候来眉豆这里也留宿过,只是他可以睡主卧。
韩行也没有常来,只有那一两次因为替眉豆挡酒被灌得酩酊大醉的时候,眉豆和代驾师傅把他扛回家,让他在次卧休息。
“嚯,你这盆天堂鸟越养越好了。”他一进屋就看见放在窗口的大盆绿植,肥厚油绿的叶片已经长到了天花板。
“前段时间我把它放在阳台上晒太阳,一下子就长得特别大。”眉豆去厨房拿饮料。
“我家那盆都要秃了。”
“你不用心对它。”
“我忙啊。”韩行拿出电脑放在餐桌上,打开来准备会议。
她在他手边放下一瓶橙汁:“借口。”
有时候眉豆去韩行家里也是这样,他要开会、要写文件,眉豆要么坐沙发上玩消灭星星,要么坐他对面写她的文件,如果是在她家里,她会去书房写字。
眉豆觉得这样很好,他们能在一个空间里各做各的事,就像他们之间有一根很长的绳子,可以互相不约束地过自己的生活,但每每需要彼此的时候,总能顺着那根绳子找到对方。
位置坐得高,所付出的远远比眉豆想象得多,韩行晚上的会开了快三个小时。
他结束的时候眉豆已经临摹完一遍宋徽宗的草书千字文,韩行走进书房欣赏她的成果:“你写草书比楷书好看。”
“怎么可能?”眉豆站起来看自己写的字,“我楷书练得比草书久。”
书房的角落里放着好几张凳子,眉豆练完字的纸晾干后全乱糟糟地堆上去,他走过去翻了翻:“行,你以后要是失业还能去教书法。”
“别咒我。”
“我回去了,明天早上九点半的集体会议,别迟到。”
“你要不要睡那个空房间啊,有点晚了。”她不好意思的时候会故意用粗一点的声线来假装自己大大咧咧,说什么话都不羞不臊。
“今天怎么啦?”韩行没去看她,心不在焉地翻看眉豆写过的字,“家里进鬼了,不敢一个人睡?”
“你家才进鬼呢,我家只会进外星人。”
“早点睡,明天别迟到。”
眉豆半边身体靠着墙壁,歪着脑袋和他说再见,“路上小心。”
倒出来的墨水还没写完,韩行走了之后眉豆留在书房继续写字,一模一样的内容她重新再写却一塌糊涂,草书,她写得只剩下草,没有书。
很后悔让韩行去家里吃饭,妈妈把话说成那样,即使她拦着后面一半,他那么聪明,这还会听不出来吗?
眉豆埋怨妈妈:“你说那种话,韩行听了会怎么想啊?”
“我就是要他知难而退。”
“他根本就对我没有想法。”
妈妈说:“他要是没有想法,那他听了就不会不舒服;他要是有想法,那刚好就让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半夜就开始下暴雨,下到早上不仅没有停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
眉豆毫无意外地没睡好,在车里打哈欠。
上午开大会,她到了才发现不仅他们公司的人,连总公司的几个管理层都在座,包括宋密秋的爸爸。
她坐在韩行后面,突然觉得很紧张,公司不会要倒闭了吧?
他们的总公司叫中河集团,横跨保险、医疗、媒体多个行业,而眉豆就职的子公司叫羊角食品,生产乳制品,总公司想要扩大羊角食品的规模,决定通过股市融资。
而上市的条件之一就是净利润要够,市场部和销售部顿时压力倍增,更何况上市和裁员两个字总是挂钩,公司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人人自危。
第二天韩行就叫来市场部所有的项目经理开会,必须在下个季度开始前拿出更好的营销方案。
公司的酸奶产品由眉豆的小组负责。
“这个市场占有率还不令人满意?”眉豆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开动脑筋咯。”韩行只是微微一笑。
宋密秋的公司手忙脚乱,上市前面临的一波裁员让所有员工人心惶惶,然而沈候那里也不太平,光是一个出口许可证他都迟迟等不到商务局的批复。
“你在北方不是开过公司吗?”宋密秋质疑他。
“我是搞技术的,”沈候往宋密秋办公室的大沙发上一躺,“谁知道运营更复杂。”
“所以说要打理关系。带你去这么多饭局,你表现得像个僵尸似的,连人家的号码都不留。”
沈候笑起来:“你带我认识一群卖玉米、土豆的有什么用?我是搞电子的!”
“这些人又不是只卖玉米,”宋密秋眼神锐利,“你要搭上他们背后的人脉。”
沈候没说话,虚心听着他的指教。
“礼拜五吧,我可以帮你约钱科长。”
礼拜四的时候眉豆出了点交通状况,车追尾了,拿回4S店修理,礼拜五又下暴雨,爸爸送眉豆去上班,以为下班的时候能搭韩行的便车,结果下午他就出去了,直到下班都没回来,她只好站在大楼屋檐下等出租车。
“嘀嘀——”
一辆黑车停在眉豆面前,按了两下喇叭,驾驶员摇下车窗,她看到那头亚麻色微微卷的头发就觉得是沈候,半个车窗降下去,那张熟悉的脸露在她面前,雨太大了,他额前的碎发很快沾上雨滴。
“上车。”
眉豆没犹豫,快步钻进车里。
“下雨天你不开车?”沈候扭头看向后排的眉豆,“这么爱惜,不舍得它淋雨啊?”
他的笑话总能正中眉豆的笑点:“昨天撞了一下,拿去修了。”
沈候把车靠边停:“撞了?你人没事吧?”
“我没事,额头稍微有点青。”眉豆往驾驶座凑过去,指着额角的一块。
他定睛看了两眼,伸手要摸上去,眉豆敏捷地躲开了。
“别碰,痛的。”
“我轻轻地。”他的手指发凉,蜻蜓点水似的贴上眉豆的额头。
车里恍惚间静得连呼吸都嫌声大,等到眉豆重新听到大雨瓢泼的声音,才意识到沈候的手已经松开了。
“没肿。”他笑着,看上去比眉豆镇定。
她回椅子上坐直了:“你换车了?”
上次沈候来接她去湖边的时候,开的是一辆很嚣张的红色跑车。
“我爸爸的,宋密秋让我开一辆稳重点的车。”
眉豆轻笑:“车是够老气横秋了,你这头发也不稳重啊。”
他对着镜子照了照:“不稳重吗?挺黑的啊。”
“黄得要死,还是卷毛,稳重什么啊?”
“那你明天陪我去染黑吧?”沈候看着后视镜里的眉豆。
“不去。”
“我请你做护理。”
“不去。”
“我都让你上我车了,”他嚷嚷起来,“救命之恩好不好?”
“诶?”眉豆终于觉得奇怪,“你来我们公司这里干什么?找宋密秋?”
“是啊,我拿不到出口许可的批复,他帮我约了人。”
眉豆笑了,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
“你是对的,”沈候看着她,无奈地耸肩,“我输了。”
“又不是输给我。”
他没说话。
“你们几点要去?来不及的话我可以坐出租车。”
“上都上来了,我先送你回去呗。”
“这么好?”
“难道不是一向如此吗?”
“难道是吗?”
她话音刚落,转头就看到大雨里韩行的车子开到了公司门口。
沈候还在说话,“当然是啊。”
眉豆却沉默,眼睛盯住韩行的车,几秒后,她看到文心从车上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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