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冷了,眉豆出门前在阳台上给小区花园里的一棵枫树远远地拍一张照,从枫树还油绿的时候她就开始给它拍照了,每天一张,彻底记录下树叶变红的全程。
妈妈一大早打来电话,说代糖致癌是假的,科学杂志已经辟谣了。
“知道了。”她却显得兴致平平。
一切都按眉豆的方案进行,因为信息来源实在冷门,而大众对于“恐慌”的敏感程度远远高于“正确”,因此即使前段时间已经出现少许言论来稳定大众对于代糖的排斥也于事无补,直到这几天一些权威的科学杂志与媒体的发声,才算真正为代糖正名。
这段空档给了羊角食品时间消耗蔗糖的库存,而以超低价购入的代糖投入生产,第一批含代糖的乳制品刚刚离开生产线运往各大零售商。
事情越顺利,她却觉得越不安,自己仿佛一颗棋子,被一双手推着往左往右,却看不见大局,看不见每一步背后的意义。
“眉豆,来我办公室。”
宋密秋到公司的时候已经近中午,一来就叫眉豆过去。
自从那次跟着李晤和韩行在会议室和宋密秋对峙后,她都没敢再和他打照面,以前眉豆仗着有过往的交情,在公司总和他嬉皮笑脸,现在要面对宋密秋她有点紧张,拿了手机又拿了记事本,想到可能用不上就放下了,已经往他的办公室走了两步又折回自己的办公桌,还是拿上了记事本,顺带拿了一支原子笔。
宋密秋的办公室门是半透明的磨砂玻璃,眉豆站在门口抬手刚准备敲门,里面已经传来声音:“进来吧。”
眉豆有点不自然地咳嗽两声,推开门朝他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脸:“宋总。”
“感冒了?”
“没有没有。”她连连摆手,完全忘记自己手上还拿着东西,哗啦啦全掉到地上,好在公司全屋铺了地毯,眉豆蹲下来捡起手机,心疼地拍了拍灰,按下开机键,好在还能亮。
宋密秋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帮她捡起笔记本和笔,往桌上随意一放。
他靠得那么近,眉豆却走神了,看着他的黑色西装,原来不是死板的纯黑,上面还有绒面的同色法式朱伊纹印花,近看才显出层次感来。
“紧张什么?”他轻笑一声,眼神里有试探,有不解,还有淡淡的轻蔑。
眉豆坐到沙发上,宋密秋像一堵墙似的站在她跟前,仿佛审训。
“我的老板找我谈话诶,怎么可能不紧张?”眉豆咽了咽喉咙,强装镇定地与他玩笑。
“挺好的,不管用什么手段,钱反正赚到了,我能说什么?”
一样是打了胜仗,一样是在宋密秋的办公室,这次眉豆却只剩手足无措,她不知道宋密秋和韩行之间到底在为什么明争暗斗,也不知道在斗的究竟是宋密秋和韩行,还是宋密秋和李晤。
“眉豆,我们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不管你和沈候怎么样,我们总归是朋友的,是吗?”他蹲下来,平视着眉豆。
“当然……”她点头,对他的称呼却没变,“宋总。”
下班回家的路上,眉豆心神不宁,甚至忘记放音乐,窗户也不摇下,闷着开回了家。
“你想换个岗位的话,随时告诉我。”
“韩总如果指派你一些工作,你拿不定主意就来找我。”
宋密秋的这两句话,让她无法不多想。
深秋,眉豆平时车进车出,从家里出来就进了地下室,从公司的地下室出来就上了公司,根本对室外的温度没感觉,这会儿停好车从自己家走到父母家,才知道秋风瑟瑟,黄叶已经满地了。
“妈妈!”眉豆一如既往地扯着嗓子大叫。
“抬抬头看看清楚好吧,人在客厅你也要这么吵?”
眉豆脱掉一只鞋,抬头往沙发望了一眼,除了妈妈,还坐着一位短卷发的美妇。
她不只是眼睛瞪大了,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诶?阿姨……”
那是沈候的妈妈。
比起和沈候妈妈待在一起,她宁可去柏梓会。沈候妈妈和眉豆妈妈年纪相仿,但是他妈妈热爱医疗美容,很早就割了双眼皮,年轻时候纹的黑色眼线和眉毛已经褪色后泛绿,常年做拉皮,整张脸的皮肤不自然地紧绷,不管大哭还是大笑都没有表情。沈候以前甚至私下和眉豆抱怨他妈妈说:“这张脸真的被她弄得像妖精,不是可爱的小妖精,就是青面獠牙的那种妖魔鬼怪。”
“眉豆呀,真是好久不见你了,上次和密秋妈妈吃饭的时候她还说你在他们公司上班,我一开始还不信哦。”沈候妈妈说话也有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腔调,仿佛声线也做了拉皮。
“是的,好多人都不信。”眉豆很大方地承认了自己曾经做人做得不尽人意。
沈候妈妈很会变脸:“诶呀,他们都不会看人的,沈候第一次带你来我们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个女孩子有出息的。”
“我是半瓶子醋叮当响,沈候才是真的有出息。”
虽然他妈妈的脸很僵硬,但眉豆看得出来她应该笑得很开心:“我听沈候说你们前几天还见到了?”
“噢,”眉豆拨了拨刘海,“不是前几天,那都是夏天的时候了。”
“诶呀,哪天我们两家人再约出来吃饭呀?”
眉豆看了妈妈一眼,又看回沈候妈妈:“沈候公司刚刚起步,肯定很忙。”
“诶呀,沈候真的是忙死了,他要往东南亚做出口,这几天在菲律宾,还说过几天要去越南看看。”
眉豆妈妈插话道:“越南啊,这两天冷了,我和眉豆爸爸还说要去暖和一点的地方玩一圈。”
“好的呀,那刚好沈候去的时候我们一起跟过去呀,”沈候妈妈亲热地拉了一下眉豆的手臂,“眉豆请一个星期假好了,一起去呀。”
“我去不了,”她连连摆手,“这段时间特别忙。”
“诶呀,小事情,我和密秋妈妈说一声,让她和密秋说,给你批一个星期假好了。”
眉豆吓了一跳:“别别别,阿姨,千万别,千万别。”
沈候妈妈忽然神秘地拉住她的手,压低了声音说:“这两年沈候我看牢的……”
“什么?”
“他心里有你的。”
“诶?”眉豆稍稍往后倾了倾脖子,“什么啊,阿姨你搞错了吧?”
“这点事情阿姨还会看不出来?”
“沈候有女朋友的,他没告诉阿姨你吧?”
“啊?”沈候妈妈声音再也吊不起来,“他有女朋友了?”
眉豆面不改色:“对啊,我还见到过呢,叫蒋洁。”
“蒋洁是谁啊?”
“怎么就是我女朋友了?”
沈候从菲律宾一回来就把眉豆叫出来兴师问罪。
她笑得前仰后合,说不了话。
“我还在菲律宾的时候我妈就开始打电话逼问我是不是谈了个女朋友叫蒋洁,我听都听傻了,谁是蒋洁啊?”
眉豆知道自己不占理,一声不响地听他抱怨,给他倒茶。
沈候哭笑不得:“你发什么疯啊,造我谣。”
“是你妈妈发疯好不好,她说,”眉豆模仿他妈妈唱戏似的声调,“沈候心里有你的。”
他笑了:“你编吧,我妈和我说的是,眉豆心里有你的。”
“胡扯,谁心里有你啊?”
沈候看看她,喝了一口茶:“那可能……是蒋洁心里有我吧。”
眉豆大笑,向他介绍蒋洁:“你记不记得经常在柏梓会看见的一个虎牙美女?”
“陪酒的?”
她点头。
“虎牙?”他转了转眼珠,“好像有点印象。”
“她就是蒋洁。”
“你编排我也不要找一个陪酒的说是我女朋友吧?”
“你这是歧视噢。”
“就是歧视,怎么了?”他撇撇嘴,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低级。”眉豆恶狠狠地指了他一下。
“我就是低级,怎么了?”
“死猪不怕开水烫。”
“我就是——”
“闭嘴!”
他笑了,非常配合地捂住嘴巴。
眉豆斜他一眼,说起那天让她毛骨悚然的话题:“你妈妈那天还说要两家人一起去越南旅游。”
“怎么我们得到的信息差异这么大?”沈候挑眉,“我妈说的是,你妈想要我们两家人一起去旅游。”
她摇头:“是你妈妈提到越南,我妈妈就说她想去越南,然后你妈妈就说哇太好了,那我们两家人一起去越南吧。”
“我妈说我要去越南,然后你妈就说她也想去越南,那不就是想和我一起去吗?”沈候两手一摊,他眼睛本来就大,现在一瞪更大了。
“你们一家都好爱自作多情噢。”
他反击:“你们一家都好爱释放错误信号噢。”
“我哪里释放错误信号?”
“蒋洁是我女朋友?”
眉豆理亏,笑着缩了缩脖子。
这两个人之间总有一种幼稚的争强好胜,他看着她服输的样子就得意、就心满意足。
“给你带了礼物。”沈候把手伸进西服的内袋,故作神秘地掏了很久。
“菲律宾有什么特产?”眉豆想不出来,“芒果干?”
“我是一个有品质的人好不好?猜猜看。”他兴致不减。
“冰箱贴?”
沈候翻了翻眼睛,不情不愿地从西服内袋里拿出一个紫色的绒面小盒子,上面有一串烫金的花体英文。
“啊?”眉豆没想到会是贵重的东西,拼命往后躲往后躲,恨不得前胸贴能到后背,整个人压成一片贴到椅背上。
“你干嘛?”他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你干嘛?”眉豆反问回去,加重了“你”的读音,伸出一根手指把那个小盒子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一个礼物而已。”他说得很轻松。
“芒果干,或者冰箱贴,那种才叫礼物,你这个叫……”眉豆想不出合适的词汇,信口说了一个,“行贿。”
他笑了,打开那个小盒子,里面只是一颗薄荷糖。
她皱起眉头,把盒子移到自己跟前,拿起那颗薄荷糖:“诶哟,真的吓我一跳。”
“就算真的是贵重礼物又怎么了?我们……”他耸了耸肩膀,“就算是朋友,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关系?”
“不要,”眉豆灵活地左右摇动食指,“不要释放错误信号。”
“什么错误信号?”他紧紧盯住她。
“就,就……”眉豆半天说不出所以然。
“就,就,”沈候夹着嗓子学她,“别舅舅、舅妈的了。”
眉豆笑而不语,指尖顶着太阳穴打圈。
“你最想收到什么礼物?”他紧张地喝了口茶。
她看他一眼,也喝茶:“芒果干。”
沈候笑,无奈地低了低头。
“你给宋密秋送了什么?”
“啊?”他什么也没给宋密秋买,只是现在话说到这里,只能硬着头皮瞎编,“芒果干。”
她噗嗤一笑,“那我明天上班去找他要。”
“那我晚上去超市买一点,赶紧给他送过去。”
眉豆狡黠地看他一眼,想到宋密秋就忧心忡忡,但不想和沈候聊工作上的事情,只好找些轻松的话题:“我隐约听说我们公司有女生喜欢他,但他真是千年铁树不开花,我都没有见过他谈恋爱。他不会暗恋你吧?”
沈候大笑:“我明天就去告诉他。”
“不许!”
他不再逗她,认真回忆道:“他有,在你认识他之前,他有好几个;你毕业回去之后,他也谈了好几个。”
“怎么每次我都错过?”
“你就像他妈似的,他谈恋爱都得躲着。”
他们在茶馆一直坐到打烊,临走前沈候拿起桌上那个紫色的绒面小盒子,把薄荷糖放进里面,丢到眉豆的包里。
她往包里看了一眼,没拒绝:“这个还是可以收的。”
他只是轻轻挑眉,并没有说话。
直到眉豆回到家,把包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打开那个小盒子,却发现里面除了有一颗薄荷糖,还有一条项链,金色的细链,上面挂着一颗浑圆的南洋金珠。
南洋金珠,还真是菲律宾特产。
礼拜天眉豆煮了红豆汤,叫爸爸妈妈过来一起吃,顺便请他们带两块年糕,可以烤一下搭配红豆汤一起吃。
晚上工厂里有突发状况需要爸爸去处理,妈妈就先过来了。眉豆在厨房里丁零当啷捣鼓着烤年糕,妈妈拿起茶几上沈候送的珍珠端详起来,她对珠宝很讲究,对着灯光左看右看,赞叹着点点头,走到厨房对眉豆说:“不错的,光泽好,形状也圆,沈候有点会选的。”
“好吗?那你拿回去戴。”
眉豆把烤好的年糕从平底锅里夹出来,放进一旁已经盛好的两碗红豆汤里。
母女俩一人端一只碗回到茶几前放下。
妈妈又打开那只小盒子:“唉,沈候——”
“没拿调羹。”
眉豆小跑回厨房拿了两只出来。
妈妈毫不气馁,继续说道:“我说,沈候真的很好的。”
“好在哪里?”眉豆翻眼睛,“一颗珍珠就拿下你了?妈妈,我以前真是高看你了。”
“要死噢,我是你妈诶,敢对我翻眼睛,”妈妈抬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胳膊,“我一直说沈候好的,就你挑剔得很,一天到晚和人家闹分手。”
“什么叫闹啊?”她不服气,“我们最后在异地恋诶,异地恋和守寡有什么区别?”
“现在人家是不是回来了?好男人你不抓牢,马上被别人抓去了。”
“被谁啊?”
“不是你说的吗?叫什么,蒋洁?”
眉豆大笑起来,没解释,装作心服口服的样子点了点头。
“沈候人还是很有上进心的,是不是?”妈妈半躺到沙发上,腿伸直了抵在眉豆的屁股上,蹬了她一脚。
“我怎么知道?”眉豆咬一口年糕,惊叹于自己第一次做就那么成功,外脆里糯,表皮浅浅的焦黄色看着就漂亮。
“他本事是不大的,北方生意做不起来,现在回来了,我看也悬的。”
“乱讲,他不是做不起来,是卖掉了,钱还是赚到的。”
“做得下去的话为什么不做了?能自己经营怎么会卖掉呢?我实话实说,沈候这个人,本事是不如韩行的,但是上进心是有的,性格也好,家教不错的。”
眉豆听到妈妈拿沈候跟韩行比较,轻蔑一笑,:“沈候和韩行能比吗?”
“要我说,韩行唯一比得过沈候的,也就是工作了,其他东西比起来,沈候不知道比他好多少。”妈妈对韩行一向颇有微词,听不得眉豆说他好话,又蹬了她一下。
“沈候喜欢泡酒吧。”眉豆列举沈候的坏习惯,想要打破妈妈对他的滤镜。
“你呢?”妈妈没好气地横她一眼,“你和韩行哪里认识的?”
她慌张地缩了缩脖子,心虚地吐了吐舌头:“都是沈候带坏我。”
“你我还不知道?”
眉豆嘿嘿一笑:“妈妈。”
“要不要我让你爸爸给你介绍几个?他们厂里有几个小伙子不错的。”
“诶呀!”她拍了拍妈妈的脚,“你老土死了,人一定要谈恋爱?人一定要结婚?”
“什么叫老土?这是人之常情,不要和我说你这辈子不谈恋爱也不结婚了?”
“怎么别人结婚我就也要结婚?那别人去死我也要去死吗?”
“眉豆,”妈妈嘴角挂下去,“一天到晚把‘死’挂在嘴上,触霉头。”
“对不起。”眉豆立刻道歉,她一向是这样的,面对错误诚恳道歉,坚决不改。
眼看妈妈沉着脸不说话,她试探着问了句:“爸爸还来不来了?”
“他晚点过来,”像是想起什么,妈妈指着放在玄关的购物袋,“前两天你爸爸去一个丝绸厂给你买来的,你去试一下。”
眉豆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拿上袋子回到房间里。
爸爸给买的是一条无袖小圆襟旗袍,茄皮紫的底色,金线绣着竹纹,错落点缀几只粉白的蝴蝶,颇为庄重的整体氛围中不失灵动。眉豆换上后又去洗手间重新梳了头发,拿两根皮筋把头发盘在后脑勺,简单大气。她左右照了照镜子,走回客厅,去玄关那挑了一双尖头高跟鞋,暗红色丝绒鞋面,和旗袍相得益彰。
鞋刚换上爸爸就开门进来了,眉豆立刻端起样子,挺胸收腹,脖子微微扬起:“爸爸,我漂不漂亮?”
爸爸坐在玄关的长凳上换鞋:“漂亮没用的,外表只要一般性、过得去就可以了。”
眉豆不气馁,继续问:“我漂不漂亮?”
“外表只要长得不是很丑就可以了,人最重要的是内心。”
“那我漂亮吗?”
“人要心里美、有魅力才最要紧。”
妈妈都听笑了:“你爸爸句句不说漂亮,却句句都在说你漂亮。”
眉豆笑起来,挽住爸爸的胳膊:“爸爸你买的这条旗袍真好看,太适合我了。”
爸爸满口都是大道理:“女孩子么,旗袍一两件是要有的,生日或者别的重要的时候穿一下。”
“好,你六十大寿的时候我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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