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连神都会感叹的星海。头顶星，足踩海。就如盘古开天辟地之初，用躯体撑起天地。
世界一片漆黑，唯有大片的银河铺天盖地。
星星排布，金线将几颗星按照某些图案连接起来，沈长风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最为熟悉的猎户座目视星。
偌大星海，仅有他一个人。
不，或许并不只有他。
这片宇宙的最中心树立着几块墓碑，沈长风不知道它们的来历，但它们是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同伴了。
他静静地站在星屑之中，如同被世界丢弃的生命，独自站立黑暗之中，任凭星河将他吞没。
过去、现在、未来被压缩在这永恒的一点，而他，逆着水流，站在世界的尽头，就如一层迷雾。
修长的身影渐渐变得通透，雪白躯体染上星光闪烁的黑，躯体处处都是一种清冷的破碎感，他在永恒的夜里成为了一场镜花水月。
*
颜泽川感受到了一阵下坠感。
一眨眼，他来到了一座游乐园前，那还是暗昼时代之前的游乐场。
他呆愣地站在人群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点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应该还算年轻，身体有一种久违的轻松的感觉。
他在这里是做什么？
他要去哪里？
一群小孩子从他的身边走过，目的明确地冲向五颜六色的旋转木马，商场的橱柜里放着披着白纱的人偶。
自动贩卖机的提示音，扫码声滴滴，中原话，南方腔，东北话。
女人在娇搷，孩童嬉笑，色彩鲜艳的气球拿在人手上。
整幅画面就像旧电影一样，万花筒般的美感就如进入了某种梦核。
而在这场旧电影中，颜泽川像是一个误入的外来者，看着周围的一切无所适从。
“你是谁？”一个人走近问他。
颜泽川很久没有见过长得这么有韵味的人了，整个人就像一件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那是一个黑发如瀑的少年，每一处眉眼都淡如水墨画，却又秾艳似秋花，清纯和妩媚在他身上不再是反义词，更像是一对双生子，骨生花。
“你又是谁？”颜泽川注意到那人手里抱着一只白色异瞳的猫。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人将小猫递给他看，“你想抱抱他吗？”
“不了。”
“你怎么在这里？”颜泽川问他。
“我在等一个人。”
“什么人？”
那人狡黠地露出一个笑容，顿时春雪消融，那神情与他手中的猫倒是有几分神似，“讨厌的人。”
颜泽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感觉自己虽然在这里看到了少年，但是他本人似乎并不在这里。
他的灵魂漂泊在外。
“你有名字吗？”
“……阿风，”他思考了一会，“就叫我阿风吧。”
看上去像是一个刚想到的名字，颜泽川问他：“为什么叫这个？”
“有人说我应该做一缕风。”阿风说着，黑色的碎发在风中扬起，阳光打在发丝上，美好的就如一场梦境，“但是我只是一个并不自由的妓/子。”
颜泽川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胸口闷闷的，快要喘不过气来。然而少年似乎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他很习惯地贴近颜泽川的胸口，或者说是男人的胸口。
“那你有名字吗？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本来是不知道的，”颜泽川垂眸轻叹，金色的眼眸流露出淡淡的神性，“但现在我或许知道了。”
“我可能是你的影子，因为此时的我很想拥抱你。”
阿风头一次愣住了，随后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真的是奇怪。”
整个空间突然间就好像错频的磁带不停呲啦，游乐场的画面像是闪起了雪花屏，里面的人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色彩斑斓的游乐场渐渐被空白侵蚀，只有他们两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还留在原地。
“你快走吧，有人在等你，对吗？”
就在阿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滞涩的记忆突然间重回原位，颜泽川虚无的眼神突然间拥有了神采。
他想起他是谁了。
阿风似乎也看出来了。
“你怎么哭了？”他诧异道。
颜泽川这才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潮湿，血液变成了眼泪从眼眶深处挤出。他缓缓抬起手将少年拥入怀中，他闻到清泠的山泉被香水染上了庸俗的粉尘味。
“不是我在哭。”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流泪。
我只是觉得风应该是自由的。
**
恍若从一场大梦醒来，颜泽川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靠着墙沉睡的沈长风。
与梦中之人完全相同的五官，区别或许只是那一头雪白的发。此时他的双眸紧闭，颜泽川不知道那双眼是否还存有当初那腐烂与颓败之意。
回想起过去之后，颜泽川发现自己的记忆里是出现过那座游乐场的。但是记忆里那里并没有那个叫做阿风的少年，那只是一件非常平凡的日常，平凡的可以让人随意忘记。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所谓迷雾。
百思不得其解，颜泽川吐了一口气，凑近上前想唤醒沈长风，却发现他眉头紧蹙，对于外界的反应一概不知。
比起沉睡，更像是昏迷。就好像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早川不肯放他离开。
心中一紧，颜泽川环顾了四周，发现两人现在的位置处于一条破败的街道。周围没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但是看这建筑风格应该是在海城的边缘。
不得已，颜泽川只能使用他的异能。蓝色的光如同一层膜包裹在沈长风身上，淡淡的金光由内向外散发出来。
异能，【屏障】
这道屏障在无数次危险中保护他，也让他与这个世界彻底分隔，没有人能感受到它，他也没办法对除自己以外的人使用这个异能。
这让颜泽川知晓他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一样的，他是异类，是外来者在透过缝隙观察世界。
但是这个一直都未能在别人身上使用的异能就这样融入了沈长风的身体里。
好似明晃晃地告诉他，他们是同类。
一个普通人，和一个双异能的守序者，是同类。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颜泽川的计划，他只能背着沈长风前往一个没有目的地的地方。
突然间，他想到了衔尾蛇。
那个沈长风曾经的“心理医生”。
一切就像是命运的安排。颜泽川甚至自嘲了一番。
正好拥有屏障异能的他进入早川，遇到沈长风并且能够带他离开早川。沈长风遇到排异反应，他曾经的医生正好驻守在海城。
一边想着，他一边掏出通讯器，一圈代码光环缠绕在他的手腕上。
“滴”的一身，一个虚拟投屏出现在颜泽川面前。
通讯对面的画面一片混乱，视角很低并且非常晃动，几缕头发隐隐约约垂落下来，似乎是有人拿着通讯在地上扭曲爬行。
“尤前辈，好像是特异局那边的通讯！”
视角升高，似乎是那人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结果开始又蹦又跳，晃得整个画面都出现了残影。
颜泽川不忍直视地撇过了头。
“不接。”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那人好似呆滞了一会，随后通讯视野又一次下降，画面里出现了一条穿着西装的腿，一双手正死抱着不放，“呜呜呜尤前辈我已经接了我居然替前辈做了决定真的罪该万死前辈您打我骂我吧呜呜呜……”
听了全程的颜泽川：……
他抹了一把脸，满是槽点让他都没法生气了。他现在很认真地在思考把长风交给这种人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通讯又一次摇晃，这时候画面终于变得正常，一个人像出现在画面里。那人戴着金色的单边眼镜，面色骄矜，细长的丹凤眼让他看上去不好接近，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他听着脚下的生物抱着他的腿一顿哭唧唧，面无表情地抬脚踹了一脚。
结果那人“啊~”地荡漾，听上去更加兴奋了。
“六花？现在属于加班时间，希望你真的有事。”
“我需要你帮忙，是私事，不算加班。”颜泽川开门见山道。
“哦……？”那边的人尾音疑惑，终于正眼看了他，“这可稀奇了。”
这边颜泽川眼色暗沉，似乎已有不耐，眉头紧皱，“你定一个地方，我带人过去。”
那人思索了一番，突然像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浅浅说了一个酒店的名字。
“十分钟。”
“哎，你要去哪？真要去找他啊……哎前辈，你等我一下！”
颜泽川听着对面一阵喧闹之后，直接把通讯断了，翻出地图找到那家酒店。
是一家圈子里知名的情/趣酒店。
颜泽川这才明白了尤问云的恶趣味，奈何有求于人，不得不吃下这个亏。
他们这次出来的匆忙，而且颜泽川在外面的身份比较敏感，虽然他对自己的易容能力很自信，不担心被什么专业人士发现，但他唯一怕的就是他那群堪称列文虎克的粉丝们。
胡乱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看着地上躺着的人，男人愤恨地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
随后便背起人出发了。
终于到达酒店后，在酒店前台一脸微妙的表情下，颜泽川面不改色地直接定了一间情侣主题房。
虽说这酒店定位尴尬，但好歹是衔尾蛇推荐的地方，保密性也是一等一的好，作为一个临时落脚点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一个顶流明星会偷偷摸摸跑到情侣酒店。
等颜泽川把沈长风安顿好，没过一会儿，门便被敲响了。
打开门，前面是同样全副武装的两个人。尤问云很自然地进了房间，好似本来就住在这里。
“什么事？”
“他不能进来。”颜泽川看向另一个人，态度强硬。看样子应该就是当时那个变态。
尤问云耸耸肩，用手推了推眼镜，“小九，你在外面守着。”
那个叫小九的青年欲言又止，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挣扎，最后还是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等尤问云进了房间，才终于吐了一口气，把口罩帽子摘了下来，看到了颜泽川投来的目光。
“上面养的一条狗，巴不得上厕所都要盯着我，我都要烦死了。”
虽然是这么说但他脸上完全没有他口中那般厌烦，颜泽川心下了然，并且表示不想参合这两人之间的事。
两个人态度是出乎意料的熟悉。
衔尾蛇与六瓣花相似，是特异局的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特殊部门，个个行踪诡谲实力非凡，并且与总部处于一个不尴不尬的关系，全靠预言家从中调剂。
颜泽川身为六瓣花的队长，同样是特殊部门，双方的来往的频率反而比总部要高一些。只不过双方承担的职责不同，能见面的机会很少。
“我对这些没兴趣，帮我看看人。”
“什么人能让您这位大佛这么紧张？”尤问云眼中有些许好奇，他探头朝屋内望去。
颜泽川：“在里面。”
尤问云走到床边，就看到了床上苍白的人。
他的脚步顿足，站在原地足足看了半分钟。
雪白的头发散落在柔软的被褥上，浑身散发着倦意，几乎没有呼吸的起伏，看上去似乎要一睡不起。
颜泽川注意到了他干燥的嘴唇，很自然地走近床头柜，开了一瓶上面未拆封的水给他润了一下唇。
“……长风？”尤问云漠不关心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他的语气有些迟疑，“他怎么离开早川了？”
“有什么问题吗？”颜泽川不解。
“外面的辐射对长风来说是致命的。”他皱起眉，随后好像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支起下巴喃喃道，“话说如果是你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辐射？”
“对，暗昼带来的辐射。他的体质特殊，不能暴露在辐射底下过久，不然器官就会衰竭。”
颜泽川的眼神晦暗不明，其中暗光流转，“那他该怎么办？”
“你的异能。”
尤问云说道。
颜泽川双异能的事情虽然在特异局算得上是个特级机密，但是对于衔尾蛇来说，已经算是一件公开的秘密了。
毕竟衔尾蛇有一个及其特殊的人，他占天理算人命，掌握了许多不为人所知的事情，有求于他的人很多，想杀他的人更多。
——预言家，巫思惑。
颜泽川很快便想清了其中的道理。
“但我已经用过异能了。”
“现在他突然承受辐射身体还不适应，前期需要借助你们部门的防辐射装备辅助。”
“阻隔器需要公民编号，或者是未成年。”颜泽川也不知道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样的话。
深色的唇还是挂着那与平时没什么差别的弧度，但也只有颜泽川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了。
唇珠饱满，染着最深色的颜色。
“反正你们那边就是屁事多”尤问云及其斯文的翻了个白眼，“……我等会给你带一套过来。”
颜泽川隐去眼底的晦色，看着床上沈长风苍白的侧脸，面色讳莫如深。
随后，尤问云话语一转。
“对了，那位最近要来海城了。我觉得你可以去问问他。”
颜泽川眯起眼，状似嫌弃，眼底却是一抹深思：“一个神棍能帮我什么。”
“特殊能力者被你说成神棍，上面那群老古板听了不得逮着你揍一顿。”尤问云用他那双狭长的双眼斜视颜泽川，眼睫半垂。
“不就是特殊能力者。”
“他跟我们不一样……算了，跟你们这群脑子只有草履虫大小的六花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颜泽川抬眉“戚”了一声，看套不出其他话顿时脸色一改，冷冰冰地说：“你可以走了。”
尤问云一脸漠然，用最清冷的表情字正腔圆地说了两个字：“呵呵。”
还顺便从床头柜顺走另外一瓶水，便摔门走了。
颜泽川听着门外“前辈前辈我们现在去哪”的声音渐行渐远。
他回头关掉了灯。
……异能吗。
*
沈长风其实能稍微感知到外界的，但是他的大脑不愿思考这么多。他感到疲惫极了，只想撕开白昼，坠入永夜编织的梦网。
尽管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睡得有点久了，沉重的脑袋依旧不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像是如释重负的一声喟叹，沈长风伴随着黑暗沉沉睡去。
这在这期间，他依稀听到了颜泽川走动的声响，随后一阵朝鸣扑涌而来，在这喧杂声之中，将他淹没。
沈长风的手好像握住了什么，轻柔又缥缈，像一双手，又抓不住。
为了活下来，沈长风舍去了很多东西，过去的记忆、人的情感，他忘记了很多，连自己为什么要活着都已经忘记了。
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还有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要去做的事。
记忆好像被雾气蒙上了一层阴影，虚无世界的最深处，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孩，她的脸上带着柔和的光晕。
那一个残血的黄昏，他们一同望着天边火红如血花的日落，好似在笑，好似在哭。整段回忆被盖上了迷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女孩在微风中开口：“听说一座升起月亮的山峰，一定驮起了无数次的日落。”
沈长风看到自己在哭，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哭。
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或许它们是白色、黑色、绿色、蓝色，但是最终通过各种反应留在原地的只剩下红。
女孩的眼里是辽阔的温柔，她看着泪流满面的沈长风，像是看到了很远，“你要继续走下去，到时你就能知道生命会治愈我们。”
“在这个世界上，总归是会有个避风港来承载我们这些颠沛流离的灵魂。不要担心我们。”
“你只管往前走，身后有我们。”
沈长风没有回应她，一切都在他的眼中化为虚无，只剩下他身边仍在盛放的大片大片花海。
补完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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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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