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宣虞承认自己不及嵇平明前后,兰因信誓旦旦说不,你比他强在《人间仙楼(六)》,
另一个小tip,前夜宣虞兰因共同看到夜游船,因为正值元宵节(古人眼中的情人节之一^^)
他们所泊这处鼋头汀乃是太湖西群岛之一,只偶有船会过路,人迹鲜至,而观景颇佳——原本身后岛屿间颇为静谧,开阔的视野则使周遭浩淼的湖域尽览无余,月照星垂,水浪漫漫拍涌而来,甚至可以远眺见前一夜民众度上元佳节,自对岸放过来的花灯漂流着浮沉在湖波间。
可此刻,湖面明明仍丝毫未因寒气结冻,却静得像一整面平镜了——只有微许的毂纹,是源于有一叶破旧渔舟,连灵船都不是,而大概就是对岸普通渔民日常使用的,船上更连操控划桨者都未有,只见一个体魄异常魁梧彪悍的男人正踏在舟头凌波使其运行,但半阖着眼,身着打扮和相貌都不显山露水。
若不是至少可视范围内方圆里许水面风的骤止,根本无从注意到他?——不,受影响的范围还远远不限!连他们背后岛上的阵阵松涛都早悄无声息了!
闻人语浑身惊起鸡皮疙瘩!风灵息凭空消失,于她而言,本该就像抽空可呼吸的空气一样,可何止被囊括进去还未发现,如果真是这人气场降临的压力所导致,光凭这成“界”的领域之广,便难以想象此人修为境界何许!
而随着他不紧不慢地迫近,闻人语窒息的悚然感愈发强烈了,骇压让同样修为较低的施天白、公输仪色变得都再说不出一个字,胆寒甚至是来自生理,而非心理可以控制。
在场只有韩灵雨激动万分,立时吼破了喉咙:“师父!!!”简直快要涕泗横流,不管不顾便往小舟上奔。
宣虞、公输祈都没有出手阻拦,教他无比顺利就投奔了过去。
韩灵雨真可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亲人,挽住他手臂就哇哇大哭着诉起满腹苦水来:“呜呜呜!师父,你不知道蓬莱这伙人面兽心是怎么欺凌我的!他们把我肢体大卸八块拆解了,又装进去不知什么玩意,刚才给取出来……”配着他身上绑满的绷带,说服力十足。
风的流动刚有少许恢复,兰因本来绷得极紧的神经也方要一松,就突兀听“神幻”意味不明地再度出声了:“嗯?嵇平明…”
而就在下一刻,嵇平明听着韩灵雨的讲述,猛然握住他脉门,神识深入其中扫视了遭,更眯起了眼——有形的威压气场立时教兰因几人皆寒毛炸开一般!
宣虞蓦地拂袖,灵力便把他几个掩护着朝大后方震去,公输祈也霎那间连放傀儡身法巧妙地飞快闪撤,可每一具金刚傀儡却都在释放布下的一瞬便被周围乍暴杀机的风硬生生绞碎了!紧赶着追剿公输祈,眨眼间他们原本所站的岸畔,便已无差别爆破开,一切尽被碾为齑粉!飞烬散去,只余宣虞伫立未动!
兰因顾不上跌倒爬起,便冲识海里怒喝:“你做了什么?!”
“……和我有什么关系?——平白我干嘛会惹恼嵇平明这种疯子?就算我真那么做了,要不定把属于自己的痕迹消抹得干干净净,要不也会祸水东引让别人来担责…”“神幻”若有所思:“而况嵇平明这模样是……”
仿佛应着他的话音,嵇平明这时完整睁开了眼,随之,他的紫府间充分映现出了一道血光横溢的元神!——“神幻”的语气都有了变化:“…婴神变!”
元婴即神魂孕育出法相,从此作为肉身外的另一重法身,而婴变这一显著分水岭则意味着这重法身能自由分化出窍变化威能等等,婴变修炼大成,便是与道法合道极境,显现出合道“神通”,最终达成“化神”——神化人间的具象!嵇平明逾阶独战江丹秋并成功毁其肉身的一役,竟使他领悟道法至短短数年间,即追上了对方“神变”的半步化神境界!散发的杀伐之意就宛如一尊真正的杀神降临人世,俯瞰众生皆作鱼肉!
“宣宗主,依照我们订的协议,你本不能动灵雨的,”嵇平明微淡的语气、气度,在他道来竟已尽显宽宏大量:“你既违背盟约——我看在粲之的份上可留你一命,但你同行这几个弟子同门,以及为抵你,从今往后,凡蓬莱弟子,我见即皆要格杀无赦。”
这个杀人狂!兰因心由然重重一沉,更是愤怒不已!头一次对“神幻”的观点产生了认同:韩灵雨试图刺杀宣虞,难道还要供着他吗?若知嵇平明这么凶横毫不讲理,倒不如干脆早把韩灵雨给杀了!
于蓬莱立场,显然也不只兰因一个这样认为,比如公输仪是事先知道宣虞接到嵇平明出关消息,特来践行之前的交涉条件放归韩灵雨的,忍不住出言指责他们师徒此举不义:“嵇大侠世所公认的一代枭雄,怎行如此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曾在你这劣徒身上安放机关,不过为制衡其不能再为非作歹,伤及我蓬莱无辜门人,”事实上,韩灵雨也确屡有实施危害举动,只不过始终技逊一筹未遂:“如今不但完好放了他,还帮他封印了龙裔力量,甚至助力他结丹,何其仁至义尽!”
韩灵雨翻个大白眼,他自小长在山野,殊无“教养”可言,对名门正派这套对敌方阵营还要讲礼仪的作派压根鸟也不鸟,只觉终于有了撑腰的,一扫前耻叫嚣道:“我们本来就是恶棍啊,哈哈哈哈哈!”
而嵇平明闻之,却是怒意更盛,顺便一拳就把韩灵雨打跪下了:“蠢材!”对面旁的鼠辈他根本不屑对话,所有仇恨的矛头皆直指宣虞:“宣姓小儿,你蓄意作害我徒儿道途,却还敢倒打一耙,诡辩雌黄为我枉作小人!所谓正道,还是只会如此虚伪下作的栽脏陷害!”
“啊…”在场中,第一个“听懂”了嵇平明发难缘由的,大概是“神幻”:“嵇平明这是怨尤偃术干预,有碍了韩灵雨的金丹品质,认定宣无虞是记恨嫌隙故意在下绊子啊!”
——结丹品质,被这样一提醒,兰因也想到了:仙道修炼,炼气伊始吸收灵气入丹田炼化为灵力,而灵力运转全身排除滓秽,打通经脉关窍,可以周天循环无阻,直至身体达到淬炼的质变,即为“筑基”,整个筑基期,便是进一步巩固这份基元,用不断提升的灵力强化焠体,譬如铸剑,煅炼成就真钢;而丹田的容纳量是有最高限度的,当气海的规模无以再扩展,再增加的灵力如何储存?只有不断压缩,这无疑是一个灵力质量无比精萃化的过程,到了最终便会于气海中央凝化出一颗小小的核子,具备了金丹的雏形,之后便是最重要的,真正九转结丹过程:运功法使气海最精华的灵液正向、逆向反复调度流转,以逐渐形成“九层丹质”及其上复杂的“丹纹”图景,这是一个灵力品质攀升至固定化的过程,且一旦定型,便是不可逆改的,其对道途影响多么显著深远,类比妖类不同品阶能力上的天差地别便可晓得了——韩灵雨丹品的不尽意,方是惹得嵇平明不忿的主要原因!
韩灵雨成丹丹纹上那本不该有的“瑕疵”“杂质”,分明就是于关键时期改造身体,对韩灵雨修炼本门功法产生了“妨碍”“夹杂”:这里更涉及内修、外修的大道之辨——偃术在当世推崇内修者看来,无疑与外丹、法宝等倚仗一样,都可谓是依凭外力的“旁门左道”“末流”,嵇平明一门更走得是最纯粹不过独擅己身的武道,两者确存在不容忽视的互斥!
“要知道嵇平明向仇恨正道仙盟,就是因:先有做世家僚属遭妒忌天资才能,受尽挫辱刁难,后又无止境被世族联手杀绝赶尽,终于出头,映月禅师却在他风头最劲之际折了他剑骨,使他沉沦百余年——剑骨残损这一劫更至今还未雪,”“神幻”对人心弱点,到底看得比兰因透彻:“韩灵雨遭遇的各方面不都容易引嵇平明联想起他平生最深的这些创痛?”
“我师父和那些人怎会一样?!”祂居高优越的语气,令兰因本能抗愤:“我师父才不会嫉妒任何人:因为谁都没有他惊才绝艳!!他若真想报复谁,也才根本不屑假这种方式呢!”
“你误会我的意指了,”“神幻”被噎得无言了晌,气得哼笑了声,“我是在说嵇平明,所念即所见,且他突破后状态应该还很不稳定,控制不住道源弥漫的杀念,想找出口释放——以你的层次,不懂得正常。但宣无虞居然这都没料想到嘛?杀戮道合道,必然就只会剩嗜杀的意志了……”
——力量增长会吞没自身理智?兰因心念一动,不由想起了自己先前被若水力量掌控无所知觉的一晌,只是如此紧张的当口,他暂没闲心往更多更深去思虑了。
如“神幻”所言,最初袭击他们的那一波风爆,就还只是嵇平明一纵而散溢出的杀念!而此刻,他神识中的杀意才真正在凝实了!!
兰因等人被宣虞护在身后,都能感到整方岛渚、甚至整座湖泽,都在被澎湃的风息震竦动荡着!
体感嵇平明剑意的酝酿,宣虞却是眸中闪过明亮的光采,手扶镇山令,轻笑:“哦?恃强凌弱,有什么意思?怨头债主,你想替你徒弟清算,冲我来便是,何必累及他人?不单这一桩,虞氏灭门也应算起源于我,你若想为虞粲之打抱不平,也勿要放过我这则祸首才对嘛。”
“好,好!”他这副不认宗亲的态度一摆,更精准激怒了嵇平明:“以为师从江潮生便自命不凡?蚍蜉小儿!当教你悔过莫及!”
万缕亿股分散的风气场霍然化而合一,忽地便汇集具象成一把至巨的锋刃!不仅湖波向底倏而被一斩为二,外分起两座海啸般蔽天的大浪,夜空中的云层更被完全劈散!何止于人,就连群岛在这一剑下显而都渺小飘摇如蚍蜉!
宣虞仰望剑意巨观,脸庞上的神情有稍许的怔愣,不过眨眼,便微勾唇角,一甩镇山令,断水现形身前的霎那,他略回头瞥了兰因与众人眼,对公输祈道:“带他们走。”
公输祈大声骂:“靠!你真来!”更多话却一句都不及多说,傀儡捞住兰因几个便上了鸢机,紧急操纵,顷刻间便飞逝得眼瞅甚至就要出了太湖湖域,兰因着急于看不见战况了,施天白被正常的风吹着,浑身的冷汗也落回些神,立刻哇哇大叫:“怎么都不管我师父了?!”
公输祈飞行的速度却丝毫未减慢,同样大吼:“我留下傀儡了!放心吧,应该能给他‘收尸’!”
施天白不乐意:“咒谁呢!”冲过来就跟他抢操控盘:“赶紧回去!胆小鬼!”
公输祈一钩爪扼住他咽喉:“要不然?你想求和宣无虞师徒‘死同穴’的话现在从这儿跳下去效果也是一样的!”语气冷静,但显然火气是很冲的。
公输仪虽也忧心,然此刻还是要劝架:“天白,咱们回去,恐也帮不上大忙——更何况,这是宗主早有预计的孤身犯险……”
“听懂了没?你当宣无虞是舍己揽责?他纯粹上赶着想求死!活得没刺激了!我事前难道没好言劝他,谁能出气猛敲一通,谁最好绕道走?!”欧冶烛及剑阁同处在仙盟体系下,双方摩擦过招却也都心知肚明秩序红线,可嵇平明何许人?当年‘杀人谱’成卷就十万修士名——修炼至今还残存人性就怪了!“可宣无虞说啥?”公输祈回忆起来怒极反笑。
“啊,那不正合我意嘛?还省我苦恼,得想由头引他对我真格动手了,毕竟,挑衅也挺不成熟的,我都当人师父的年纪了…总不能当着徒弟面跌份吧…”宣虞谈起他企划的时候,居然还有闲心折下一枝开得极好的梅花,收入袖中,准备回雪居带给兰因:“——嵇平明既能通过与江丹秋一战晋升,我为什么不能尝试以他来重拭剑心明净?我遗失剑心了,阿祈,你也清楚我的毛病:只能映照出任何东西的反面——我想摆脱江潮生,就必须找到另外的对标…否则,我的冰心第二层将何以功成?”
“疯了?!”公输祈抱臂,从初得知到现在,都是毫不客气的犀利:“就你,能接得住人家一剑嘛?!”
兰因听到这番前因猛地回过头,怔忡喃喃:“什么时候?”施天白和闻人语也是面面相觑,两人都难以置信。
“就出发前啊!理解不来吧?那当然了,正常人哪能代入神经病的想法?”所以公输祈才会一路对宣虞话里带刺:“说回宣无虞那时候,盯着我故作十分慎重地回答什么:‘能接得住他一剑嘛?不知道啊——不过兰因之前说,他笃信他师父我并不会比嵇平明差到哪——哎,怎么办呢?被他夸得,我也感觉是如此了…’直说到这里,才破功笑了!——他竟还拿这话题当乐子跟我漫漫调笑,这个浑不吝!”
随着公输祈表露这一不为人知的细节,兰因的胸腔中诸多心思情绪饱涨翻涌得厉害,他想起宣虞方才特意凝睇向自己的那一眼,意气神采勃发得兰因从来前所为见……
同时,惨痛的鹤唳再度声闻九霄夜空!
兰因心弦、目光俱是剧烈一震,而这一次,剑鸣比与摩天那一战还要怆极,但于那尾音破裂的颤抖里,也蕴含更舍我其谁的决意亢奋!
“我怎么也琢磨不出他到底是真不信邪,非要撞这座弥高的巍锋呢,还就是纯粹‘有病’!——这应当叫什么?恋痛嘛?不被往死里血虐就不好受……”公输祈还批判着宣虞呢,哪留意了短短时间兰因的神情变化——直到听到扑通一声!
——是兰因决绝一跃跳入了湖水里!而在众人皆惊呆来不及反应的注目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径直朝回宣虞的方向泅游!
“——喂,你应该晓得宣无虞根本轻易死不掉吧?《长生诀》仙道至典,‘蝉蜕’七重死而复生,你不都亲眼所见吗?但这种修炼秘密,除非极亲近之人——嵇平明保准就是不知道的,所以只要留个‘全尸’——公输祈所谓捞尸就是此意,嵇平明总不可能蹲着连杀宣无虞五六回吧,”可兰因却好像听不见一样,仍在急速逆溯,“神幻”不得不继续透露:“而且就算万一嵇平明隳毁他肉身,恐怕也非不可挽救——如果我猜的不错,宣无虞应当已经用过两次‘蝉蜕’……”
“两次?!”兰因的声音竟有哽咽:“师父……?!”
“我猜他早前还蜕化过一次肉身——你不是见过他现在的身体,没发现再未见太素淤毒?”以“神幻”对宣虞的了解,他必是不可能与人同修《**经》的,那必然便是找到了其他方式,“以及那个娃娃,从封印中取出来时,你注意到祂身上的黑线都被迸开了嘛?”苏娑诃亲口说过那血脉诅咒是他都无可解的,是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宣无虞重焕了肉身,至少已不尽是原生身那具。
激烈的对战让周遭撼波里尽回荡着寒冰与风的剑意,“神幻”不明所以为何一向胆小怕事的兰因这次居然好像感知不到绝对的危险了:“所以宣无虞不会出问题,只有你去才无谓送死——喂!”
然而他的劝阻并未让兰因动作显现半分踯蹰,散逸的剑意确实太强烈,兰因遂握住若水吊坠,动用若水的力量护身,急迫地破浪前进,不绝有温热的眼泪在涌出眼眶,他的声线也是颤抖的:“师父…死过两回…这是第三次…他要经历……”
死亡是什么?兰因眼前先是闪过了倒地的辛夷、血溅到自己脸上的凤栖梧——一度曾是令兰因怖惧的噩梦,但当又闪过那个虽每夜都被他捂在温暖心口、却始终阖着眼没有灵魂似的娃娃,他在梦中无可挽回地失落的絮儿——再融合成了絮儿四肢病怏怏地彻底垂下,永远闭上了眼睛,再不可能表情举止生动地和他说话……他的心就再没有了恐惧,而只剩下绞痛——死亡变得让兰因一点也感觉不到可怕了,它甚至变得那么可怜。
他还又重新看到了宣虞躺在寒冰潭底,一寸寸生生自爆开了体内全部经脉的那一幕:宣虞确实是个从不缺乏勇气和力量的人,兰因知道他从来根本不是在“寻死”,而恰恰是要逾越以“求更好地活”,可他还是忘不了在那之后宣虞长久闭合的眼帘——无论他怎么徒劳地叫唤都恬静地好像再也不想睁开,更忘不了当时的宣虞咬牙活生生直接痛死过去的样子!忘不了殷红萦绕了整座若水湖底的血……他的心痛悲恸,太想要、只想要抱住他……
兰因眼泪越流越凶——何止回忆,前方的湖水也越回游越见漫红了……!他必须要马上到他身边抱住他!
*
在那一剑劈开了太湖的巨风剑刃抵来前,宣虞便已纵断水飞身而起,运剑由心,风灵力至大至浩荡,断水的冰雪剑意却逆势尖刻地直将其划开!如水中断——
但也就是在这一刹,宣虞就意识到了不妥:若是若水一类水流,当然能被实冻住,可这是——风!他无异斩了个空!!
果然,下一霎,无所不至的风缕便真正围剿了上来——别看嵇平明生得似五大三粗,可刺客杀人,从来是一门绝活技艺,乃至细致到艺术的风格,粗暴霸气从来就不是嵇平明的剑道,相反,冷静、见机、心细如发、针对不同敌人进行研究调整,于是心神控制的剑意亦是随机抽取决计无以防备的微细角度攻击要害,最初那一击即溃的,分明就只是请君入围!
亿万万丝缕杀机细风剑意在宣虞周体爆开的瞬间,宣虞也同时迸开灵力抵御!与不绝围杀的风息绞战难分!
但风灵息本就是最灵活多变的,嵇平明于此的大成更将剑意收放洗炼到了平淡近自然、靠灵感甚至无法体察的程度,亿万剑转瞬袭来,又几乎是一恍各种出奇不意的角度运转、抽离,宛如置身于一座瞬息杀意万变的剑阵,全然的目眩神迷!是以完全换成了宣虞将剑意灵力运作磅礴抵抗,纯靠细腻繁多、极尽错综复杂、一段未断的连连变招,完全炫技一般地,断水剑尖在他身周以不可捕捉的速度轨迹飘逸变幻,像无所不至的水周流护体。
但有形剑竭力却必有所殆,与无形剑间无法逾越的境界鸿沟,已在这场面中彰显尽致淋漓。
何况嵇平明根本还未尽五分力,轻松品评:“看到没有?这就是蓬莱的剑技特点——不愧江潮生亲传,简直使出了蓬莱剑法大全。”
可便是在他有意要对韩灵雨演示该如何战胜蓬莱剑招时,断水极猝然突兀地甩开了一切风意,径直再朝他刺来!
嵇平明开始还以为宣虞是看出了自己即便怒气杀意四起,亦念及了虞粲之还绷着理智的底线,并未对他彻下杀手,故而才有恃无恐,更密更锐利的风意霎时扑向宣虞与断水!
但宣虞丝毫无撤剑自卫之意!他周身的灵力被风豁开,寸寸皮肉被割开,无所谓,一味硬扛着断水迫来!
“他的焠体…”嵇平明略意外得蹙眉,但既有超出预期的强悍,他微微合掌,风的劲力转向霍然加剧扭曲。
宣虞何止血肉,骨骼都在嘎吱嘎吱被拧绞,断水更承受着急遽的割绞,剑锵鸣着激动不已,剑灵雪羽也尽被一片片凌迟而落,化为无尽纷飞的雪意,一声声凄绝得仰天长唳不休!
一道道龟裂的碎纹开始在断水原本光洁、无任何剑纹的剑身表面被切绞出现!裂痕还在迅速纵深、扩大……
嵇平明眉尖愈紧,望着宣虞面上竟出现了疑窦的神情:“这把剑……?!”
他心念只是一动,却就只听清脆的宛如碎冰声:啪啪啪啪——砰!断水裂做了亿万千碎片!
剑毁!刹那里,鹤灵发出抵死的鸣叫!在碎片的破迸间,通体雪羽如溅般洇开星星点点的血色!
“太强了!”韩灵雨刚跳起震臂高呼,却马上也发现了:“等等……?!剑都销了,剑灵怎么还没死?”
是的!雪鹤剑灵不仅未如常理应当的那般凭空消散!它甚至朝向夜空连鸣数声,在震翅潇潇血羽洒落的调整中,像终于摆脱了什么束缚枷锁那样,韩灵雨震惊看向嵇平明求解:“它还好像变自由,速度变快了好多……”
——刷!没有了剑,鹤灵却再度勇烈无滞朝嵇平明袭来!
因为太快,风的捕捉甚至都稍显迟滞!而且那每一片再被割下的鹤羽都在与风的战斗中分化成了一只小雪鹤!
无尽的风,追溯着漫天凛冽的大雪!每一缕风息、雪意交战在一起。
这是……无形剑意……
嵇平明的神情由疑惑,变作思考,而后转为不可置信,可无论如何种种端倪在此,他勃然大怒:“你在拿我砺剑?!”
“啊…”雪羽翩跹,汇入他的身体,宣虞浑身浴血,一呼一息都是浓烈的血味,一开口嗓子眼涌上腥甜,咳笑着承认:“是啊…”
他的目光瞥向嵇平明那缺失了三根手指的双拳,轻飘飘道:“听说你的无形剑成于剑骨被毁后,而我,过去、现在、未来,都比你强。”
嵇平明理智的最后一根防线绷断了!即刻诛杀这个人的**让他双目腥红!
毫无保留地——风,起!
宣虞眸光大盛!这是于他从前而言遥远不可触摸的境界!这也是他最好的学习范本!
嵇平明猜想得没有错,对于自己这样修为不知比他精深去何许的当世剑道第一人,宣无虞压根毫无敬畏之心,他不仅不仰止,不断撞上去也只是调整的过程,他心里根本不在乎这座高山如何,他只要飞到他上面!
——必须击落他!在他飞过他之前!粉身碎骨,让这个人也尝尽跌堕云端的痛苦!让他再也站不起来!
在能摧毁江丹秋的力量里,宣虞就算拼尽全力也是枉然了,他果然迅速地坠落入水,风在水中的实力大减,但还是一路在追着他索命,宣虞这时候却不大想抗御了,不只因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还有每当在生与死的边界,他都会感到一种超脱现世的解放和回归,外部的压力和重负,无止境的仇恨和斗争,所有一切让他疲累和厌倦的东西,甚至有时候包括对他自己本身,都仿佛皆只万千风烟过眼了,变得那么淡泊,他仿佛也要化作一缕烟似的飘走、消逝了,他想要释放和安然地休憩一会儿了……只有一小会……
宣虞的神识在飞速地涣散着…让隔着水,他看嵇平明黝黑的面庞颜色变白,黑发也变作银华……他恍惚变成了那个人——那个确实还一直活在宣虞心里的阴影……盘亘在他嘴边但终究没和宣桃提起的……他想告别的过去……他因此而遗失的剑:
…我见到江潮生了……
“你钦佩的这两个大英雄大丈夫,我会比他们强!我一定要比他们强!”絮儿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地瞅着宣桃:“那样你就只崇拜我了!”
“甜心,絮儿宝贝,”宣桃每次都笑得直不起腰:“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我一点也不甜!”絮儿追着拉着她大袖,郑重的神情反复强调:“我是厉害!我觉得我能比他们都强!”
“哎呀,”宣桃被他缠得紧了,神情是无奈责备的。
“我不能比他们都厉害吗?”絮儿缩回手,低下脑袋。
还有…为什么你要仰慕江潮生呢?……
宣虞第无数次地在心里絮问,可当然得不到答案,宣桃已经为他而死了——所以错的怎么会是宣桃呢?那么就无疑是自己了……抛去一切,承认江潮生强大……他给了自己很多挫败绝望……
其实,他很久之前就已不再追求成为最强者了,他承认自己不如江潮生,也不如嵇平明了——这世间也没有人认为宣无虞会比他们强,似乎谦虚,才是该的,至于宣虞自己怎么想,也没什么重要不是嘛?他的剑只要能杀死仇人就够了……他只有这个目的……江潮生已经死了,他也不是死在自己手下……至死都是一座大山……
摇乱的心,像湍急的水冲走了他的剑……
“可是师父,这个嵇平明…怎么可能比你还厉害?!”然而这时他在乱流中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然后看到了烂漫的花…一双眼睛——他也曾是这样出乎意料地、在宣虞已然放弃了追求的时候闯入他的世界…充满感情地注视着他,热切地说:“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人都强,你一定能胜过他的。”
水在他们之间流啊流……本来准备随波逐流的他,好像在黑暗中又无意间打捞到了自己的剑……
絮儿学剑的起初极其不顺利,因为他常常犯病,实在没有什么气力,练不了剑,他不愿意让任何人发现,就会假装干点别的事,曲坤这次来看他的时候,他在画画的手指其实都在发抖使不上力。
曲坤跟他诉苦:“你说我师父成天念的道究竟是什么啊?我一听他讲课就犯困,感觉就跟你上次说那个什么海上的楼似的…根本就不存在吧…”
絮儿停下画笔,想了想:“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看的《奔月》嘛?”他走到窗边用手指:“我觉得道就是那个月亮……”
——游仙楼的《奔月》戏排了上下两折,上折是宣桃所编的琵琶曲舞,嫦娥欢快、兴高采烈地飞天奔月,下折则是宣柳作的唱词,讲嫦娥到了月宫后孤单、惆怅、惘然的哀思,后悔所遗失的曾经。
曲坤听后不由也道:“那修道不好啊?月宫冷冷清清的…嫦娥去前都不清楚…”
絮儿反问:“那你觉得月亮上该有什么?”
“金银财宝、绝色美人、绝世典籍、长生不老的丹药?!”曲坤越举越词穷,因为他也渐渐意识到这不就是游仙楼这里吗?那还去月亮做甚?可以他贫瘠的想象力,也想不出别个了:“你觉得呢?”
“或许月亮上就该什么也没有,有兔子始终陪伴就够了……总之不重要,”絮儿说,“因为奔月重要的根本不是月亮呀。”
他看向案上的画卷,他为什么喜欢玉兰花?——就因为它是高高的——连秋千都荡不到的高度,最高得长出了这片庭院的树。“我觉得道是…此身之外——想要追寻、奔向他就是意义本身。”
“为了他,可以不在乎一切,活着抑或死去……”
宣虞觉得自己一定是神智浑噩了,要不然他怎么会看到兰因呢?和记忆里的那双眼睛重合了,可又不是那个倾慕地仰望着他的孩子了——怎么一晃眼,他就长得这么高大了呢?居然能打横斜抱住自己,但他无疑还是当初他捡回去那个孩子——又在对着自己潸然掉泪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注视自己的神色那么深沉用力,好像不只会乞求他的保护…而是个有能力担当的大孩子了…比如他从没想过兰因会回来…
宣无虞反照这世间一切却皆不留痕的“冰心”,在这一刻只映出了少年兰因含着千言万语的泪眼,而只见兰因这时凝注着宣虞,牵起了他的手指,将那令他魂牵梦绕的指尖悄悄擦过了自己的唇边。
兰因紧紧接搂着他,可宣虞的周身已经开始结冰层——这是蝉蜕的功法再一次即将生效的表现,他怔怔望了兰因一会儿,像在确认真实和梦幻的界限,然后对着兰因露出一个笑容,眼睫却是在缓慢垂落……
兰因心神剧震!他突然想起“神幻”对他说过的:“月圆之夜,你的血可以唤醒他……”
今夜正是十六,月亮最圆的时候!!
兰因没想太多,立即拔剑来取自己的血喂给宣虞。
——昏暗的水底,两人交缠的血与发丝,相拥的身体,只相映照出彼此的心神,隳毁的断水,仍在宣虞身遭四溢的剑灵,被若水力量覆盖着出鞘的芙渠……
冥冥之中,要素聚合。
雪鹤的灵光落覆在芙渠的剑纹上,黑白双剑相融——七星剑的力量真正开启。
这一次,天与水的动荡不再是兰因的恍闻!但他也被震慑了!
——夜空的九天银河骤然星落湖水!
宣虞猛地睁开眼,与兰因双手交握住了芙渠剑柄!他的双眸慑神,操纵运剑便朝嵇平明斩去!
世间最强一把剑与最强剑者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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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摇晃、星河坠落现世的异象让方圆万里都有感应,明州,闭关多年的施伯通给施长泽紧急传讯问探,而阎摩更是直接从鬼域现身遥遥观望此幕,遑论直线距离更近的剑阁了。
宣虞一行离开后,欧冶烛便告知两个弟子自己要闭关,阿桑很不满蓬莱一众:“师父,咱们不上告到仙盟去?找人作主?”
“找谁?药姑?陵阴真人?都久不理事,”欧冶烛摇头叹息:“映月禅师已去…仙盟要变天了啊……”
阿桑还是难咽下这口气:“公输一门未免也太不守规矩!行内可最忌讳这么瞎打听别家秘学…师父你脾气忒好了…”
“他们一门,学虎类犬,上不得台面的玩意,”欧冶烛想起公输祈那将剑改造成七种形态自由切换武器的构想,冷哼了声,人后再不需掩轻蔑:“机械机事,道之所不载也。”
他心事颇重,撇下弟子就独自入了谷中禁地,走廊极其幽暗诡秘,起先被他所持烛光影绰绰照着的是还近些代剑阁阁主的肖像和所铸名剑壁画,但越往里走,那图示的画面便越并不这么寻常了起来。
欧冶烛径直走到了尽头,里室正中,放着一座被封印着的偌大铸剑炉,年代显而非常久远,斑驳的血污让混沌双色的两仪形体都辨不清了。
而这墙上也有壁画,欧冶烛照向其中,喃喃唤道:“祖师……”
但那壁画中其实画得并不是具体人物,准确说,是以人投炉炼剑,而成就剑神,最终神剑飞升,旁还有一整面壁由血字书写的传承秘法:“夫神物之化,须人而成…烁身以成物……”
今天还会更个千字小剧场可以关注我wb,或者到之前更的现代au后面看,我补到那章了要不然影响正文剧情连贯。
关于嫦娥意象的类比,是第一卷宣虞就提出对辛夷的隐晦评价,在此基础上才用做了第二卷的卷题,不是作者君官方设定的,作者君把它当一个群喻,本文所有a对b的评价观点,比起b本身是什么样,可能更反应a的想法立场和两人关系,包括柳桃絮三个人对嫦娥的看法,就显示他们的道心态度。这一点我申明一下就是怕读者朋友们不知道作者君是有意使用这种各说各话的罗生门的形式表现各个人物的不同立场和相互关系的,比如宣无虞绝对不是什么恋痛癖,至于他的情况,还是由以后主治医生兰因来权威诊断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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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青青子佩(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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