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千舟在这之前从未考虑过父亲何大俊出轨的可能性,白家对历届长女夫婿的忠诚度要求一向十分苛刻,假使男方被坐实出轨便会被净身出户逐出家门。何千舟之前一直认为父亲不可能拥有这个胆量,白鹿镇何家老少三代都伏在白家身上吸血,他如何敢冒这个巨大的风险?
何千舟处理好阿衡的事后差人去调取了何大俊的开房记录,酒店系统显示何大俊与魏如愿在阿行生父举行告别式的前一晚开了钟点房,何千舟这才知道何大俊出现在阿行生父告别式上的真正原因,原来何大俊与魏如愿居然是一对在**年前就密切联系的老情人。
阿行在返回白家的途中一路用左手捂住右胸,她脸上又流露出在台灯下写字时的那种痛苦表情。何千舟在一次帮阿行擦拭身体时见过她右胸上的伤疤,那孩子的前胸左侧存在着少女正常发育应有的起伏,前胸右侧却是一片平坦中横着一道刀疤。
阿行每当落笔写字时就会隔着衣料用手按住那条伤疤,唯有何千舟用掌心包住阿行的手引领她一起写字的时候,那孩子才会下意识地松开捂在右胸口的左手,何千舟知道阿行身上的每道伤疤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她从不忍心过问。
何千舟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常常会抚摸阿行身上的那些伤疤,阿行的身体仿若是一片满目苍夷的大地,那些隆起的伤疤像是一座座绵延不绝的青山,何千舟的手指在静寂的黑夜中越过了一座又一座,她大概今生也攀爬不完那片由血肉与疼痛铸就的山川。
阿行对母亲与任何男人发生关系都不会感到惊奇,她在年幼时早已经对这种事习以为常。阿行在白鹿山、白家、父亲送别会上都见过何千舟的父亲何大俊,她总是依稀觉得对方有点熟悉,见得次数多了,阿行的记忆中便开始浮现出那个**年前总是戴着口罩出现在家里的男人。
阿行当年用姑姑送的相机偷偷拍下了许多那个男人的背影,她从未见过那个男人的正脸,她也极少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偷偷记下男人眉头与颈子上痣的位置,那种感觉好像是在巩固复习。
那天她在父亲的送别礼上看到何大俊眉头与颈子上的痣时整个人都僵住,那个男人的身体比当年肥胖了好几圈,头顶也比**年前贫瘠了不少。
“阿行,太太让你去后院看今年新浇的冰场。”琴姨见何千舟与阿行回来开**待。
“你去看吧,阿行,我先上楼去吃药。”何千舟愣怔片刻安抚似的拍了一下阿行肩膀。
大抵是因为生在北方的缘故,每个青城孩子的必修课里面都有一项滑冰,小世当年变哑之后很抗拒去人多的场合,何千舟便拜托母亲白凌羽在宅院后面的一片空地上修建冰场。
小世死去的那年冬天何千舟亲自带着小世去冰场看家佣加水,第二天早上水便会结成冰,家佣们为了使冰面更丝滑平整还会在上面过一遍热水和牛奶,冰场做好之后小世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跑过去一个人玩。
何千舟觉得母亲似乎真的把阿行当做小世了,但阿行又怎么可能是小世。
阿行过了半个小时候才穿着粗气回到小世房间,那孩子顶着一张被冻得红通通的脸庞,她身上的外套不见了,只剩下一件被打湿的单薄棉布衬衫,乌黑的头发上已经有一部分水结成了冰,园丁的女儿抱着阿行外套一路小跑跟在身后。
“阿行身上怎么弄得这样湿?”何千舟抬头问园丁的女儿小絮。
“阿行小姐不小心撞翻了补冰的水。”小絮把头埋在胸前解释。
“那为什么湿掉的是里面的衬衫,不是外面的外套?”何千舟对此感到疑惑。
“那是因为……阿行小姐在滑冰的时候觉得热便脱掉了外套。”小絮目光闪烁着偷偷瞥了阿行一眼。
“阿行,是吗?”何千舟的嗓音一时之间变得冷冽。
阿行点点头未做否认。
“你可以走了。”何千舟从小絮手里接过阿行携带着冷风气息的外套,她不知为何觉得阿行总在故意折磨自己的身体,那个人仿若是与自己有仇一般,自己看自己不顺眼,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阿行,现在马上去浴室洗澡,当心会感冒。”何千舟竭力用平稳的语气吩咐站在对面的阿行。
阿行听到何千舟的吩咐转身来到浴室中洗澡,阿行一见何千舟抿起嘴角便知她一定在心中生气,那个人心中仿佛藏着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阿行时常能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悄然无声地默默镇压即将爆发的情绪。
白凌羽安排的心理医生对阿行说,如果想拯救何千舟必须从根源做起,何千舟一切痛苦的根源就是当年在小世发烧时喂她服错了药,所以作为替代品的阿行需要频繁地使自己发烧,从而让何千舟获得免疫。
白凌羽吩咐小絮在冷风中脱掉阿行的外套,园丁端来一盆水浇在阿行头顶,仿若在浇灌沙漠中一株干涸的植物,阿行在那一瞬感到刺骨的寒冷,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几个小时内就能将一个人冻成一座雕塑。
阿行从外面回来后站在走廊里等身体回暖才回到小世房间,小絮见她回房便抱着外套跟进来,阿行几乎可以断定何千舟会因为这件事生气,但是她却无法忤逆白凌羽。
阿行打开冷水冲洗受冻过的身体,如果冒然用热水会致使骨头与肉分离,她知道未来还会无数次地在家中上演同样的剧情,何千舟最终会对她发烧这件事习以为常,白凌羽试图用阿行洗刷掉何千舟对小世的悲痛记忆。
阿行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时何千舟依旧面色苍白地站在窗前,她用一种近似乎审视的眼光看着阿行,阿行被她这样盯着心中有几分害怕,阿行觉得何千舟的头脑很聪明,那个人或许有一天会彻底识破白凌羽精心安排的康复计划,那时何千舟又会怎样看待她这个所谓的“帮凶”呢?
“阿行,我来帮你吹头发。”何千舟依旧是一副强装平和的面色,她看起来忍得十分辛苦,阿行甚至觉得她下一秒就有可能砸碎房间中的一切摆设。
阿行闭着眼无比忐忑地坐在何千舟面前,暖暖的风伴着嗡嗡声吹过头顶,何千舟的手指一次次拂过阿行发间,那个人的指腹略微有些冰冷,她的手指偶尔会不经意划过阿行的颈子、额头、面颊。
“好了,吹干了。”何千舟关掉电吹风双手温柔地揉搓着阿行耳朵,“如果下一次再敢跌进水里,我就把你丢到路边的垃圾桶里,别妄想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博得姐姐的关注,记得住吗?”
“记得住。”阿行不安地回望了一眼何千舟。
“大人一眼就能看透小孩子的心思。”何千舟随后又补了一句。
阿行一听到这话脸不知为何红了,她知道何千舟一定误会自己了,何千舟曾识破她在白鹿山上故意用钥匙划伤自己,今天理所当然把自己刻意受冻理解为小孩子在博大人关注。阿行没有向何千舟进一步解释,她觉得如果要想医好何千舟,那就让何千舟继续误会下去,即便她在何千舟眼中落得一个坏印象也不要紧。
“对不起。”阿行将右手手掌抬至额头,又竖起小指点了一下胸口。
“幼稚鬼,罚你明天去整理衣帽间,接受吗?”何千舟将阿行拉到床上替她严严实实盖好被子。
“接受。”阿行红着脸点头。
何千舟在阿行洗澡的那段时间里得出一个结论,她认为阿行总是刻意伤害自己的这种行为背后是因为缺爱,阿行在她原本的家庭里似乎是一个很少得到关注的孩子。
母亲将她视为一切不幸的根源,小姨抛下她独自去异国,大姐江克柔给她买衣服竟会比实际小两个尺码,二姐河笙一心只想从阿行手里捞好处,原来那个总是狠心下手伤害自己的孩子内心在渴望疼爱与呵护。
何千舟从小到大只将自己心中的疼爱与呵护给过小世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对小世的那份爱对阿行是否适用,如果疼爱与呵护能令阿行不再感到痛苦,她愿意去试一试……试一试用疼爱小世的方式来疼爱阿行,她想拯救这个缺爱的孩子,她想把这个缺爱的孩子当做已经正常长大的小世……可是,那样对阿行来说公平吗?
“千舟,你知道哪里可以冲洗胶卷吗?”阿行那晚临睡前在床下的整理箱里掏出好几卷密封的旧胶卷。
“你把要冲洗的胶卷提前整理好,我明天中午带你去找家店冲洗。”
何千舟放下手中的书凑过去看阿行装满各种小物件的整理箱,她在整理箱一角看到一支皮筋已经氧化的旧弹弓和两罐钢珠,原来阿行从小就喜欢这种玩具,何千舟开始有些后悔那天在一气之下将阿行的弹弓扔进了垃圾桶,她或许不该剥夺阿行身上最后的一丝孩子气。
“我好像有些热。” 阿行将两手五指蜷起,掌心向上缓缓上移。
“你发烧了。”何千舟搂住阿行的颈子摸了一下她的额头。
阿行有气无力地将明天要冲洗的胶卷都收在一只小盒子里。
“琴姨,送发烧药过来。”何千舟按下床头的传唤铃。
“小姐,我来了。”琴姨手上端着退烧药与一杯温水。
何千舟拿起退烧药仔细确认一遍是否开过封,又眯着眼确认了一遍药名与生产日期。
“琴姨,你再确认一下。”何千舟等琴姨重新确认一边过后才将退烧药拿给阿行。
阿行见这情形突然理解了白凌羽一系列令人费解的做法,那个女人只不过是想将女儿从一条名叫愧疚的深河之中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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