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行像个木头人似的呆愣愣听二姐河笙在电话里一通大吼,那些内心深处已经结痂的伤疤又开始向外渗出鲜红的血滴。阿行早已经接受母亲与两个姐姐在心中将她视为一头阴冷怪物,她却从未料到二姐竟会用“精神病犯罪不需要负法律责任”的名头来愚弄自己。
河笙从小到大一直都执着于从自己手里抢夺各种东西,每当河笙用旧东西从阿行手里换来新东西的时候,她嘴角都会浮现出一种轻蔑而又得意的笑容。那个笑容仿佛在感叹,我真是太聪明了,你看这个傻子又上当了,你看这个傻子是有多么愚笨。
阿行在每次面对这样的河笙时都有一种想把她撕碎的冲动,每一次她都硬生生地逼迫自己如服药般无声吞咽下负面情绪。阿行觉得河笙虽然人很讨厌但命也和自己一样苦,她不能像那些人一样在二姐身上叠加苦难,否则这个家就会变得更加残破不堪,大姐江克柔也会因此躲在被窝里流更多的眼泪,她不想看见大姐再流泪了。
阿行在视频电话结束便开始像撕扯破布一般撕扯自己的身体,那孩子嘴巴里再次发出那种听起来极其压抑的呜呜呜声响,她撕碎自己身上的衣服后又开始用手狠命地抽自己的嘴巴,她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一边将头咚咚咚地撞向墙壁。
何千舟试图拉住阿行,可她远远没有那个孩子有力气,两名家佣听到声音冲进房间将阿行反手按在床边,那孩子不停地蹬着双腿用力挣扎,活像一头在山林里被猎人俘获的野兽。
“深呼吸……”何千舟将手轻轻搭在阿行起伏的脊背上摩挲,阿行觉得自己好似在风雨中被一片温暖的海浪包围。
阿行急促的呼吸随着何千舟耐心地抚慰渐渐趋于平稳,她紧绷的四肢仿若失掉全部力气似的无力地摊开在床面。
“你们出去吧。”何千舟冲那两名家佣一摆手。
家佣们闻言立刻松开紧紧按住阿行的手臂,阿行的两只手腕被禁锢得留下一道红印。
“阿行,来,姐姐抱抱你。”何千舟坐在床边向衣衫凌乱的阿行张开双臂,阿行抬起一张红肿的脸跪在地上绝望地仰望着何千舟,何千舟那一刻很想把全世界都当做礼物送给阿行。
“瞧,你的脸都哭花了。”何千舟一边为阿行擦拭脸上的泪痕,一边为阿行整理散乱的头发。
何千舟张开双臂将阿行搂到自己怀中轻轻摇晃,那个人的柔软怀抱可以暂时令阿行忘却一切烦恼。
“你好些了吗?”何千舟捧起阿行湿漉漉的脸颊,那孩子嘴角上的血水已经凝结。
何千舟垂下头抽泣了两声。
“阿行,抬头看我,我先前是不是对你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伤害自己?”何千舟目光一路坚定地追随阿行闪躲的双眸。
阿行闻言将食指与中指交叠冲着何千舟向下一顿。
“你之前故意用钥匙锯齿弄伤自己我就很生气,只不过那次没有处罚你,我认为情绪失控时伤害自己是一种很不理智的行为。我懂得你的难过,我知道你心中淤积着许多情绪需要发泄,但是你今天仍然需要为自己失控的行为付出代价。”何千舟牵起阿行的手将她领到位于走廊尽头处一间空房。
何千舟推开那间阿行从未进过的空房,琴姨跟过来将两桶黑白棋子像洒水似的哗啦哗啦散落在地面,阿行困惑地看着满地黑白棋子,她不自觉开始幻想何千舟命令自己将那些扁圆棋子吞咽进肚子里,她的肚子渐渐随着吞咽的动作隆起成一座山丘,
“阿行,现在开始你需要把黑白两种棋子按颜色分开,如果分不完就不允许走出这个房间,也不准吃晚饭。”
何千舟坐在椅子上看阿行跪在地上一点点分拣黑白棋,她知道这是一个能令情绪平稳下来的方法。何千舟年幼时经常为频繁出席各种社交场合感到烦躁,每当她在众人面前表现得不够好,母亲回来便会把她关进这间房里分拣一整夜的黑白棋,母亲从来不会留在这间房里陪她,更不会给予任何安慰。
阿行直到下午才将地上的所有黑白棋分拣完毕,她感觉自己在分拣的过程中头脑空无一物,那些坏情绪在漫长的分拣过程中像融化的冰块一样消解。
“冷静下来了吗?”何千舟见阿行从地板上站起身开口问。
“嗯。”阿行嗓子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你知错了吗?”何千舟紧跟着又问。
“对不起。”阿行先是将手掌伸平抬高至额头,随后用小指点两下自己胸口。
“既然知错了,姐姐就原谅你,我们一起去洗洗手吧,你的手上一定沾了灰。”
何千舟每一次给予惩罚都是像这样点到为止,她从来都不会像魏如愿一样对自己动用暴力,阿行实在很喜欢每天都跟何千舟待在一起。即便何千舟最近总是因为阿行表现不好罚她整理房间、清理地板,阿行仍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爱始终有增无减,那是一种即便频繁犯错也会被对方无条件原谅的爱。
“阿京来了,我们来看看她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阿行洗手时何千舟在她耳畔低语,阿行感受到何千舟温热的鼻息不自觉轻微耸了下肩。
何千舟牵着阿行一起穿过长长的走廊,阿行很喜欢自己的手被何千舟握住的感觉,她希望可以把自己的命运如同手掌一般交到何千舟手里,那样她或许对这个乌七糟八的世界多一点留恋,那样她或许能感觉到多一点的安全。
“白小姐,阿行小姐。”阿京见两个人从楼梯上下来从沙发上起身打招呼。
“阿行,你的新年礼物。”何千舟从阿行手里接过一双冰刀鞋和一支做工精良的弹弓。
阿行见到弹弓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欣喜,她从未见过犹如艺术品般的弹弓,就连弹弓配套的钢珠上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阿行自从丧失说话能力之后时常会莫名对外界感到恐惧,魏如念小姨送给阿行的弹弓给了她一种特殊的安全感。每逢有人在阿行面前耀武扬威,即便她不反抗心中也有底,弹弓就是她守护脆弱生命的武器,她抵抗外界侵袭的盾牌。
“阿京选购东西一向精心,不愧是浅唐商店的顶级销售员。”白凌羽赞赏地看着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
“哪里,哪里,我们这个行业就是高级卖货郎而已。”阿京谦虚地摆手。
“卖货郎,你倒也想得出。”白凌羽成功被阿京逗笑,阿京一见白凌羽笑了便放宽心,只要白凌羽一开心,她就不愁这个月的销售额。白凌羽这种大客户一个人就顶几十名小客户,阿京平时必须事无巨细地去维护客户关系。
“白小姐,你看那棵树上还悬着一片枯叶呢。”阿京临走之前指着窗外的景观树对何千舟感叹。
“让她陨落。”何千舟好似准备要接住落叶般隔着玻璃窗伸出手掌。
阿行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的花坛上摆放一排玻璃罐,何千舟见她从口袋里掏出弹弓眯着眼睛拉动皮筋儿发射钢珠。那只玻璃罐当即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那个瞬间何千舟在阿行眼中看到一丝孩童的雀跃,原来这个脸上总是写着生无可恋的家伙也会因为得到心爱的玩具感到开心。
阿行一个接一个地打碎了花坛上所有的玻璃罐,她长久以来被迷雾缭绕的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晴朗起来,阿行把那些罐子当成河笙、当成父亲,当成魏如愿,当成何大俊,她想把那些可怖的人像玻璃罐一样击打成碎渣。阿行最近常常被自己心中突然涌上来的种种奇怪念头吓到,她总是在梦里梦到自己被人面兽身的父母撕碎,继而自己也变身成为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阿行终究是个在市井里长大的野孩子,小世一辈子都不会碰弹弓这种东西。”白凌羽端着一杯热茶站在落地窗前对琴姨感叹,她起初也想像何千舟一样把阿行当成小世的替代品,但她于天长日久中日渐发现,如果想要在心中彻底抹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实在很难。
“虽然两个孩子的性情确实很不相同,阿行确实能和小世一样起到治愈小姐的作用,您当初的预想全部正确。”琴姨站在白凌羽身旁感概地附和。
“怎么讲?”白凌羽从窗外收回目光。
“现在小姐给阿行喂退烧药的时候已经不需要我二次确认了。”
“当真?”白凌羽挑眉。
“当真,我怎么敢欺骗您,我觉得如果阿行能多在小姐身边呆几年,小姐兴许真的能痊愈,您带阿行回家这个决定简直不要太明智……”琴姨对何千舟未来的康复充满信心。
“启眉苦心作出的治疗计划果然没有白费,我先前还对她的这个提议半信半疑。她那个人做什么事都有头没尾,心理学的确是在国外念过两年,只可惜念到一半就退学四处旅行。”白凌羽其实在内心很羡慕这个年近四十岁依旧我行我素的密友,那个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懂得身为一家之主的沉重。
“您的意思是为小姐安排治疗计划的不是专业心理医生?”琴姨听到白凌羽的话心中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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