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笙经历网络博主骚扰缺席了高考剩下的几门科目,她脑海中所有熬夜苦记下来的知识都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符号,即便把再多的现金摆在面前,她也没有勇气重新再进入一次考场。河笙把堆在书桌上的所有教科书和学习资料当做废纸卖掉,她自知这辈子已经无法再走高考这条路。
阿行年幼时拜母亲所赐丧失掉原本极其出色的学习能力,那孩子好像在无形之中已被家庭啃食到只剩下一层空壳。河笙在十八岁这年彻头彻尾体会到阿行当年的感触,那种感觉好像一双无形的手伸进脑子里切断了电源,不仅如此,它还不声不响地掳去了河笙生命里最生动最鲜活的那一部分。
江克柔与祁亚蓝建议河笙到相邻的陆城再去复读一年,河笙断然拒绝了两个人的提议,她觉得人生有许多条路可走,江克柔与祁亚蓝将高考视为一切的思想太过落后。现阶段她只想躲在家里等待人们遗忘展元揭露真相的那篇文章内容,她私下里曾试图举报过好多次,每一次举报结果都以失败告终,网友们甚至将“大小姐的假面”归为了当年标志性互联网事件。
河笙曾戴着口罩偷偷去过一次展元位于路德路的摄影工作室,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河笙陡然想起展元第一次在网络上留言时说她是个业余摄影师,可是业余摄影师又怎么会拥有自己的摄影工作室?河笙后来在网络上看到过展元最后一次为自己拍摄时的那台新相机,它的售价竟然高达数十万元。
河笙现在回想起来展元的物质条件其实要远远优越于自己,只不过自己那时过于沉溺于被捧上云端的感觉,从而忽略了许多细节。展元事后毫不留情地拉黑了河笙的联系方式以及社交账号,河笙每次看到手机里那张颈子上满是吻痕的相片都觉得十分讽刺,但她却始终舍不得删除,河笙不是舍不得展元,她是依旧留恋于那场浮华奢靡的美梦。
“钱准备好了吗?”沙琪在“大小姐的假面”事件爆发两个月后又发来勒索短信。
“准备好了,老地方。”河笙在牛皮纸信封里装了一叠花花绿绿的过期优惠券,窝在家里两个月的她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
沙琪每一次都把见面地点选在当初事发时的那条偏僻小巷,河笙当然懂得沙琪这样做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犯下的罪行。那根脚下曾躺着濒死孩童的废弃电线杆如今仍旧深深地埋在土里,河笙每次见到那根电线杆不仅不害怕内心还会燃起一阵兴奋感,她永远也忘不掉站在高位主宰他人生命时的神奇快感,那种感觉比被人称为“我的大小姐”还要更令人飘飘欲仙。
“大小姐,我的钱呢?”沙琪语气中带着几分揶揄。
“给你。”河笙扬起沉甸甸的信封抽打沙琪面颊。
“你什么意思?你就不怕我在网上……”沙琪捂着火辣辣的脸颊威胁河笙。
“我之前答应给你钱是为了不戳破大小姐的人设,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多一桩丑事又算什么?”河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表情。
“你就不怕?”沙琪鼓起勇气进一步试探河笙。
“我怕什么,现在你说得好像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一样,当年你不也是参与其中了吗?即使你公开了又能怎么样?那时我们都是才十二三岁的未成年学生,对方根本没有机会追究我们的法律责任,最多不过是像现在一样被整个社会唾弃而已。”河笙每向前一步沙琪就神色慌张地后退一步,沙琪后背最终抵上了那根冰冷的电线杆。
“河笙,我需要钱,你帮帮我……”沙琪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你知道的,我没钱,我先前拿给你的那些钱是我外婆车祸去世的赔偿金,你花的可还安心?”河笙见沙琪在自己面前露怯发出一声轻笑。
“河笙,对不起,我实在是被逼无奈……”沙琪低垂下头向河笙道歉。
“既然知道对不起,那以后就不要再纠缠我,我没有钱,只有一条命,如果你把我逼急了,我就和你命对命!”
“河笙,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我家里实在是需要钱……”沙琪带着一颤一颤的哭腔蹲在地上向河笙苦苦央求。
“你去找她们三个呀,她们三个哪一个不比我有钱?你干嘛揪着我这个穷鬼不放?葛思嘉的爸爸听说最近要升官,周海眠高中退学后跟了个矿老板,韩亦宵现在人在澳门赌场里当荷官,哪一个不是钱包满满?“河笙将苦苦哀求的沙琪一个人留在漆黑的巷子里。
河笙戴着鸭舌帽与口罩一个人行走在青城秋日里午夜的街区,她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呼吸过室外的空气。同学们都趁着漫长的暑假和父母或者朋友一起四处旅行,何笙几十天以来却像个见不得光的虫子一样每天不见天日,她压抑得仿佛大半截身体都被埋进土里。
河笙拎着街边便利店买来的啤酒来到久违的青花江边,月光的清辉如碎银一般铺洒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一阵江风吹过,河笙胡乱绑起来的头发垂下来一缕,她拆下发圈试图重新梳理,又落下一缕,河笙失去耐心索性将发圈扯下来扔到脚底。
江风卷着啤酒易拉罐空瓶发出哗啦哗啦地刺耳声响,河笙醉醺醺地侧躺在青花江边的长椅上闭上双眼,江风吹来,她感觉自己仿若一方浮木飘荡在水面。那天晚上河笙在梦里又遇到了口口声声叫着自己大小姐的展元,她又像一只高傲白天鹅似的盛装出席段小幼的生日聚会。如果有可能的话,河笙真的想将自己的人生永远定格在这场浮华之梦。
“哎呦,这不是前阵子网络上的那个大小姐吗?”
“大小姐,今天怎么穿着这么寒酸呢?”
“大小姐,你是被富豪爸爸赶出家门了吗?”
“大小姐,听说你吹牛杀过人,你究竟杀的是谁?”
河笙第二天清早被一群端着手机拍摄视频的人吵醒。
“你们全都给我滚开,我唾弃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狗崽子,下三滥!”河笙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狠命地抽打那些围观者,那些好事的人像过街老鼠一样抱着头狼狈四散。
河笙竖起衣领挡起自己半张脸返回巷中自家小院,江克柔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早餐,魏如愿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倒在沙发上鼾声如雷,彼时这个四面漏风的破败之家竟奇妙地赋予河笙一种安全感。
“河笙,你怎么从外面回来?我还以为你在房间里睡懒觉呢。”江克柔在水槽前一回身看见正蹲在门口换鞋的妹妹。
“我去外面散散步。”河笙放下衣领故作轻松地回答江克柔。
“魏如愿,起来吃饭。”江克柔走过去轻轻摇晃母亲的双肩。
“早餐还是晚餐?”魏如愿抻抻胳膊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
“早餐。”江克柔将热牛奶分别倒进三个玻璃杯。
“江克柔,河笙、宋青行……我的下一个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呢?”魏如愿从洗手间回来时一路走一路叨念。
“姓什么?”河笙轻蔑地撇了一眼母亲。
“啊?”魏如愿每次怀孕都会比平时头脑更迟钝。
“我在问你的第四个孩子姓什么,听不懂吗?”河笙坐在餐桌前揶揄母亲。
“姓陆。”魏如愿所有所思地往嘴巴里塞了一口面包。
“孩子大名我不会起,小名就叫路由器吧,民间说孩子起个随便点的名字好养活。“河笙一时之间来了兴致。
“路由器,这名可以,皮实耐用还洋气……”魏如愿根本没有意识到河笙是在拿她开玩笑。
河笙吃过早饭回到自己卧室拉开厚重的暗红色窗帘,窗棂将光影切割成几列倾斜的浅黄碎片。江风一夜吹得人头痛欲裂,河笙打开抽屉摸出两片止痛片就着白开水咕嘟咕嘟吞咽。
“嗡,嗡……”河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沉闷地震动声响,她挽起长发掏出手机,知名网络媒体的推送新闻下一秒映入眼帘。
《假面大小姐今日再现江湖》
我市热心群众今早拍摄到曾经在网络上掀起巨大风浪的”大小姐“半夜留宿青花江边,疑似被赶出家门,境况实属凄惨……
河笙面色惨白地点开新闻下方一条条新鲜出炉的网友留言。
“鄙人是大小姐青城一中的同班同学,我可以用生命发誓这个女人在日常生活中谎言连篇虚荣至极。你们知道吗,大小姐为了在我们面前炫耀竟然租名车参加同学生日聚会,最为可笑的是——她为了演戏演全套还像模像样地雇了一名司机,我们全班都险些被她这个狡诈的坏女人蒙骗。”
“尊敬的诸位网络看客,且听知情老邻居来说句公道话,大小姐身世其实挺惨,她有一个趋炎附势抛家弃女的父亲,同时还有一个性瘾患者的母亲……大小姐在家中排行老二,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所以她的性格自私、扭曲、变态,你们可否尝试换一个全新角度来诠释大小姐?”
“河笙初中时是我们学校知名的三只手女将军,她不止一次偷走我们的零食、文具、饰品,我们班同学谁都不愿意跟她分到一个学习小组。”
“我小的时候曾被大小姐抢走了一个学期的午饭钱,她当时还狠狠给了我一记爆栗,我们私下里都偷偷叫她打劫妖怪或是河魔少女。”
“每到寒暑假大小姐经常来我们家店铺选购新款服饰,她通常穿几天过过瘾就会带着一身汗臭的衣服来退货,我们店铺已经将她拉入了客户黑名单。”
“严正声明:本人祁亚蓝是河笙高中班主任,河笙是一名勤奋优秀的好学生,该生就读于本校三年期间品行端正,成绩优良,我以人格担保为她作证。我在此希望一些无良网友不要出言污蔑诋毁我的学生,我将联络青城最顶级的律师对所有网络恶意诽谤追责到底……”
河笙指腹久久停留在班主任祁亚蓝的那条严正声明,她嗓音颤抖着口齿不清地将祁亚蓝那条留言又重新读了一遍,祁老师的留言果然像她为人一样传统古板,字里行间散发出一股年代久远的旧书霉味。
“祁老师……”河笙在通讯录里翻出祁亚蓝的电话。
“河笙,你不要被网络上的那些诋毁……”祁亚蓝话只说了一半便被河笙打断。
“祁老师,你删掉那条留言吧,没有人在诋毁我,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河笙挂断电话之后双手掩面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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