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来的时候，深泉有种分裂感。
他自己并不索求爱，但那种寄居在他身体里的“魅力”却在一味索求关注。
有时他觉得那种魅惑简直成了脱离他的存在，但他也认同，若没有这种求取关注的野心，是无法成为荧幕上的大众情人的。
如今，这野心延伸到了濑名身上。
“那个人？”濑名脑袋发晕，有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白天过来找你的那个人。”
“秀夫吗？”濑名苦笑了一下，他没力气支撑身体了，重新坐下来，歪在一旁，靠在抱枕上，“他的话……我没办法不联系啊。”
他微微仰着脸，夜晚的灯光落在他脸上。
深泉似乎这才第一次认真地看向他。不是看粉丝，不是看漫画家，而只是看向濑名。
其实濑名生得很好看。
他唇红齿白，一双眼黑漆漆的，显出些稚气。灯光下，他脸上色彩十分鲜明，叫人想起昭和时代的学生，叫人很容易想象这张脸意气风发的模样。只是濑名时常低着头，脸上像停留着一个沉郁的孩子。
“现在这个局面，也还要联系吗？”深泉问。
“什么样的局面，也还是无法直接完全断掉联系啊。”
秀夫毕竟是他的哥哥，他们毕竟是家人，是无法选择的家人。
“你为什么那么迁就那个人？”
深泉已经知道答案。还能是因为什么呢？因为濑名喜欢那个人。
他濑名不知道身在何处。那个金色的世界，好像他也掉进去了。
他的手指收紧了，忽然害怕听到答案。
魅魔……他一直被誉为魅魔创造的人，久而久之，那力量一边成就他，一边摧毁他。
一边让他得到数不胜数，可以随意挥霍的爱，一边把他和真正的爱隔开，叫他像个被装进玻璃瓶的人。
而今，那种力量开始觉得痛苦。魅魔的虚荣心遭受了挫折。
“我没有迁就他，我只是不抵抗而已。世界上的标准就是这样，抵抗也没有用。不想加入那种标准就只有藏起来才比较好……”
“对你来说，他是世界的标准？”深泉的眉头皱得更深。
“不止是我吧？在通天塔上，住在最上面的人是神仙，然后是人，然后是其他动物，最下面……是甲虫。本来……就是如此啊。”
“通天塔根据什么分层？”
“……当然是经济地位。”
深泉深吸了一口气：“所以那个人就是这样一边虐待自己，一边虐待你吗？”
“哎？”
虐待……濑名不知道这称不称得上虐待，但是……秀夫那个人怎么可能会虐待自己啊？他明明是可以一手甩出鞭子，一手提着网兜，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的人。
“人对待他人的方式和对待自己的方式是一样的。如果认为经济地位降低就会降格为甲虫，也就意味着只有维持一定的收入，他才认为自己是个人。根本不用理会这种人说的话吧？”
深泉很少说这样重的话，也很少觉得这么愤怒。
上一次……深泉耳边响起某个人的惨叫声。上一次就算是打人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生气。
那一瞬间，他有种奇特的感觉，仿佛魅魔都对他的愤怒感到害怕，将力量从他身上抽走了一些。
情绪开始变得真实，开始变得不再只是他手里的工具。身体里一些空瘪的细胞慢慢膨胀了起来。玻璃瓶出现了裂痕。
些微的失控感竟让深泉觉得兴奋。
“不用……理会吗？”
濑名几乎无意识地重复着深泉所说的话。他感觉有些茫然，不是因为深泉所说的话，而是因为深泉的态度。
从没有人这么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对于与人结成同盟，他渐渐地也不再抱有期待了。
本来大家来到世界上都是单打独斗的，本来也没有人会维护甲虫的……
可是深泉站在了他这一边。
所谓魅魔……真的是这么温柔的吗？
“一直以来，很辛苦吧？”深泉轻声问。不知怎的，他那时竟想伸出手去，触碰濑名耳边的头发。
那不是魅魔的想法，那不是为了求取关注的手段，而是他……仅仅是他，他想要触碰眼前这个人。
前所未有的感觉。
深泉微微攥紧了手指。
濑名一愣。
……很辛苦吗？
好像已经习以为常到不觉得辛苦了，但这样被说出来，不知怎么的，濑名眼眶忽然一热。
的确……是有觉得辛苦的时候。
“就算很辛苦，还是一直在画画，这就是漫画家的力量吗？”
别再说下去了……
濑名觉得自己好像变成雨天里的七星瓢虫，触目所及的叶子都细而窄长，雨却已经落下来了，它慌张地跑来跑去，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自己藏起来。
“抱歉……”他抬手抹了下眼角，再次站起身，“我该走了，谢谢深泉先生的To签。哦对了，这是，这是九千元……”
濑名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现金。
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太丢脸了……要立即走掉才是……
可是他脚下一滑，忽然重心不稳，跌了下来。
深泉忙伸手想要扶住他，却被桌腿一绊——
两个人跌在一处，濑名手中的纸币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纸币，酒精……眼前的一双眼睛明明在看着他，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魅魔的野心瞬间膨胀起来。
“抱歉……抱歉。”
濑名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些什么，深泉忽然翻过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你亲过那个人吧？”
“哎？”
眼看着深泉越来越近，濑名整个人动弹不得。
嘴唇……好像被碰了一下。
这是什么？是亲吻吗？
不对吧？不可能是亲吻吧？哪有人一喝醉酒就亲邻居的啊？这只是嘴唇不小心碰到一起了吧？
“我确实该走了……唔……深……”
濑名想站起来，手臂却被更用力地按住了。
“没有谁会在我面前亲别的男人。我受不了。”
“濑名老师，请你……满足一下魅魔的虚荣心吧。”
那种柔软的触感再次挨上了濑名的嘴唇。紧接着是舌尖，牙齿……
苹果和青草的香味好像编织起一个幻梦。
这样不对……这一定不对吧……
濑名挣扎起来：“深泉……”
“别乱动，我不想弄伤漫画家的手。”
深泉再次低下头，发丝轻轻扫过濑名的脸颊。
濑名忽然不知道身在何处。那个金色的世界，好像他也掉进去了。
他也换上竖条纹衬衫，身体，灵魂，都随那线条摇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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