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石阶前,香烟袅袅,有人唱着传统怪异的歌曲,香案上放了拜祭的三牲,还有成堆的金银纸元宝,元宝堆上架了六个纸扎的童男童女,纸白的脸,殷红的唇,两只许是刻意想显得慈眉善目而被人勾勒得过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围观的人们。
这些围观的人大多是中年男女,满脸虔诚又略带畏惧地在香案外围成一个圈,里头站着个手持拂尘的身穿彩衣的神婆,头发花白,身材微胖,俗气里竟有一丝仙风道骨,她半闭着眼,拖着喑哑的嗓子唱着请神调,咿咿呀呀唱毕,她抬手抽出怀里的拂尘,隔着香火往敞开的大门一扬,被香火熏得雾蒙蒙的空气忽地荡起一阵涟漪。
“圣光照圣童,圣童镇宝宅,妖魔邪祟速速退避——”最后的避字拖得极长,但神婆中气十足,把请神调的尾音压得稳稳的,让围观的人不得不心悦诚服地相信,神灵已经开始普照这一方多灾多难的宅子。
在这绵长的“避”声中,一个年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便从神婆身边跑了出来,他就是神婆嘴里说的“圣童”,神婆的孙子。
小孩背向人们好奇又崇拜的目光,迈开两条小短腿,熟练地爬过那到他肚子高的青石门槛,在空无一人的大宅子驱邪——撒丫子瞎溜达。
大人们害怕的邪祟,小孩子却不懂所以毫不畏惧。他只知道每次跟着外婆驱完邪,外婆能拿到赏钱而后心情大好,回家后会有好吃的糖糕等着自己。有时候外婆心情格外好,甚至还会带他去集市买糖人和彩笔画纸。
小孩似乎能看到糖浆浇绘成的孙大圣在向自己招手,不由得更加卖力地往前跑,不一会就穿房过厅,绕过主厅后来到了主人房,他正踮脚想看看桌子上的果盘有啥吃的,屋外响起一声惊雷,雷声极大,连墙壁上挂的钟都被雷声震得钟摆摇晃,发出嗡嗡地响声,小孩吓了一跳,慢慢退到房门边,掀开门口的珠帘一角,掀开帘子就想沿原路出去找外婆。
然而,外面不知道何时开始下起滂沱大雨,天色暗沉,闪电晃着客厅和大院,大厅内两侧燃着很多手臂粗的白蜡烛,烛光映照下,一个穿着银白长袍的少年背对着他站着。
小孩懵了,下意识害怕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以防惊叫出声,他记得自己跑进来的时候,客厅没有人,也没那些吓人的难看的白蜡烛,好像……屋子里东西的摆设也和现在看到的不一样。
他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此刻只想快快出去找到外婆,什么糖糕糖人彩笔画纸他都不要了,他想赶紧离开这里,但是出去的路只有一条,就是迈出房门去客厅,经过那个突然出现的哥哥身旁,小孩想走,却觉得自己的腿不听话,只能呆站着,眼巴巴地看着眼前地一切。
客厅里,少年望着院子,身形高且瘦弱……前院的空地忽然旋起大风,裹挟着瓢泼的雨倾泻入客厅,扑面落到少年脸上身上,他不避不退,长袍吹起又被打湿,小孩清楚看到哥哥微微发抖的双腿。
风越来越大,哗啦啦一些瓦楞碎片被风雨吹了下来,危险气息从门外弥漫进来,小孩眨了眨长时间不眨眼的酸痛眼睛,一直无法动弹的身体,这时竟然不由自主地飞扑了出去,一把搂住那少年,扑倒了他!
小孩惊慌地低头看去,自己的小小身体变成了大人模样,再望向怀里少年,正好对上一双温润清澈的大眼睛,怀中少年神情惊讶,雪白的脸上沾了很多嫣红的颗粒,小孩刚要开口询问,背后传来剧痛!
“啊,好痛!”
昏暗中陈璟霍地从床上坐起来,涔涔的冷汗湿透了前胸后背,冰冷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人憋屈难受。
她回想着梦中的情形,这个从她五岁便开始反复沉沦的噩梦。其实如果不是这个一直出现的噩梦,她已记不太清楚当日的情形,毕竟她当年只有六岁多,对于很多事情,哪怕是亲身经历了,也无法理解。
陈璟依稀记得自己从小和外婆相依为命,外婆总会带上自己给别人操办法事,她宣称陈璟是男儿身,纯阳圣童,可如今她已经大学毕业,受过高等教育,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对于外婆的做法,她的理解是,自己当时年纪太小,外婆不放心让她一个小孩独自在家,于是给她剪了寸头,编了个圣童的身份,方便带着她做事,要不然,按照自己这二十年来连“再来一瓶”都开不到的倒霉体质,如果这算圣童,那满大街都是圣童圣父圣母了。
陈璟自嘲地笑了笑,良久,拿出胸口红绳系着的玉佩,低声地呢喃道:外婆,我好想你……
外婆在那次驱邪法事之后,大病了一场,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纵然人有多不舍,但是岁月无情,她已记不得外婆的模样,梦境里的外婆也总是看不清样子,但是作为她能记得的唯一亲人,外婆这个称呼还是能在她脆弱时带来一丝温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反复的噩梦(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