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带起的粘稠如融化的蜜糖，裹住发梢与衣袂，五月半未至已然有些夏气。
玉柒不自觉地眯起眼睛，抬手挡住直射而来的日光。
一旁鹅黄色的身影似有所觉，溜到她身前，挡住些许日光。
小姑娘回头朝她露出个娇憨的笑容，鼻尖沁着细密的汗珠，“这样就不刺眼了。”
“傻不傻？”玉柒把手移开，刚好瞧见她颊边的梨涡。
小云团摇摇脑袋，继而又真诚发问，“那柒柒能不能告诉我，你想入哪位真人门下？”
两人方才从殿内回来，到场的都是些门内弟子以及几位长老。
因着这次试炼的突发缘故，被选入内门的弟子比五年前那次还要少。
琼华峰内门，细分为三个派别，有着千年的积累，习的虽都是剑意，却大有不同。按照以往的规矩，长老给入选的弟子都分发了“青杳”，一日时限内选择想入的门下。
想到这，玉柒觉得自从梦境回来，手腕上她用来监视“好师兄”的红绳这两日都未曾亮起过。
“或许琴心剑宗？”玉柒也不大确定。
殊云眼睛亮亮的，“这样啊。”，挽起她的手，“那我便同你一道！”
玉柒凝了凝眉，又笑起来，“小云团，你要不要好好想想你真正适合什么？”
反正她去哪个门下都只是为了解共生咒，学什么剑意都无所谓，可殊云是她看着进的内门。
她很聪明，反应也快，但却不适合近战，琴心剑法并非不适合她，只是还有更好的选择。
殊云瘪了瘪嘴，晃起玉柒的手，“可是柒柒，若是我选其他进门内。”
“...我们就不能像现在这般一道。”我在门内也没有旁人。
“只是隔的远了点，怎么像是要生离死别。”玉柒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发顶，又冲她眨眨眼。
相处的半月多，玉柒能看出来殊云是个心性纯粹的小姑娘，也能明白她的不安，“我们小云团性子这么好，定会遇到许多人想同你作伴。”
殊云低下头，将泛红的眼眶遮住，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殊云快步走在前面，默默踩上两个影子间的缝隙，忽然想起在深潭时，少女无意中帮自己挡过灵鸟
——柒柒的剑意是她见过最为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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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光晕染出青灰色的雾霭，在夜色下显得格外明显。
“小黑你确定这是它给的解咒之法？”
黑色一团正抱着尾巴重重点头。
玉柒轻轻用手敲了敲桌面，上头印着几个大字
——“转生术”解共生咒。
她托起腮帮子，若有所思。
这转生术她并不是不熟悉，也算是九尾翎狐一族的禁术，父亲在世时让她了解过。
能解共生咒不假，需得无垢灵体者为启阵“命岫”，用其心头血绘制逆转阵法。
她朝两小只勾勾手指，小白立马配合小黑将芥坠中的灵枢拖了出来，莲瓣状的灵器浮在桌面上方。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灵器中灵鉴的声音传来。
从没遇见过音色如此难听的器灵，玉柒勉强维持礼貌，“什么？”
“无非就是不清楚这“命岫”会遭受的反噬如何，这秘术失传已久，你不清楚也是情理之中。”
这器灵卖了个关子，继续道，“可若真能成这“命岫”者，于你体内的共生咒，他又怎会无辜，下场如何也是应得的。”
小黑惊呼出声，“你不是仙家法器，说话怎么这样？”
说着又挣开小白捂住他嘴的肉爪子，用尾巴勾起这灵器上下甩了一圈，看看它是不是中邪了。
“你……！”这器灵似乎是气极。
玉柒出门时，已经是晚间。
一路上冷冷清清，没见有什么弟子。
想到那器灵说的“况且这无垢灵体，琼华峰上不就有一位。”
她当即将腕间红绳点亮，顺着彩蝶跟过去。
走着走着却越走越偏，甚至将将要走出琼华峰，要不是彩蝶在结界处的崖边停下，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术法有问题。
崖边风有些大，四下无人，只有一处山洞，山洞外还布了个结界，那剑修应当就在这处。
玉柒将自己体内气息藏起来，从前偷溜去玩时，她就已经将这项技能练的出神入化。
虽然她有些怀疑那人不会主动来这里，但秉持着不打扰的原则，在洞口处她还是以银铃声作为询问。
江淮清应当明白她的意思，毕竟这还是他教给她的。
果不其然，几秒后，洞口处的结界好似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刚好足够她的身形。
“师兄——”
少女嗓音里含着些银铃轻响。
人未到，声先至。
江淮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打开结界让她进来，更无心去想少女是怎么知晓他在这处的。
他唯一的想法便是尽量挺直脊背，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青花色藤蔓促成一团的深处，剑修身上染着水渍，面色白得不像话，被缚魂绳禁锢着站立，身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颤
——像个易碎的瓷器。
玉柒进来时望见的便是这副场景。
即便从前见过这人许多白衣染血的样子，可仔细想想好像只有现在是真真正正有几分狼狈。
她觉得自己还是喜欢这张脸风光霁月的模样。
江淮清不禁对上她怔愣的目光，一瞬便偏开头，尽力忽略那道灼人的视线。
“何事？”嗓音有些沙哑。
他突然有些后悔方才的一时冲动，现下这副摸样如何不堪，不必旁人提醒他也知晓。
“没事就不能来找师兄？”
玉柒一面将话吐出，一面凑得更近些，这人身上的凉意好似比今夜泠泠的月光还要凉。
她先是觉得这人应当是灵力被封，没法子调动灵力的，可想起方才他还给自己把结界打开，这个想法又被她甩出脑海。
“什么原因被罚？”玉柒仰起头看着这人玉面菩萨似的脸，“我们端方守礼的江师兄也会犯错？”
经脉中的痛觉不断被放大，只有神识保持着清醒。
冰霜蚀骨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压下喉间的血腥意味，他轻声应，“犯了门规罢。”
“还有几日？。”
“师兄可别误了教我习剑的时辰。”玉柒歪歪头，一双晶亮眼眸里满是他不堪的模样。
江淮清喉间滚动着咽下腥甜，“不会。”
“今日最后一日。”
得到回答后，玉柒转过身，站在他身前，望向上方洞口外露出的缕缕月光。
以那剑修的方位应当能看满一轮明月。
“你若不信我，自己去试试便知。”
方才那灵枢的话无缘由的回响在她耳畔。
“若是无事...”
他话还未完，却见身前的少女猝不及防回过身来。
近在咫尺的距离。
——清凉指尖触上他轻颤的手腕，温热的气息带着些安抚的意味被传了过来。
察觉到他想挣脱的意味，少女蹙了蹙眉，加重手中力道，“师兄。”
“我可不是日日都如此心善。”
其实是没什么威慑力的威胁，却莫名又像只气势汹汹的小狐狸。
“好。”
“劳烦师妹。”
体内的凉意被抚平，无一例外，心底的燥意却被勾起。
剑骨带起的刺痛，都被他尽数忽略。
江淮清看着少女有些细微绒毛的发顶，想起自己曾经也摸过她雪白狐毛的毛发。
静默片刻，玉柒确保这人体内灵脉不会再被寒气侵袭后，才放开手。
虽然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不舍得用灵力抵抗，但她也懒得问，撤下术法便离开。
那人没挽留，她也没有片刻停留。
刚走出崖边，玉柒便抬手看见左侧腕间浮现起残缺的印记，由于方才灵力交互的原因，显得更加明显——粉白渐变的色彩上融着欲语还休的绒羽。
那青棠花样的印记正勾连着与共生咒相蔓延的缕缕细线。
看来她那师兄不光是无垢灵体“灵枢”的最佳人选，还与这共生咒脱不了关系。
少女屈膝坐在檐角的瓦片上，望着交界处高悬的孤月，清寒无声——
今夜时间很好，有阴阳消长之状，却又有始有终、完整无缺。
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事，努力回想却又只能想起那日碧落崖底的春光明媚。
她帮江淮清破了饲魔阵，那小剑修将那些年纪尚浅的魔物救出来，径直忽略几个颤颤巍巍的眼神，执意用阵法将他们传回魔渊。
她翘起尾巴，在那剑修面前来回踱步，逼得他开口，“答应你的不会忘。”
然后她便高高兴兴化了易容的人形，跟着江淮清去买那些先前就讲好的零嘴。
当然是她吃，江淮清付钱。
毕竟幽篁涧的命元在人间换不来银钱，她偷懒不想干活，又恰好碰上了这个捷径。
人心多变，可自幼培养的心境当真会改变？
回过神来，她从窗外翻身进去，将灯芯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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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便是正式的入门日，玉柒难得起了个大早，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谢秋舟的传书。
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在问她什么时候回去，玉柒随意回了句——“不必太想我。”
一想到对面人指定是有些气急的样子，她不由得想笑。
用过早膳后，玉柒照例同殊云一道去了青云台边。
入门没什么正式仪式，只当面将水晶灵珠捏碎，各门派的执事弟子便会带着新弟子安排住宿和相关事宜。
“柒柒——”殊云临走前眨巴着眼睛朝她喊。
小姑娘听了她的话，回去好好想了想，觉得比起近身的剑法，还在是紫云剑阁学习更为合适。
玉柒朝她笑笑，“好啦，我有空还得寻你要好吃的呢。”
穿过竹林外的浮石，便到了地方，比起山脚下还多了些冷意。
“三位师弟住外院的弟子舍，明日开始授课，有不妥之处来殿内寻我即可。”
“多谢师兄。”
“不必如此生疏，剑宗人不多，往后唤我二师兄即可。”
嘱咐完后，他又朝玉柒和另一名弟子微微颔首，“两位师妹随我来。”
“住东面的院落即可。”
这院落位置不偏，只是地上堆着的落叶显出几分很久没人居住过的冷清。
“二师兄，这院落只有我们两人吗？”身旁与她一道的弟子发问。
那位师兄面上一直挂着得体的笑，现下更是明显，“不算是，有几位师姐也住在这，不过时常下山历练，许久不回来也是常事。”
“故而显得冷清。”
玉柒心里疑惑，面上却十分真诚，“咱们宗门这么自由吗？”
“是的，真人比较注重弟子自我修行的能力，所以拘束没那么多。”
“二位师妹若是想，无课时也可随时下山历练，只需报备一声即可。”
玉柒不擅长与人交际，另外一名女弟子看着也像是个冷清性格。
两人各自挑选了心仪的房间，便各自回房。
“少主——少主——理理我——”
小黑站在床头拽着懒懒散散躺在床上看话本的玉柒。
“干嘛？”
“他想吃殊云姑娘做的糕点。”小白替他回答。
玉柒搜刮了些今早殊云塞给她的梅花糕丢了过去，“一天天的。”
“我让你们帮我查的查到没有？”她顺势将小白捞在怀里，毛茸茸的一团，抱着可舒服。
“就是，唔，就是...”小黑吃一口顿一下，说也说不清楚。
玉柒看不下去了，“你还是吃你的吧，小白来说。”
“少主你腕间的青棠印记，确实是因为同那弟子灵力交互的缘故。”
“那器灵说的不假，那弟子如若不是共生咒的本体，便也是帮凶。”小白认认真真说出这几日查出来的东西。
玉柒一下坐起来，将手里的话本丢在一边，心下有些烦闷，“还有没有其它可能？”
小白从她怀里跳出去，有些不明白少主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愣了一下才回，“目前还没有。”
“你们看好家。”甩下一句话，她就出门了。
天光还大亮，太阳却已经落下了大半，有些凉爽的意味。
午时江淮清飞了只纸鹤给她，约她在碧落峰学剑，碧落峰在幽篁涧与琼华峰之间，溜到这处不算难事。
峰上带着潮润气，倒也有几分故地重游的意思。
玉柒到的时候刚好望见那人长身玉立的背影
——分明离得不远，她却总觉得看着不真切，就像隔着千山万山般。
玉柒熟练的坐到树下的秋千上，施了个小术法，秋千便自己晃荡起来。
她伸手握上一旁的青绿色藤蔓，许久没来，都有些咯人。
“歇好了？”
江淮清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在几步之外望着她，眸中分辨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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