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白玉京收回了手,轻声道:“将药给他吧。”
离荧惑抱臂杵在墙边一动不动。
秦或没见过白玉京喂血,对于血能疗愈这件事的概念只存在听说。上前将玉瓶打开,小心翼翼喂完药后,他眼睛止不住上下打量。
受刑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喉间狰狞的血窟窿也结痂,最明显的就是呼吸平稳,生机不再如残烛一样,随时可能熄灭。
秦或转头问:“接下来做什么?可以给他换洗吗?”
“先别让人碰。”白玉京说:“请个医师来,将他的四肢固定矫正回去。”
秦或这才发现白玉京疗伤时特意避开了四肢,只给这些地方止了血。
稍一想就明白了,现在四肢扭成这样,要是直接长回去,以后怕是要带着这副畸形的四肢活。
秦或点了点头,“我会安排好的。”
他看了眼腕上见骨的伤口,担忧道:“你这伤……快些去休息吧。”
白玉京撑着床案起身,嘱咐了句:“我出去转转,等人醒了来叫我。”然后拎着扇子走了出去。
离荧惑看着他挑开珠帘,消失在拐角屏风后,全程没有回一下头,往这边看一眼。
他不知为何有些难过,别过脸故作不在意。
秦或一抬头就瞧见离荧惑站在角落,手一下一下摘着帷幔上点缀的珍珠,露出的后脑勺上写着“我不高兴”四个字。
秦或好笑道:“你同一个伤患较什么劲啊?”
“我只是不明白……”
离荧惑话音一顿。
不明白什么?白玉京为何会用那么多血,救只见了几天的人,而这仅仅是因为他收下了那一把扇子?
离荧惑不信,随即又想到还活得好好的剑宗上清殿,以及天域的仙神和自己,他们做的远比一个谢妄造成的伤害多得多。
先前在天域时,离荧惑也曾听闻仙台盘算着将某个仙神送出天域,但他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解清池。
毕竟这是仙台一手筹谋,解清池又讨厌任何脱离他掌控的事。
结果兜兜转转,这个机会竟然落到他头上,离荧惑高兴之余也有些意外,他和仙台水火不容的事在天域可谓是仙神皆知。
他招了傀儡径直去了仙台,问解清池为何。
“你别拿旁的糊弄我,春夜昼有窥世镜,还需要我多此一举去看着?”
而且,他可是天域出了名的不守规矩,仙台不怕他现在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倒戈吗?
解清池回道:“你最合适。”
当时他不明白,后来到了白玉京身边才知晓,他们要的就是这份不守规矩。
哪怕仙台理事万年,仙神们最敬重的还是白玉京,遇见什么大事第一想到的不是仙台,而是奉仙殿。
所以在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后,他们惶恐之下又怕被抛弃,急切想探清白玉京对此的态度。
但他们不敢,因此离荧惑就成了那个最合适的选择。
他与白玉京相处时间最长,行事不羁,无所顾忌,最重要的是,他不怕白玉京。
出了天域后,他也如他们所想待在白玉京身边。
离荧惑想,信不信其实不重要,反正那么多年下来,他从未看透白玉京。
他们需要做的,好像只有愧疚惶恐后的庆幸。
庆幸他的淡然,不在意,无波无澜,心慈手软。
……
但凭什么?
连仙台都认为他是最适合的那个,他为什么要委曲求全,瞻前顾后?
他不愿意,也学不来。
——
秦或让玄机营的人去寻了擅长正骨的医师带到府邸。
传完讯后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谢妄犹豫了下,从架子旁取了方帕子浸在铜盆,本想着替人简单净一下面,清理些血迹污秽。
结果杵在一边当床柱子的离荧惑豁然转身,秦或手一抖,没留神架子就带着铜盆一起倒了。
那半盆水不偏不倚浇到了离荧惑身上,他低头扯着湿漉漉的下裳,“秦或,你这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
秦或心说,还是有变的,起码现在他能面不改色地掐诀,而不是愣愣站在原地红耳朵。
还能在道完歉后反问,“你一惊一乍做什么?”
离荧惑随意扯了句:“刚刚白玉京好像不对劲,我去看看。”
秦或一怔,不对劲?
他连忙跟着走了出去,绕了一大圈终于在庭院角落的回廊找到了人。
白玉京阖着眼,神情淡淡地靠在木栏旁,一旁斑驳树影被风压了过来,遮掩住了他身上大半的光。
似乎察觉到了动静,他睁开眼看了过来,黯淡的眸底像覆了一层雾,让人不敢亲近。偏生下方一抹秾艳挂在苍白的脸上,又将那股子清冷疏离搅得格外旖旎。
“谢妄醒了?”他低声问。
离荧惑语气诡异的平静,“你还有心思管谢妄呢?”
秦或眼瞅着不对,拉了下离荧惑的袖子,企图缓和气氛,“是啊,谢妄那儿有我呢,你就安心去休息吧。”
白玉京垂着的手蜷缩了一下,淡声说:“无事。”
无事,无事,无事!
离荧惑现在听不得这话,“我是瞎了吗?”
他几步上前,难得强硬地撑着白玉京的肩,逼着人跟他仰头对视。
白玉京往后靠了些,心说你没,但我瞎了。
后边的秦或一惊,他头一回见离荧惑这般同白玉京说话,平常对方调子软的恨不得能掐出蜜糖来。
就在他想上去拉人时,摇曳的树影停歇。
“白玉京,你知道吗?”万籁俱寂下,离荧惑沉着声音,一字一顿说道:“当年天域仙神于奉仙殿围剿你,你握着皆可杀,一个一个杀过去时,都没这样虚弱过。”
当年围剿?
秦或微微瞪大了眼睛,他清楚离荧惑是死后生的煞,仙神俱殒这句话无论是在梦寤还是白玉京口中都出现过。
但他一直以为是大限将至,不敢入轮回才弥留下来的,可按现在来看,当年仙神俱殒,通天路断,似乎……另有隐情?
白玉京用玉扇轻拍了下离荧惑颤抖的手,温声道:“别怕。”
“我怕什么?”离荧惑冷着脸说:“你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我操心有什么用?”
白玉京低笑了声,“我不会现在死的。”
离荧惑炸毛,“你还敢提这个字!”
白玉京偏过头笑着闷咳了几声,说:“不提了不提了。”
他用玉扇抵了下离荧惑,“离远点,等会将病气过给你。”
离荧惑顺着力道退开了些,嘴上却得理不饶人道:“找个理由都那么敷衍,我是煞,你哪里来的病气过给我?”
也是这一退,他发现了不对劲。
那双清透的眼睛黯淡无光,哪怕天光入眸也不能照亮一星半点。
离荧惑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顾不上生气问道:“白玉京,你的眼睛……”
白玉京垂下眼皮,说:“吓着了?”
是因为谢妄吗?离荧惑死死盯着他,心里想,他们八字不合。
早知道当年就应该狠下心来,也免了后面那么多事端。
“绘个书祈就好了。”白玉京将玉扇收回袖中,扶着木栏站了起来。
离荧惑依旧没吭声。
他又说:“前些日子你不也丧明了吗,是不是我绘完书祈就好了?”
离荧惑听着那温凉诱哄的调子,终于肯开了口,“真的?”
白玉京弯了下眼,“骗你做什么?”
离荧惑半信半疑,但总归不像刚才一样咄咄逼人了。
他主动上前牵起外边的那只手,用衣袖擦干净指间的血迹后紧紧攥住。
见毛顺平了,秦或松了口气,飞快看了眼闪个不停的传讯符,“玄机营请的医师到了,我过去看着。”
“一起吧。”白玉京说。
秦或下意识瞅了眼离荧惑,迟疑道:“那……行?”
他转身走在前边,尽量离得远一些不掺和进去,免得被离荧惑殃及鱼池。
白玉京刚一踏出门就丧了明,昏昏沉沉间也不知扶着栏杆走了多久。现在往回有人牵着,他倒也有闲心听起了鸟雀啼叫,游鱼戏水。
偶尔偏了方向也会被拉回来。
白玉京听了会,低头问:“还生闷气呢?”
离荧惑:“我不应该生气吗?明明是你总对我说不要强撑,但自己却又不以身作则。”
白玉京:“没有强撑。”
离荧惑:“那你丧明为何不告诉我?”
白玉京:“没料到。”
这话是真的,他没料到只是将人从鬼门关扯回来,便吐血丧明。
离荧惑显然不相信,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没再问下去。
他转眸看向了秦或。
十年足以将那个半夜偷偷哭的小孩磨砺成一个独当一面的人,宽阔挺直的脊背,不会再像先前一样随意垮塌。
离荧惑收回了视线,忽然出声慢慢念道:“谢妄,秦或,还有一个闻星河。”
他问:“白玉京,你到底想做什么?”
离荧惑比常人更知晓那藏在明靡温和下的凉薄,所以才看不懂白玉京的所作所为。
没等答话,他又笑了声,意兴阑珊道:“算了,不重要。”
“白玉京,你哪怕将天掀了也与我无关,但你要是不顾自己死活。”他说:“那就别怪我以下犯上,大逆不道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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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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