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
方今肴身体渐好，阴沉了许久的觃京也终于放晴。
夏日的风格外暖和，他叫人换了薄的褥子，坐在廊下看刚刚送来的情报，一直紧揪着的心也终于松泛了一些。
李臻保住了章叙，但惊羽卫回到了陛下的手中，太后折的更多，不仅失去了禁军也失去了青年才俊的信任。
总算是没有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阅后将纸张撕碎回屋找火折子烧尽，一回头正见景卉进来，拿着本子给他看，本子上写着，“我和嫂嫂去城外弘福寺。”
方今肴点了点头，温声回应，“好，注意安全。”
景卉离开，方今肴想了想也换了身衣服出门，他四处寻找白梧踪迹之时，白梧送来了消息，说她在外避风头不要担心，如今他伤势无大碍了还是要亲眼见一见她才放心。
陆商在院子里晒太阳，见他的模样问道，“去哪？”
方今肴脚步不停，随口回答：“找我师父。”
陆商重新躺会椅子里，闭着眼睛说：“哦，昨晚她回了霜华。”
方今肴出门径直去了霜华茶馆，茶馆重开业了，但客人屈指可数，他仰头看楼上有白梧的身影便往上走，才到二楼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应衍。
“我就说你当年怎么都不肯留下，原来是高就去了。”
白梧：“说话不要太难听，救我的不是你，也不是陛下，我没有卖身给你们，我为谁办事用不着你阴阳怪气。”
应衍轻笑，“什么叫阴阳怪气，梁王仁义忠勇，我是在为你高兴。”
白梧恼怒，“你查他是几个意思，还用我的霜华情报网！”
应衍淡然自若，还抬手给她添了茶水，“我查的多着呢，怎么偏是梁王你就与我争论，难道怕我知道些什么？”
“如今你知晓了我为梁王办事，想知道什么倒不如直接绑了我，刑诏司也好，刑部也罢，一套刑法走下来不就什么都知道了。”白梧将茶水撇开，满眼怒意的瞪着他。
应衍知她这是生气了，便不应声，静静地看着她。
一旁守着的代书望着两人，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白姐姐，殿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他是什么意思！”白梧怒火中烧，袖子一掀将茶杯掀翻在地，桌上地上流了茶水，茶香四溢盖不住她的愤怒，应衍用手帕拦住溢到自己面前的茶水，神情淡然的垂眸整理衣服。
代书任由茶水浸湿衣摆，委屈巴巴的看着她，哭丧着脸说，“白姐姐，你与殿下多年的情谊，他对你的情义你难道不清楚吗？为什么要这么冤枉他？”
应衍无语，抬手捂住了他嘴巴，真是一张没文化的嘴巴张开就乱说，李致老是怀疑他对白梧念念不忘，肯定就是这小子胡言乱语的缘故。
“我真是……”白梧瞪着代书，咬牙切齿，“想弄死你。”
应衍看事情的发展要偏离轨道，忙开口解释，“你别急啊，我今天找你不是要查你，也不是要插手你的事，我只是怕你被人利用。”
“不用你管，我和梁王只是江湖上的事情，无关朝政，你最好收好你的爪牙，否则别怪我误伤。”
闻言，应衍不好再多问，他松开代书差使他去拿茶点。
“你要是不会教孩子就换个人。”白梧看代书蹦跳着离开的身影，眼神满是担忧，“一天天胡说八道，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
“你还好意思说？你和姜南给他看的什么东西！”
“我……”白梧瞬间消了气焰，变得心虚起来，翻了个白眼说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你接下来怎么办？”
长宥王耸了耸肩，悠闲自在的抿了口茶，“这王爷也没什么好当的。”
“殿下必须是殿下。”
两人一同回头见方今肴走来，白梧神色微变，而后恢复神色起身，“你们聊我有事先走。”
说完人便离开了，不给一点机会挽留。
方今肴恭敬的行了礼才落座，应衍递茶来。
“好了？”
“无大碍了。”
应衍：“听见了不少吧？”
方今肴点头，欲言又止。
“江湖事咱管不着。”应衍浅浅一笑，将面前的半碟子茶点移到他面前，“听说太后娘娘往阮南插了不少人，看来她是猜到了我们要做什么。”
“那么快？”
应衍挑了挑眉，压低声音说道，“这位宁太后可不是等闲之辈，若陛下是中庸之辈，她取而代之也不是没可能。”
“殿下！”方今肴错愕，左右看了没人才正色道，“不可妄言。”
应衍：“我是不是妄言你清楚。”
方今肴最是清楚，上辈子李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昏庸无道，信奸佞害忠臣，行事暴戾，上至朝野下至百姓怨声载道，李致受李臻控制，只有宁太后能与其斗上一斗，当初外敌想借机入侵，李臻不为所动，奴役百姓，只有宁太后坚持出兵攻打，不惜以公主和亲与外邦借兵。
她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女子，但只在某些方面，她与李臻争权夺利于国于民不利，不可恭维。
“今非昔比。”
方今肴垂眸敛去眸中的寒意，饮了口茶。
两人静坐了片刻，应衍伸了个懒腰起身，说是坐太久了闷得慌请他一同上街走走，方今肴起身随心。
端着茶点来的代书见状长大了嘴，只得将糕点交给小厮，叫装好他带走。
街上人来人往，午后的阳光炽热，好在不是酷暑之时，商贩都还精神抖擞的吆喝着，一家更比一家声高，似在暗暗较劲一般。
汤锅揭开热气腾腾，烟气很快就飘散开。
应衍买了糖葫芦分给他，瞥了一眼路边茶摊聚集的人，含糊不清的说道，“上官将军的事已经查清，如今不少百姓为上官家叫冤。”
方今肴握着糖葫芦没有吃，见他吃的眉头紧皱，许是不好吃的缘故，他不由得笑了笑才说，“上官姐姐的目的就是这个吧。”
应衍终究是忍不了糖葫芦的酸涩，将其拿开，“嗯，陛下的意思是，她与徐正信完婚，由徐家出面。”
方今肴抬手接过他的糖葫芦，两串一并拿着，停脚去旁边的糖水铺给他买了一份糖水递给他，继续走着才慢慢悠悠的回话，“上官姐姐不会同意的。”
“你们总讲圣命难为。”应衍喝了糖水嘴里的酸涩感消失，他看眼巴巴的看着的代书掏了钱袋递给他，小声嘱咐，“自己去买。”
代书接了钱袋高兴地去买蜜饯。
方今肴侧目看着应衍，沉声道：“徐二哥会帮他。”
应衍突然笑出了声，方今肴茫然的看着他，他生的漂亮笑起来也好看，他没有冒然出声打扰，等他笑够了才问，“殿下想到什么了？”
“只是突然想起白梧。”应衍带着他往边上靠，见他眼里满是迷茫，知道他不清楚自己与白梧的过往，便慢慢地同他说，“大约是十五年前吧，我和陛下还被关在宫里，那时候李臻刚打进觃京，他与太后博弈，白梧是惊羽卫，她被派来看着我与陛下，她乔装成宫女，时日久了我们便相熟了。”
“李臻要杀陛下时，她带着我与陛下逃了，李臻怕我们与太后联手，便改了注意挟天子，那时我们势单力薄保不住她，后来听说她安然无恙还脱离了惊羽卫，我也是刚才知应是梁王救了她。”
“我和陛下都有愧于她。”
“她离京游历，我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没想到偶尔会回京，遇见我十分冷漠似陌生人一般，我觉得很好，至少她是她自己。”
应衍说着语气释然，眼睛含着泪，垂眸笑了笑又恢复淡然，“我当时为救她，已经昭告天下要与她成亲，你猜她当时说什么？”
“她没有同意。”
“她叫我滚。”回忆往昔场景有些凄惨，但如今谈起倒是释然了，想着当时自己的慌张无措和白梧的视死如归，他有些忍俊不禁，“她说如果活着的代价是依附于一个男人，那她不如早死早投胎，下辈子生成一只自由自在鸟雀。”
方今肴听着并不觉得意外，浅浅笑了笑，“师父这样的，她只是说出了不少女子想说的话。”
上官姐姐应也是如此。
“方今肴，你曾想过开女学对吗？”
应衍突然发问，方今肴怔住。
这是他与李允禾的约定，若是他日各自功成名就，就上书开女学，为那些报国无门的女子开辟一条道。
后来他与李允禾分道扬镳，不死不休，此事就成了笑话。
应衍垂眸看着他，认真的告诉他，“其实你做到了。”
方今肴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再问，“什么？”
“你会知道的。”应衍没有再说一次，只是继续往前走着，招了招手示意他快些跟上，“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我们来这一遭，至少要让好的都留下。”
方今肴快步跟上，应衍忽然停下了脚步，“你还有伤，慢一点。”
他转过身来，阳光将他的发丝照的明亮，他整个人沐浴在光中熠熠生辉，叫他看呆愣了瞬间，缓步走近越发看清他那双灼热的双眸，满是温柔和喜悦。
应衍捏着竹筒望着走近的人，他从几千字中屈指可数的字词窥探到方今肴，从李允禾的回忆里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是在章济的提醒中才明白自己对方今肴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从隔着一页又一页的纸张开始，他就偏爱方今肴。
方今肴一步一步的靠近，不知是不是今日的太阳太过灼热，他整颗心被牵动的雀跃着，紧张又期待，他停在他的面前，不避他的注视，咽了咽口水问道，“殿下喜欢我师父吗？”
应衍惊诧，“啊？”
随即他垂眸笑着，睫毛颤动，微风吹拂，青丝衣摆都在飘动。
方今肴闻到风中带着他身上的清香，他心跳如雷，紧张的放缓了呼吸。
应衍抬眸看他，笑意温和，惯常淡漠疏离的眼神此刻温柔又无奈，“方今肴，我不信你是傻子，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若是我开口，我怕场面会难看。”
话音未落，方今肴便抢道：“那殿下便不要说了。”
“好。”应衍点了点头，与他继续并肩前行，两人思绪万千，再无对话。
不知不觉到了王府，方今肴行礼离去。
代书小声的问：“殿下，你真不喜欢白姐姐吗？”
应衍白看了他一眼，拎着他耳朵严肃警告，“我喜欢的比较小众，你少打听。”
代书一头雾水，追着他问，“有多小众，难不成殿下和姜南一样吗？”
“他那是变态不是小众。”应衍猛地止步，一把就将要跑的人捞回，“你怎么知道这些？谁和你说的？”
“我……”代书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挣扎的逃离无果，被应衍教训了好一顿，晚饭的时候委屈又可怜，将一切怪罪在方今肴身上，端着碗都在骂骂咧咧。
方今肴端着碗连打了几个喷嚏，宋与青以为他是着凉了，当晚就给他熬了姜汤叫人把他的褥子换回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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