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我、嗯，嫁给王爷的时候，王府已经有两位福晋了。”色福晋扶了扶发鬓上的点翠蝴蝶簪子，簪上蝴蝶微动，仿佛要飞回那个早已经湮没于时光的过往。
色福晋是王府三福晋是他们之前就知道的事。不久前，画皮鬼还在疑惑为何她出身贵族，却在年轻貌美的时候嫁给了已经是中老年的齐王爷，而且还不是正室。
这回，他终于有机会面对面采访一下当事鬼了。
“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他举爪示意。
“什么事？”色福晋虽然周身戾气缠绕，但是面相并未因此变得凶恶。如果不是因为她惨白到不带一丝血气的脸，很难想象这个女人是一个鬼，而且身负怨气。
“以你的出身，为何要嫁一个糟老头子。年轻帅气的小鲜肉不香吗？”
虽然色福晋不是很明白小鲜肉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大体还是听懂了画皮鬼的问题。
她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喃喃道：“可能这一切都是我因贪念而起的报应吧。都是报应啊……但报应在我身上就好，为什么要我的孩子承受这些？”
然后，她才缓缓道：“这一切要从韩氏说起——”
“韩氏？”于吉回想了一下齐王现有的资料，却发现他对这个色福晋提到的韩氏没有丝毫印象。
“韩氏是王爷第一位夫人。”色福晋说道。
他们注意到，色福晋对韩氏的称呼是“夫人”，而不是“福晋”或是“侧福晋”“庶福晋”。
“韩氏的祖父曾是王府的印务梅林，常在王府走动，因而与王府的六太爷交好。”印务梅林协助王府的管旗章京处理旗务、管理文书以及财务事宜。
“六太爷是王爷的同族祖父，在王府内德高望重。那时，韩氏的祖父常带韩氏来王府给六太爷请安。一来二去，韩氏便与年少的王爷认识了。”
“那时，王府的当家人还是公太爷图普乌勒吉图，也就是王爷的祖父。”
“后来，韩氏的祖父去世，她的父亲因触犯朝廷律法被削职为民，韩家也就败落了。”
“韩氏爱慕王爷，但是她只是个民女，而王爷虽然没有袭爵，但他是王府的长子长孙，是王府正统的继承人，二人身份有别。她自知无望，据说害了单相思，日益消瘦。”
虽然三组成员不是很明白色福晋为何要讲一个似乎与整件事毫不相关的韩氏，而且资料上对这个韩氏似乎也没什么明确记载，有明确记载的是齐王的三位福晋，但既然色福晋提起这位韩氏，定然有她的道理，因而他们只能继续听她说下去。
目前，他们的感受就是在听一个有点狗血的单相思故事，其他暂时没听出什么。
“韩氏的母亲为了女儿不至于相思而死，便舍了脸面去求之前与她家有点交情的六太爷。”
“六太爷虽年事已高，但是还是去找了王爷的祖父商议这事，后来便订下了这门亲事。”
“这不合理啊！”画皮鬼终于忍不住了，“虽然六太爷和那个韩氏的祖父交好，但按照当时的门第观念，韩氏再怎么单相思到快死了，那些人也不会将一个民女嫁给一个王公世子吧？”
王公贵族择偶无非就是巩固势力、平衡关系。这个韩氏显然并不在他们的要求之内。
“因为他们相信天命。”色福晋讽刺地笑了笑，“王府一直特别优待姓韩的人，因为王府有传言，他们家族之所以能取得郭尔罗斯前旗的统治权有一部分原因是一个姓韩的人献了一方宝印给了王府祖先，这代表他们的统治是天命所归。”
“后来，王爷的祖先固穆和他的从兄布木巴与科尔沁等部一起随努尔哈赤和皇太极出征。后来，皇太极改国号为清，大清对蒙古实行盟旗制，郭尔罗斯前旗属于哲里木盟十旗之一，统属于大清理藩院。”
“王爷的先祖固穆被封为郭尔罗斯前旗扎萨克辅国公，布木巴被封为郭尔罗斯后旗扎萨克镇国公，皆世袭罔替。”
“所以，王府觉得韩姓人是给他们家族带来天命的人。”
“怪不得。”画皮鬼这回彻底懂了。
“王爷对韩氏印象也不错，所以王府就为他们举行了一场风光大婚。”一个平民女子就这样嫁进了王府。
“那时，王爷还没袭爵，王爷的妹妹又与她交好，王爷对她也有感情，因而韩氏日子过得还不错。”
“光绪二十二年，王爷跨辈继承了他祖父的爵职。”色福晋语气平淡地说道。
齐王之所以年纪轻轻就跨辈继承了祖父的爵位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个精神分裂，他的祖父为了使家族荣耀不得有失，便通过理藩院向朝廷奏请由长孙袭爵。
“王爷将袭爵的风声传出来，还未正式接受册封，想与之联姻的贵女便排成了长队。那时，距离王爷和韩氏大婚还没过去多久。”
“王爷的祖父替王爷选中了敖汉右旗扎萨克多罗郡王的王妹为福晋，很快订下了婚期。”
“你家王爷这是犯了重婚罪了吧？”画皮鬼啧了一声。
“福晋是需要朝廷册封的，韩氏并没有被册封过。”色福晋说道。
“原来王府还留这么一手呢。”顾碉嗤笑了一声，“既要天命又要王命。”
“王爷袭爵，大福晋过门，为王爷育有三男两女。”提起大福晋，色福晋并没有说太多。
“那个韩氏呢？”于吉问道。
“韩氏在大福晋过门不久后就失踪了，有传闻她投江了。但没人知道她的具体消息，也没人关心她的消息。王府后来给了她母亲一笔钱，算是做了个了断。”色福晋笑了一下，目光复杂。
其实，她在嫁入王府之前，在知道这些消息时就应该明白的道理，她死后才真正懂得。只可惜，她那时太年轻，天真的以为她可以获得一切：地位、财富和荣耀。
她那时觉得韩氏是个笑话，不自量力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想想，她又何尝不是一样呢？她也不过是个可悲的笑话，，有什么资格嘲笑韩氏。
其实，她甚至连韩氏都不如。韩氏对王府求的是情，而她对王府求的是什么呢？
“王爷和大福晋的长子达木林旺吉勒生于光绪二十二年，和王爷袭爵是同一年。”
“王爷和大福晋三子中，只有长子活到了成年，其他两个儿子幼年就夭折了。但是长子聪慧过人，13岁时便随王爷在御前行走，尤受慈禧喜爱，被赏赐二等台吉花翎，一般王公之子都只能获得末等。后来朝廷倒台，那孩子娶了奉系张大帅从弟之女。”
“虽然活到了成年，但他一直弱不禁风。所以王爷和奉系军阀结亲一来是在乱世找靠山，而来就是希望通过冲喜来让长子身体好起来。”
“但他结婚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因为肺结核死了。”色福晋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喃喃道，“多巧啊，居然也是肺结核。”她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所以，大福晋的三个儿子一个都没活下来？”于吉问道。
“是啊。”色福晋说道，“王爷的二福晋是佟大人的女儿，她和王爷成亲十年无所出。她的全部重心都在王爷身上，王爷死后她的脾气就变得很古怪，暴躁易怒，还鞭打侍女，没过过久就追随王爷去了。”
色福晋说了很多，但是她还没有说到她自己。
但是三组成员基本能从她说的信息中拼凑出她年纪轻轻就嫁给中老年齐王爷的原因了。果不其然，色福晋终于讲到她自己了——
“我的胞兄丹必扎拉森是崇宁寺的佛爷喇嘛。”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那时，崇宁寺的札萨克喇嘛是阿木尔钦格勒图，他是王爷的三叔。”
札萨克喇嘛也就是执政喇嘛。
“当年，崇宁寺的执政喇嘛病逝，王爷想法设法让他的三叔获得了这个位置，所以他也被称为‘三爷喇嘛’。”
三爷喇嘛和她的哥哥同是崇宁寺喇嘛。
她虽然不知道三爷喇嘛具体同她哥哥说了些什么，但是她哥哥被他说动了，便劝她嫁给齐王。
起初，她是不快的。她出身高贵，从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相貌也不错，她一直以为她会嫁给一个与她家世相当年龄相当的王公世子。
但她的哥哥却让她嫁给年龄可以当她父亲的齐默特色木丕勒，尽管王府门第高，但他不仅年龄大她许多，府里更是已有两位福晋，她进去只能当三福晋。
这叫她如何能释怀？但是她的哥哥说的一番话让她心动了。或许，在她听进这番话时，她的报应就开始了。
她哥哥告诉她，虽然她做不成大福晋，但是她只要生下男孩，这个男孩便会是王府唯一的继承人，她以后要什么没有？
“所以，通过三爷喇嘛和我哥哥，我嫁进了王府。”
“和我希望的那样，我生下了王府唯一的继承人清古吉，王爷看上去非常高兴，和我说他会给清古吉举行盛大的册典，让所有人都知道清古吉是王府的继承人。”
“我也很高兴，以为我如愿以偿了。直到——”那一年，清古吉九岁，他死了。
死于，肺结核。三爷喇嘛和她哥哥告诉她，清古吉死于肺结核。
那时，她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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