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我所愿，但是要成大事，定然要有所牺牲。”那人被沈持这么一说，忽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原本波澜不惊的心绪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泛起了阵阵涟漪。
他在这座地宫里已经七十年了，这七十年里，他曾无数次想过，这么做值不值得？
他忽然有了倾诉的**。反正眼前之人很快就会被他杀死并吞噬，因而就算和他说了一切，这里的秘密终究还是秘密，不会被吐露出去。
反正他都等了七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反倒是如果不把他心中的那一口浊气排出，可能这些秘密化成的浊气这一生都会堵在心口。
死人是不会泄密的。
沈持看了一眼手机，估摸了一下那一行人来的时间，估计还有一会儿，便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反正这人也蹦跶不了太久了，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沈持最近养成了用手机看时间的习惯，这也是因为桓焱的提醒。
沈持原本的习惯都是基于天神的时间，但是天神的时间观念和人类完全不同，毕竟人类的时间流速和神根本就不是一个次元的事。
如果按照原本沈持的时间观念，他的等一等可能会让普通人等个好几年，但在他眼里真的就是很短的一瞬间。
桓焱可能就是因为知道这件事，所以出发前直接开车过来把沈持给打包打走了，坚决杜绝了沈持的自主行动。
并且一路不厌其烦的和他叨逼叨神和人类时间的区别，并像个老妈子一样反复叮嘱他，记得用手机或者手表来计算人类的时间，不要靠自己的感觉！
桓焱的叨逼叨还是有点用处的，至少成功给沈持植入了这个意识。
地宫里，仅有的两个会动的活物都想着对方不久后会死，以奇怪的默契达成了暂时宽容对方的想法。
“我们孛儿只斤是正统的黄金家族后裔。”齐默特色木丕勒目光看着地宫朱红色柱子上的蟠龙。孛儿只斤，清朝的官方汉译为博尔济吉特。
“和孝庄文皇太后一样，我们都是哈萨尔王的后裔，和成吉思汗同出一脉。”清廷对他们十分忌惮，但却又不得不拉拢他们。
蒙古诸部归顺清廷后，清廷为了巩固对蒙古诸部的统治，团结蒙古王公贵族，便仿照满洲八旗，在蒙古原本的会盟制度上建立了盟旗制度，由理藩院统一管理。
每个部落被分成了两至三个旗，任命忠于朝廷的贵族为旗札萨克，并根据亲疏、忠诚和战功赐予不同的爵位。
数旗为一盟，各旗三年举行一次会盟，决议大事。盟由大札萨克担任盟长和副盟长。
齐默自己所在的郭尔罗斯前旗属于哲里木盟，大福晋的敖汉旗和色福晋的扎鲁特旗则属于昭乌达盟。
齐默特色木丕勒骄傲地介绍起他的家世，沈持只回复了一个淡淡的“哦”，表示知道了。
他对这些家世谱系完全不感兴趣。人类眼里再怎么荣耀辉煌的家世血脉，对他而言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粟粒，终究会湮灭于时间长河。
齐默对于沈持的反应并不是很满意。他觉得他受到了轻视和冒犯，如果在他还活着的年代，一个人胆敢这样冒犯他，定然是被要仗刑的。
但他积累了几十年的倾诉欲还没宣泄完，所以他决定等他说完后杀这人时让这人多感受些痛苦，以偿还这人对他的冒犯。
“所以，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我们的家族荣耀永世长存。”齐默傲然而立，说道。
“没有什么能永世长存。”沈持说道。他想到了桓焱在车上看视频时，他听到的一句台词：大清已经亡了。
所以，沈持补了一句：“大清已经亡了。”
齐默：“……”
他意识觉得这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倾诉的好对象，既无法赞美他和他的家族血脉，也无法做到闭嘴安静倾听。
但是鉴于他现在有且只有一个倾诉对象，他还是继续道：“大清亡不亡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他在清廷还在时是没有胆子说的，但是清廷早已倒台，所以可以他无所顾忌地说出这句话了。
他追求的不过是他家族的延续和永存，一个朝廷倒了还会有另一个崛起，而他只要有拉拢价值，那些人就会过来拉拢他以获得他的支持。
沈持点了点头：“也对，你真正得势还得力于清廷倒台。”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齐默的气管，原本平静的脸上出现了怒容，看向沈持的目光燃起了熊熊怒火。
有些人的心态很奇怪。有些话，他可以主动和别人提起，甚至还会以此为傲，但要是是别人主动提起的，他却会觉得受到了严重的冒犯。
沈持自然不会在意齐默的怒火，他想说就说了。
沈持说的事是乌泰叛乱事件。
那时，正值华国政权交替的混乱时期，清廷倒台、民国开元，北洋政府当政。
乌泰是科尔沁右翼前旗的札萨克多罗札萨克图郡王，也是哲里木盟的副盟长。晚晴风雨飘摇时，他担心自身权力会因为改朝换代而消失，便暗中与沙俄勾结。
尽管北洋政府对蒙古各王公采取的是安抚政策，颁布了一系列优待蒙旗王公的条例，同时加封晋级了很多王公。
但野心勃勃的乌泰还是选择了举兵谋反，妄图自立为王。
哲里木盟内部各旗也分成了不同的势力，有迫于乌泰势力不得不追随他的，也有和他一样不甘心自身权力消失的同他一拍即合，加入了他。其他地区的各旗王公则在犹豫和观望，想等局势明朗后再做决定。
所以一时间，当时的北洋政府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北洋政府认为若再隐忍，势必牵涉全盟。所以一面派人到各旗劝导，一面在奉天设军事统帅部派兵平乱。
齐默在大军压境之隙，看出乌泰叛乱不过是以卵击石，根本成不了事，也看出这是一次扩大影响力和权力的好机会。
所以，他果断以盟长的名义通知他所能影响的哲里木盟各旗拒绝乌泰的劝降，并且号召各旗共同抵制乌泰叛乱。
局势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乌泰叛乱很快被北洋政府平息了。
而齐默也因为拥护共和、归顺民国、反对叛乱被北洋政府承认了辅国公之位，此后还被升为贝子、多罗郡王。后来因为拥护袁大头称帝，被赐封和硕亲王之位。
在这个动乱时代，他长袖善舞周旋于各大势力。乱世成了他的舞台，他的野心也在进一步膨胀，拥有得越多，就希望还能再多一点。
他开始染指清帝复辟之事，妄图获得更大的利益。最后野心未成，病死王府。
他的一生，都在为自己的利益而服务，有策略地依附各大势力，以期利益最大化。
“你懂什么？！”齐默听到沈持不带情绪的话后，却觉得受到了巨大的羞辱。他为了王府的荣耀牺牲了太多，却被眼前这个人用蝼蚁般的眼神注视。
为了王府，他牺牲了爱情。
他是喜欢韩氏的，娶她不仅仅是因为天命，也有感情的成分在。但是王府的继承人需要高贵的血统，所以他为了王府不得不娶一个身份能配得上他的福晋。
为了王府，他牺牲了子嗣。
当初他三叔和丹必扎拉森为了能让王府长久永存，便指导他改建了王府。将王府改成了聚阴之地，好借助阎魔法王的力量让王府永远兴盛长存。
“当初改建王府的时候，他们没提醒你极阴之地会与子嗣之阳冲突吗？”沈持似乎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漫不经心地说道，“还是你觉得就算有冲，为了你眼里所谓的‘永世’，这不过是必要的牺牲？”
“你当时应该心怀侥幸，觉得就算被冲了，还可以靠其他法子化解。”沈持懒洋洋地说道。
“你闭嘴！”被戳到痛处的齐王爷冲了过去，他觉得实在无法忍受这个人在这里胡说八道了，他要这人受尽折磨之后再化为他的力量。
但是就在他的手看似要接触到沈持的脖子时，他发现手里空无一物。沈持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齐王看着空空的手，一脸震惊。因为这是他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他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无所不能。
而这人就在他的领域里消失了，而他并不知道这人在哪儿。
但很快，沈持再度出现了，他没有闪很远，他就坐在棺材上方的横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齐王：“……”
随后，沈持的目光落在锡棺上：“最后找不到化解之法，你就破罐子破摔了？”
然后他又若有所思地看向齐默这具年轻的充满青春气息和活力的身体：“还是其实你一开始就下意识地有了决定，只是不愿意承认。”
为了王府的永世传承不假，但是谁来传承王府呢？
如果自己能够一直年轻，能永生不死，其实子嗣的意义也不是那么大了。
“既然他们注定不能存活，为了王府牺牲也是值得的，对吗？”沈持轻笑道，“而既然注定要牺牲，那牺牲得要有价值，是吗？”
“不对吗？”齐王显然也冷静下来了，他反问道。
“谁说他们注定无法存活？”沈持淡淡道，“他们本可以活下来，只不过是替人而死。”
“他们身为王府的子嗣，就该为王府牺牲，这是他们的宿命。”齐王冷冷道。
“你所谓的王府早就不存在了，该消失就消失，强留也不过是空壳幻影。”沈持道。
齐王还没回答，就发现他的空间似乎受到了侵袭：“那个女人，还是不死心啊。”
但是，无论是谁来，都没用。这些人只会留在这里，成为王府和他的养分。
旗盟制度的解释参考自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办公室的《关于清代蒙古会盟制度的雏形——以理藩院满文题本为中心》作者：乌云毕力格&宋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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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chapter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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