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摁住了他乱叫的脑袋。
亦绯天一手提溜着他,一手提溜着某个小鬼,眼神阴郁:“大半夜鬼叫什么,一个小鬼而已。”
白瑕再次想以头抢地,哭丧着脸道:“对对对不起!”
亦绯天盯着他看了一会,最后撇开视线,看向了自己另一只手里抓的小鬼。
小鬼颇为无辜地看着他,没有瞳仁的眼睛委委屈屈地眨了眨。
亦绯天跟它对视了两秒,不爽地“啧”了一声,嘟囔道:“两个小鬼。”
神色却缓和了几分。
亦绯天把两人摁在床上坐下,一边一个,自己翘着二郎腿坐在板凳上寻思起来。床上一人一鬼面面相觑,眨巴眨巴眼皮看着一言不发的仙尊大人。
小鬼举起小拳头,嘴巴张开,却只能发出“哇哇”的声音,白瑕头皮发麻,手指一直按在木剑剑柄上半点儿不敢松懈,半天才拎着胆子问:“仙尊,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亦绯天半睁着眼睛,没什么波澜地说:“如你所见,那家孩子的冤魂。”
白瑕头皮更麻了:“我们白天路过飞黑幡的那家吗?”
亦绯天本来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但是看着白瑕又紧张害怕又强迫自己镇定的样子有些好玩,便用手托着下巴,眸子里敛着笑意看他:“不然呢?”
白瑕一时肃然,正襟危坐看向旁边的小鬼,一下子抓住了其中关窍:“等等,仙尊您刚刚说是冤魂?”
亦绯天点点头,一幅好整以暇的样子,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小鬼把大拇指放在嘴里啃着,歪头跟白瑕大眼瞪小眼,一脸纯良无害的模样。
可他既然是冤魂,那势必有恨。既有恨,那这小鬼可绝对不会是真的人畜无害的。
“可是谁会对那么小的孩子下手呢?难道,凶手就在那户人家里?”白瑕瞪大眼睛。
亦绯天偏头打了个呵欠。
还好,还不算太笨。
“聪明。好啦,先睡觉吧。”亦绯天尽到了师长答疑解惑的责任,便伸出两个手指头划了一道,蜡烛一下子熄了,白瑕只来得及看到那一下削了一半的蜡烛。蜡烛还是上好的白蜡。
白瑕:“……”
白瑕欲言又止。
“算了。”他自暴自弃地想着。
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摸了摸他的头,似乎是安慰。
那手是温热柔软的,不可能是鬼的手。
白瑕深吸了一口气,刚刚看到白蜡被浪费的怨气倏地没有踪影。
他孤身一人至今,也不受同行待见,从来没有长辈对他如此耐心,一时有些感动又有些呆滞。
温热的指尖在他额头轻轻点了一下,昏昏沉沉的睡意铺天盖地袭来,白瑕抵抗不住一秒,瘫倒在床上睡着了。
“……”
亦绯天收回手,垂下眼帘,轻轻道了声:“麻烦。”
第二天清晨,意外地睡了个好觉的白瑕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睁开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哪,只见一个红衣墨发的美人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个书册对着灯看着呢。
白瑕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三秒钟,才回过神来:“仙尊?”
不知是起得早还是没睡。
白瑕不敢问,沉默地盯了会亦绯天手里的册子一脸麻木。那是一本他没见过的话本,半天才反应过来床上就躺着他一个人,他登的一下坐起身:“小鬼呢?”
亦绯天不动声色地抬指擦过自己的太阳穴:“回去了。”
“啊?”
“嗯,毕竟白天了,阳气重了。”
“啊……哦。”
亦绯天抬起眼眸,似笑非笑:“本尊方才知晓,原来有人睡着了胆子会比清醒时候还大。此时不害怕了?昨夜你可是抱着人家睡了一宿,死活都不撒手。”
白瑕:“……?!”
两人草草吃了顿早点,去拜访那户人家。
大概是快下葬了,偌大府门冷冷清清的,朱红色的大门开着,门前仅一个人守着,兴许是无聊,便蹲在台阶前。远远地看见他们来了,就站起身迎过来。
修仙之人眼力极佳,亦绯天远远就看清了那个人的相貌,不由微微一愣。
那是个相貌极好的少年,看起来年龄不过十四五岁。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亦绯天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他先前茶馆听书遇到的少年。
少年显然也认出了他,一脸惊喜的神色,试探性问道:“仙尊大人?”
这少年走过来的时候身形轻盈,与一般人的脚步轻重不同,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亦绯天神情微敛:“你好。”
白瑕看了看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又看了看亦绯天,疑惑道:“前辈,你们之前认识?”
亦绯天不答,在寻思着什么。少年倒爽爽快快接下了话:“认识说不上,只是有过一面之缘罢了。这位仙长气质出尘,见之忘俗,令人久久不能忘却,不曾想我还能再见到您。对了,二位仙长来此地是……来参加葬礼的?”
说到正事,白瑕立刻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丢到一边,“是这样,我与尊长路过此地时发现了一些异样,似有冤魂在此附近徘徊,于是冒昧前来,不知您方不方便让我们进去看看。”
本来,这种事情都是自己去找仙门递交委托的,现在亦绯天遇见了,又正好带着个小朋友,顺手解决一下也不费什么事,还能刷新一下小朋友对他的错误认知。
至于流云书,那玩意儿有灵,倒是不急。
少年道:“当然,求之不得呢,请快快进来吧,我先进去通报一声。”
不一会儿,少年回来了:“家主已经同意了,请两位仙长先到里面来吧。”
亦绯天站在门口端详了一阵,闻言很自然地说道:“我们到底不是客人,就这样进去可能会冲撞前来吊唁的人,这位小公子……”
少年闻言连忙解释道:“我叫青敛,只是大公子的小厮,仙长折煞我了。仙长不必担忧,我自会带仙长避开他们的。”
亦绯天颔首:“如此。”
青敛边走边道:“二位仙长有所不知,自从小公子意外身亡之后,小公子的生母陆夫人就犯了癔症,偶有出神自语之态,前两日突然发疯,非说是萧大公子害死了小公子,家主也很是烦忧,找了大夫开了些补药让夫人在院子里静养。”
少年嗓音清润动听,叙事从容流畅。
他带着两人拐了个弯,对着二人面前出现的庭院微微一顿,推开了院子的柴门。
“家主最近心神不宁,身体疲乏,不宜见客,便吩咐了大公子接待二位仙长。”
柴门,在普通老百姓家常见,但在一个大户人家,那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亦绯天若有所思。
青敛尊敬道:“二位仙长请。”
白瑕忽觉哪里有些古怪,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亦绯天,后者神色平静,没有任何表示就踏进了院子,白瑕便把心中不适摁了下去。
柴门后的小院与普通人家别无二致,颇有闲情逸致地种着果蔬,小青菜翠**滴,看着就很鲜,黄瓜藤丝瓜藤都快爬到一块儿了,几个老伯伯给这些东西撒了些水。白瑕看了便问:“这些是萧公子要种的?”
青敛点头:“是。”
“他怎么不自己来种?”白瑕好奇问道。
亦绯天漂亮的脸阴了些:“白瑕,不可无礼。”
白瑕闭上了嘴。
几人面前树木葱茏,隐隐绰绰挡着一个青衣人的身影,想必便是这萧大公子了。
青衣人听到声响,缓缓转过身子,带着微涩的笑意:“见笑了。在下不才,萧逸书。”
白瑕看到那位公子哥,先是惊讶,之后又开始羞愧,脖子微微有些红了。
亦绯天看到也是先愣了一下,很快又了然。
这位萧公子不会自己下地种田,不仅如此,他可能连路都走不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是个残疾。
少顷,除了青敛,不速之客和主人都在庭院坐了下来,三个人面前都摆着一盏清茶。
“两位仙长的来意在下已经知道了。青敛,可有跟二位仙长说过事情经过?”
青敛站在一旁安静地点了点头。
亦绯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少年的半张脸在树阴下半张脸暴露在阳光之中,被阳光照射的那一面几乎白到透明,光看脸也并不会让人觉得是什么仆从,更不用说他身上衣服的华贵程度足以比得上东国一些有权有势的富家子弟。
既是萧公子的仆从,他又为何会去茶馆点茶呢?
半面阴影投射在他身上,似乎在帮他隐藏什么。
少年低着头,似乎是觉得太晒了,微微往树阴里挪了挪,眼帘也垂着,并没有往这边看。
亦绯天收回目光,浅尝了口茶。茶是浅浅淡淡的翠色,有甘甜之味,像亦绯天幼时萃取绿茶叶之后加上熬的冰糖泡出来的茶。
“此事我已大概有了些眉目。除此之外还请您透露一些细节。”
萧逸书点点头:“仙长但说无妨。”
“第一个问题,你和你弟弟的关系怎样?”
萧逸书闻言愣住了,顿了一会儿,他苦笑道:
“我和阿棋……就和普通兄弟一样,没什么差别。阿棋只有八岁,生性活泼,喜爱玩闹。”
“他会打扰你,让你心生厌烦吗?”
萧逸书摩挲了一下茶杯:“若我说没有,怕是仙长也不信。在下喜静,弟弟这样闹腾,自然也有烦躁之时,但弟弟只有八岁,只是个小孩子,做兄长的怎好苛责计较呢。”
“萧公子说的是。”
白瑕在旁边坐着默默喝茶。不知不觉一杯茶喝完了,青敛便走上前来重新添满,白瑕低声道了句“多谢”,青敛摇摇头,又站回了原来的地方。
亦绯天看着他,话却对着萧逸书问道:“这位小兄弟不晒吗?”
青敛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里带着点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亦绯天脸上逐渐浮出一丝笑意:“我看这位小兄弟跟公子关系不一般,不如也叫他一起坐着吧。”
萧逸书掩面咳了两声,偏头对青敛道:“既然仙长让你坐着,你就坐着吧。”
白瑕一听也连忙道:“青兄坐着吧。”
“多谢仙长。”青敛从善如流,坐下了。
萧逸书和和气气地问:“仙长还有什么问题吗?但说无妨。”
“小少爷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出,空气凝滞。
白瑕呆呆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茶盏,神飞到了天外。
这也……太不避讳了点。但本来就是要解决死者冤死的事情,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萧逸书皱起眉头,咳了两声,倒没有生气,继续回答:“这个庭院里有一口井,阿棋一个人溜进来玩耍时不小心掉了进去,下人找了好几圈没找到,最后捞出来人早就……”萧逸书说着说着没声了,偏过了头。
亦绯天若有所思。
白瑕抓住了关窍:“这个庭院吗?”
“对。”萧逸书嗓音有些哑。
“那口井在哪?”亦绯天问。
……
青敛推着萧逸书的轮椅,和两人一起来到了井前。
井被盖着一片草席,上面压着块大石头,四围八方贴着丹砂绘制的黄符。风一吹就会哗啦啦响,四周长满杂草,已经荒没了。
四人一时无话,面对曾经的命案发生场所,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一股凉意。
亦绯天想,早晨的风真凉快。
他就站在青敛身侧,却转头问一旁的萧逸书:“这口井原先是做什么的?”
“浇菜。”在萧逸书开口之前,青敛忽然开口,轻声答道。
“什么?”白瑕没听明白。
青敛顿了一下,不得不做出了更多的解释:“公子生性仁慈,京城周边常有无家可归的孤身老者,因年纪大讨不着生计,公子便跟家主提出想划一片菜园专门给这些人种种田种种菜,二位进庭院时看到的老人就是。
“因为这些老者年纪大,虽然身子骨可能比公子还好上不少,公子也不忍心让他们劳累,便找人直接在庭院里凿了口井,方便他们取用。”
白瑕感叹:“公子真是个善良的人。积德行善,必有福报。”
这句话还没说完,萧逸书又捂嘴咳了起来,咳得白瑕讪讪地闭上了嘴。
亦绯天勾起唇,无声地笑了笑。他忽然温声道:“不知当初凿井之时,公子可命人看过庭院的风水?”
萧逸书叹了口气:“问题就出在这里。当初凿井之时想来是忘了这一茬,凿完没几天就接二连三出现了怪事,请了人看察才发现是风水错了,我不懂此道,只记得那人说此井放在这里会聚起阴气令人心神不宁,给了一块玉放了下去,说是能镇着。”
白瑕蹲在一旁仔细瞧了瞧井上贴的黄符,愈听脸色愈黑。
亦绯天面带笑意,伸手拍了拍他:“这应当是你们的必修课,你说,这里面什么问题?”
白瑕站起身来,缓缓说道:“玉有阴阳之分,如果他说的问题是真的,那么放一块足够珍奇的阳玉下去,阴阳调和,说不定也镇得住,但这种方法听着可行,实则未闻。他若能提供你一块这样的玉,那他自己只会稳赔不赚。”
不是他以恶意度人,而是现在面对利益不想着捞一把反倒自己倒贴的人着实不多。
“如果他说的是谎话,或者明知故犯,那问题就大了。”白瑕解释完,站起身来,非常严肃认真地对宋逸书说,“那人是从哪找的?您有必要去查查他的底细了。”
萧逸书和青敛对视一眼,萧逸书道:“已经让人着手去查了,结果差不多也就在这几天能见分晓。”
“我猜……”亦绯天含笑的目光绕回了青敛身上,“这位小公子是不会让人真的把玉扔下去的,对吗?”
青敛脸上原本也微微有些笑意,谁知亦绯天冷不丁就来了这么一出,那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
“什么?”萧逸书一急,又咳了起来,“那玉没有放在下面镇着?”
青敛坦言:“我也会看一些风水之事,那人说话不可信。玉没放下去只好不坏。”
萧逸书神色复杂,脸色难看至极,唇上几乎没有血色。
青敛对二人道:“失陪,我家公子该用药了,二位仙长请先在此处查看,我很快回来。”
说完,推着萧逸书离开了。
白瑕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转脸对上了亦绯天玩味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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