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之前,萧逸书的“农家小院”。
白瑕答应之后才觉得哪里不对。一般“后院”都是大宅往里的院子,府上女眷住的地方,即人们所说的“深闺”。刚刚亦绯天让他起雨了便往后面走,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让自己往里避雨,现在一想,亦绯天分明是要他去“冲撞”一下府中女眷……
而这府中女眷——这府中主子一共就四个人,三个男的一个女的,死了个男的那也只有一个女的,再加上青敛那句“夫人在院子里静养”,十有**“院子”就是“后院”,那女眷……自然就是陆夫人了。
白瑕瞬间就不好了。
但是应都应了,他相信玉挽仙尊吩咐他这么做,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吧。
别的不说,某仙尊掐细节的功力那可真是一等一的。白瑕一会儿想萧逸书儒雅温和的样子,一会儿想青敛温顺聪慧的样子,再想想亦绯天的分析……纠结着纠结着,就纠结到狂风大作的时候了。
白瑕知道自己不该再拖下去了,咬咬牙,抬步直往后院莽。
暴雨没有给他反抗的机会,白瑕本来想慢一点,但还是遭不住这雨夺命连杀,再不跑快点他就要成落汤鸡了!
豪门贵族为什么院子这么大啊啊啊啊!
白瑕有些崩溃,步子称得上慌不择路,但怎么着往里冲就对了。不一会儿,他冲到了两条岔路面前。左边那条路分明有人声,白瑕脚步一顿——人声太多了,想来应该是前来吊唁的宾客,冲错人就不好了。白瑕果断选择了右边,右边为尊,府中就陆夫人一个夫人,是右边无疑。
当白瑕冲进院子里看到两个丫鬟侍立门前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赌对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门口两个丫鬟立刻上前,警惕呵斥:“什么人!速速离去!不得冲撞夫人!”
白瑕此时衣服已经湿透了,跟落汤鸡没什么差别,原本显得仙风道骨的飘带也不飘了,湿答答黏在沾了泥点的白衣上,整个人狼狈至极。
他却意外地镇静,他挺直脊梁看着两个丫鬟,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被雨打湿的狼狈,只是说:“在下受邀前来镇压贵府作乱鬼魂,一时雨急,慌不择路,不知是夫人住所,万分惭愧。”
大概因为他长得不错语气又诚恳,两个丫鬟面色稍有缓和,其中一个道:“既然如此,仙长请随我往别处避雨。”
去往别处?那可不行,还不知道陆夫人疯到什么样子呢。这个目的没达到他岂不是白厚着脸了?
白瑕沉吟片刻,丫鬟又起疑了:“仙长?”
白瑕颔首应和:“好,有劳。”
那个丫鬟便去角落拿了把伞,白瑕有意想往里面看,视线一瞥,另一个丫鬟防贼似的挡着,一脸戒备。白瑕不便再看,拿伞的丫鬟出来撑开伞,礼貌而不失疏离道:“仙长,请。”
白瑕一面沉思一面跟她走。
忽然,他脸色一变:“不好!”
丫鬟被他唬住,忙问:“怎么了?”
白瑕一脸正色,目光急切且严肃地看向身后的屋子:“屋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丫鬟面色一变。
“大胆!屋子里只有夫人,哪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胡言乱语,居心叵测!来人哪!”
白瑕神色凝重。
这丫头怎么警惕性这么高?!
难不成真的有鬼?
随着丫鬟的高呼声,他听到有几名成年男子的沉重脚步声响起,正在往这边赶。
不妙,来不及了。
他一狠心,直接撞向丫鬟!
丫鬟睁大眼睛惊呼一声,一瞬间就被撞到水坑里。伞也翻过来浸在水里。
门口的丫鬟立刻拦他,但到底是个丫头,力气没有白瑕大,白瑕又是修仙之人,只一甩便把人摔到墙边,结结实实撞了一下,那丫鬟哪里遭过这种罪?当即吐了口血,脸上不复凶狠,一双大眼睛惊恐绝望地望着白瑕,泪水无声从颊边滑落。
白瑕没有看她,往屋里走去。
“陆夫人?”
屋里乱七八糟,物件和物件的碎片撒了一地,光这场景就让白瑕想象到这女人发疯撒泼起来有多狠了。
太可怕了,幸好自己已经献身大道了。
白瑕心有余悸地想着,听到门口粗声男人跟丫鬟交谈的声音,他不再迟疑,立刻往屋子里面走去。
在这个院子,两个丫鬟只拦着前屋而已,那前屋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可能是临时让客人坐着休息的。这屋子径直走还有道门,有条道通往里面的屋子。
大户人家的院落总是这样一个嵌一个,层层叠叠的。幸好只有一条笔直的路,找起来还不算太麻烦。
里屋还是有两个丫鬟一个小厮拦着,白瑕不由分说,一手撂倒一个,小厮更倒霉,直接被他踹了一脚。
白瑕最终在最里间的床上找到了在一角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的陆夫人,她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陆夫人很年轻,看着只有二十多岁,比亦绯天——的皮大不了多少。此时怯生生的望着他,一双含水的眼睛直挠人心,我见犹怜,任谁看了都不忍心责备。
一时撂人上头的白瑕终于缓了过来,想到自己短短几分钟内做了什么,后知后觉地心中惭愧了。
他是仙门正派!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白瑕心中谴责了自己几句,慢慢在床边坐下,不由放缓了声调:“得罪了,陆夫人。”
……
亦绯天和青敛来的时候,后院很是热闹。丫鬟小厮齐刷刷跪了两排,为首的两个丫鬟正向站在屋门前的蓝袍男人哭诉着什么,旁边管家正搀扶着他,想来这位就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萧家家主了。
亦绯天早在半路就把鞋套上了——无他,地扎脚耳。不仅如此他还掐了个诀把身上湿了脏了的地方清得干干净净,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不仅与一众落汤鸡对比鲜明,就连发丝都没乱一根。
他没有戴遮面容的东西,惊为天人的容貌就这样施施然出现在众人眼前,雨雾未散,如烟般缭绕在他身前,即使红衣浓烈,也不妨别人觉得他就是仙人下凡。
丫鬟回头一看,红衣仙人正与她对上视线。
他微微一笑,她乱了方寸,心扑通扑通乱跳,脸颊烧红一片。
不仅是她,几乎在场所有年轻人都是相同的反应,就连不那么年轻的萧家家主都看愣了一瞬。
亦绯天视线轻柔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很满意他们对自己容貌的惊艳与心动。
萧家么,果然还是不一般的。不管是丫鬟还是小厮衣着打扮都光鲜亮丽,往平民百姓里一站那也是半个主子。
当然,比起慕陈家还是差了点。
他们身上的伤在亦绯天眼里一览无余,亦绯天稍作思考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略一抬手,一道白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他们都惊喜地发现身上的伤不痛了!
“我并非大夫神医,医不得各位身上的伤,只能暂时压下疼痛,各位还是要早些上药才是。至于那位小仙长的过失,我与他赔不是了。”
红衣仙人含笑而言,虽然说是治不了,但是一些磕到的小伤口都痊愈了,众人哪还有什么怨气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目光里看出了某种坚定。
——你看他长得那么好看!就连声音都那么好听!小仙长肯定也是无意的对不对!
亦绯天从丫鬟身边走过,与萧家家主打了个招呼:“萧家主。”
“仙长客气。仙长,我夫人她当真是……”
亦绯天语气淡然,停在门口,似乎也没打算进去。
“请尊夫人出来一见便知晓了。”
萧家主给丫鬟使了个眼色,前排两个丫鬟互看一眼,便进去了。
亦绯天叹了口气。
“到底是少年心性,想是一时性急便下手狠了。”
众人听着,没有答话。亦绯天也就自己思忖着,等人出来。
“不过我喜欢。”
他在心里补上一句。
能明白他的意思,说明不笨;下手狠,说明果断。
可惜就是有点小了,缺乏历练。不过倒也无妨,亦绯天算了算,他还是等得起的。虽然说了不收徒,但是司命一脉不可后继无人,趁这一趟物色一下人选,以后也好交差嘛。
话说回来青敛也很不错,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修仙的意愿。他应该还没入魔吧?一会儿得找空问问,没入的话说什么也要跟锁云阁阁主讨来。
阴阳煞都送了,再多送个人,阁主那么大方,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青敛还不知道亦绯天的土匪心思,他垂下眼帘望着亦绯天腰间那块血玉,思量起来。
亦绯天身上这枚是“阴阳煞”血玉里的阳玉,他赠予的那块是能惑人心智的阴玉。阳玉单独一块佩戴在身上,能给人庇护,但是如果阴阳玉合到一起,好事坏事都会成倍增加。
越是命途雾霭弥漫的人,得到缘劫的概率越高。它能让人得到命运的垂青,但也很容易让人在追求更高层的东西的时候迷失自我,从而夭折。
这也是为什么阴阳玉以“煞”为名的原因。
但即使这样,想要阴阳煞的人也不在少数。
毕竟……人总是贪心的,不是么?
丫鬟搀扶着陆夫人出来了,看到她的一瞬间,亦绯天就明白为什么萧家主能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当真是一副未出阁大小姐娇滴滴的模样。
亦绯天开始怜悯起萧逸书了。
这真是谜一般的开局,不利的处境,一手烂牌。
原来真的有人出身不差还能惨到这种地步。
白瑕在她后面出来,出来的瞬间就看到了亦绯天。他绯红的衣裳比之前还要浓丽一些,像火一样要烧尽一切阴霾,说不出的干净清爽。
因为无礼冲撞内眷而忐忑不安的白瑕见了莫名定下心来,他不知道亦绯天在想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他注意不到的细节信息亦绯天是如何挖掘的,但……
亦绯天是对的。
陆夫人没有对他发疯,但是似乎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他给陆夫人看了一下,她身上带着鬼魂的阴煞。
其他地方没有看见,可能是因为都聚集到陆夫人身上了。之前在井边他确实没看见阴煞,那时他还以为是被符封住了,但是亦绯天一直在笑,仿佛早就看穿了那贴满符的井只是个骗人的障眼法罢了,当时他还没有信亦绯天的判断,现在他信了,心服口服。
亦绯天不知在琢磨着什么,此刻才终于想完了一样抬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满身污泥脏水,亦绯天一直游刃有余的从容笑容终于微微裂开。
“怎么搞得这么脏,一点风度都没有。”
小朋友啊,不知道夏天暴风雨大,来得快,要早点去吗?
你这可是丢的流云仙宫的面子,可不是丢我亦某人的脸。
亦绯天打个响指,两道白光一前一后绕着白瑕和青敛转了一圈,两人的衣服瞬间就干净了。
白瑕毕竟是跟着他的,照拂一二是应该的。总不能让堂堂流云仙宫的弟子满身泥泞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至于青敛……哈,他喜欢,顺带了。
在所有人后面的青敛诧异地抬起头,跟他远远对视了一眼。后者微微一笑,似乎在说“不谢”。
青敛无奈地笑笑。
他自然知道对方不过帮自家人清洁一下,他顺带而已,但身上干干净净的,心情确实舒畅不少。
白瑕乖巧地站到亦绯天的身边,亦绯天挑眉,问他:“陆夫人情况如何?”
白瑕看了萧家主一眼,萧家主会意:“小仙长但说无妨。”
白瑕道:“陆夫人身上阴煞气息浓烈,梦中神志常陷入冤鬼缠身,故神识受损。长此以往,清醒时候会越来越短,最后死于梦魇。”
萧家主面露惊色:“竟是如此……仙长可有办法令冤魂不再缠着夫人?”
亦绯天颔首:“办法自然是有的。”
萧家主明白了几分:“仙长可是还有其他吩咐?”
亦绯天尽量委婉道:“是这样的,既为冤魂,总不会无缘无故缠人,除非……令冤魂蒙冤的,正是所缠之人。”
这几乎就是明示了,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懂他什么意思。
萧家主脸色煞白。
“这不可能!”丫鬟忍不住出声打断,“整个萧家都知道夫人宠爱独子,对小少爷千万般好,怎会是夫人!”
不料,亦绯天点头道:“确实。能看出冤魂并不想缠着夫人,于是才找到我请求帮助。”
众人迷惑住了。就连白瑕也有些诧异——他可没看出这冤魂哪里是不忍缠着陆夫人,但他板着脸端着似乎早已洞察一切的架子,也倒能唬人。
只有青敛神色平静,没什么惊诧之意。
萧家主忍不住问道:“这冤魂缠人还能不是自愿的?”
“萧家主有所不知。”亦绯天从容解释道,“寻常冤魂也是可以直接离开前去地府转生的,但又有几类鬼特殊。其中,这被人陷害落入井中溺亡的冤鬼更是如此。它被困在井中被镇压着,灵魂受缚不得离开,时日久了怨气戾气就重了,偏偏也只能报复害它的人,冤债尽了方可离去。”
萧家主叹了口气,“仙长可有补救之法?仙长若有法子解了夫人阴煞,让棋儿安心离去,萧家……倾家荡产也愿一试。”
“萧家主言重了,解决此事本就我等职责所在。鬼魂找上门时我本来当场便可了结这因果,但是,不行。因为这两人的因果中,竟还藏着第三个人的因果。”
白瑕心中倒吸了口凉气。亦绯天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家仙尊大人想干什么了。
什么不能解?玉挽仙尊手握流云书,有什么因果是他解不了的?
还是想为萧大公子讨个公道啊!
呜呜,玉挽仙尊真的是人美心善大好人啊!哪里不靠谱?他明明很靠谱!以后谁再说玉挽仙尊不靠谱他跟谁急!
戏精上身的亦绯天演得正起劲,没有注意到小朋友的情绪变化,只是端着悲天悯人的架子,似乎也感到此事棘手,一脸为难之色。
“第三个人?”萧家主愕然。
亦绯天叹了口气:“对。”
萧家主忙问:“是谁?三人因果如何解?”
亦绯天却没有再回答他,只是平静地望着他,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眸子无悲无喜。
“萧家主当真不知这第三个人是谁么?”
一句反问问得一院子人都沉默了。
亦绯天口不留情,继续缓缓道:“或者说,你们曾经都亏待过谁,导致冤魂欠了他太多的情,才不得不缠着亲娘还债。”
一时的宠溺纵容,竟阴差阳错到如此地步。这对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他们生命中相当宝贵的一课。
可是仍旧没有人问为什么陆夫人会亲手杀了自己疼爱的儿子。
亦绯天将众人的表情和反应都看在眼里,心里摇摇头。
萧家主再也忍不住了,悲声道:“来人……”
青敛知道这是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了,立刻向前一步,应声道:“小的这就去请大少爷。”
呦,自称了一路的“我”,某人终于说了次符合身份的称呼了么?
亦绯天兴趣满满。啊,只叫一个怎么够呢,得狠狠让萧家丢个脸才是。
“听说宾客们也很在意这件事,也都很担心尊夫人,不如将宾客们都请来,这样成功率也大一些。”亦绯天低声跟萧家主说。
萧家主低声问道:“仙长有几成把握?”
亦绯天差点被气笑了。
几成把握?一成也不想给你。
你是真不关心你大儿子啊。
“越能给人平冤当然越有把握。有几成把握这种事情萧家主不该问我,该扪心自问愿意豁出去多少。”亦绯天冷淡地说。
萧家主依旧追问:“那如果只叫近亲呢?”
这人怕是听不懂人话。
亦绯天懒得再跟他废话,让他自己琢磨去了。却偏头饶有兴趣地望着陆夫人。
他当时的疑问已经解决了两个,还剩下最后一个。
很明显,所有的问题都出在陆夫人身上。
如果能让陆夫人清醒过来,是不是就能知道整件事是怎么回事了?
亦绯天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正寻思着如何落实,青敛已经推着萧逸书的轮椅来了。众人纷纷给他让了条道出来。亦绯天趁机催了萧家主一句:“冤主已到,家主尽快做下决定才是。”说完就转脸望向萧大公子,颔首微笑。
萧逸书很有礼貌,他腿脚不便不能行礼,在轮椅上也把礼数做周全了。
“父亲大人,仙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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