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得福，去瞧瞧怎么回事。”楚慕一向待下仁厚宽容，下人犯小错，他往往都不予追究。因此，他一向很厌恶动不动对下人动辄辱骂、严加苛责、私下用刑的人。
王得福瞥了姜嫔一眼，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回来复命，神色间带了一丝丝犹豫，“陛下，有几位宫人在对一个小宫女动用私刑。那位受刑的小宫女……是，红袖。”
红袖！
楚慕心头咯噔一跳，还未仔细思索，人便已冲到了最里间的小柴房。
跟在皇帝身后的姜嫔心内暗暗心凉，皇帝的脚步走得如此之快，可见那位红袖姑娘在他心里的地位不轻。
碧玉簪丢失她是知道的。玉莹审问红袖，她也是知道的。那根簪子，是她头一回侍寝的时候，陛下赏给她，并亲自给她戴上的东西。在她心中的份量极重，她是将它视为两人的定情之物的。
红袖，不过是一个宫女，她打了也就打了。况且，宫中多的是折磨人却不显山不露水的法子。那些法子使人疼痛难忍，看着吓人罢了，其实伤得并不重，躺几天也就没事了。
但她根本没想到，皇帝会在下午忽然驾临紫淑宫，并且撞见这种场面。
红袖已被折磨了半个时辰，此时人已经疼昏过去了。她身上血迹斑斑，鞭痕斑驳。十根指头被针扎过后，血流不止，肿胀不堪，意识迷蒙，一张小脸苍白如雪，仿如被雨打残的落花。
而玉莹及用刑的两个嬷嬷，一见到圣驾来了，脸色瞬间惨白，慌得立刻跪了下来，头都不敢抬。
“红袖！”楚慕是真的心疼了，同时他也感到愤怒，因为美好事物被摧残而生出的愤怒，就好比一副他喜欢的瓷器被旁人给摔碎了一样。
“快叫御医！”楚慕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冲着姜嫔冷冷道，“姜心可！你居然敢私自动刑！”
玉莹见势不妙，忙磕头认错，“陛下，求陛下息怒，红袖她打扫完主子的屋子，碧玉簪便丢了，奴婢才逼问她的，并不是无缘无故动用私刑。纵使有错，都是奴婢的错，跟主子没有关系。”
“你倒是待姜嫔忠心耿耿。”楚慕冷哼了一声，低头看着仿佛奄奄一息的红袖，心疼地搂紧了一些。
姜嫔的一双美目中瞬间浮上了泪花，楚楚可怜地看着楚慕，“陛下，臣妾……”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楚慕打断了姜嫔话，他现在没心情听姜嫔的辩解，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空有貌美却心狠手辣。
过了一会儿，御医院的郑御医及两位医女总算来了。郑御医诊查过后道，“陛下，这位宫人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上过药，再将养一阵子应无大碍，只是身上的伤需要好生呵护，以免留下疤痕。”
“嗯。”楚慕稍微放了点心，“朕先将她带回紫宸宫去养伤。”顿了顿，楚慕又道，“王德福，派两个人在这紫淑宫仔仔细细地找找碧玉簪。若真是红袖偷了碧玉簪，朕也绝不姑息她。”
王德福闻言，瞥了一眼昏迷的红袖，露出一丝丝不易觉察的笑来，“是，奴才这就去办。”
说楚慕嘱咐完，便带着红袖及郑御医回了紫宸宫，将红袖安置在偏殿的一处耳房内。
王德福底下的人很得力，很快在姜嫔卧房的梳妆匣底层的一个小木盒里找到了碧玉簪。
王德福得了消息想回紫宸宫回话的时候，楚慕仍在红袖床前守着，红袖已然醒了，两人正低声不知道在说着什么。王德福站在门外有些踌躇，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楚慕听到了门外动静，喊了一声，“进来。”
王德福弓着身子走进来，小声道，“陛下，奴才派人查清了。碧玉簪在姜嫔自己房内的梳妆匣找到了，兴许是底下哪个宫人放置的，误以为丢了。倒是误会一场。姜嫔娘娘现下在外头跪着请罪，要面见陛下。”
“叫她进来。”
姜嫔很快走进紫宸殿的偏殿中，皇帝坐在高椅上，冷冷地看着她走进来。
姜嫔心知不妙，心已经凉了半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里流下两串泪水，“陛下，臣妾只知碧玉簪丢了，命宫人们查清事实，却并不知底下人动用了私刑啊！臣妾确有御下不严之罪，求陛下降罪。”
楚慕冷声道，“哼，你倒是撇得清清楚楚，事情没查清，就私自动刑，实在是狠毒，传我旨意，降姜嫔为美人，禁足三个月。”
降级加禁足，这等于是打入冷宫了！姜嫔闻言整个人一软，瘫坐在地上。
“陛下！”
一声轻轻柔柔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楚慕抬头去看，却见红袖缓缓地走进来，软软地跪了下来，“陛下，奴婢但求陛下宽恕姜嫔娘娘。”
楚慕感到很惊讶，“你居然为她求情？”
“陛下，奴婢入紫淑宫一月有余，姜嫔娘娘并未因其他事对奴婢动刑。想来是因为碧玉簪丢失，才生了这场误会。奴婢身卑位贱，若因为奴婢的缘故而牵连了姜嫔娘娘，却真是奴婢的罪过了。”
如果说之前楚慕对红袖是心疼，这次听她讲这番话，却是生出些敬佩来，她刚刚遭受那般折磨，这会儿居然替姜嫔说话，这是何等的良善。
姜嫔听了红袖这一席话也是无比震惊，她完全没想到，红袖居然会站出来为她说话。
楚慕想了想道，“既然红袖都这么说，那此事便从轻处理，罚姜嫔三个月俸禄，禁足一个月。”
姜嫔闻言，连忙磕头道，“多谢陛下，奴婢定静思己过。”说完便起身，“臣妾告退。”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红袖，心内对她生出了许多的好感来。她扪心自问，倘若这件事发生在她身上，她绝对不会替仇人说话，这个女人何等的胸怀。红袖，日后肯定也将成为陛下的枕边人。希望，她们不要有成为敌人的那天。
“你身子这般虚弱，快起来吧。”楚慕亲自扶红袖起来，低声道，“快去歇息，好好养好身子。”
红袖低头，轻声道，“多谢陛下垂怜。”
“奴才送红袖姑娘回去歇着。”王德福赶忙走上前来，伸出一只胳膊给红袖扶着。
红袖与王德福两人回到耳房内后，王德福用极低的声音道，“姑娘这出连环苦肉计使得妙极了。陛下待你可比之前还要上心多了。”
红袖脸上露出一个心有成竹的淡笑，“这是自然，男人嘛，总是喜欢英雄救美的。还要多谢王总管帮忙，引陛下前往紫淑宫。”
“姑娘说这个可就见外了，咱们可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王德福顿了顿，又道，“不过，姑娘你为什么要帮姜嫔求情？”
红袖道，“姜嫔此人，心计不深，心肠也并不算恶毒。她身边那个玉莹才真是下手极狠。更何况，在这宫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还是姑娘考虑周全。”此时的王德福对红袖简直生出了一些敬佩出来。进宫半年了，一直蛰伏在皇帝身边，被皇帝瞧上了也不沾沾自喜，反而以退为进，这次又使出这连环苦肉计来。啧啧啧，如此沉得住气，又有如此长远的眼光，这姑娘日后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啊。
顿了顿，王德福道，“姑娘下一步准备怎么走？”
红袖笑了笑道，“王总管，稍安勿躁。我得先把这伤养好，再图以后。”
一个月后，红袖的伤已完全好了，因用了宫中秘制的玉露膏，伤口结痂脱落后没有留下任何疤痕。红袖本人反而因为一个月的休息，反而显得越发光彩照人，仿如一朵半开的红色芍药，芬芳馥郁，让人闻之心醉。
绿翘这段时间一直在红袖身边悉心照顾她，如今见她已恢复如初，自然开心，但又为红袖迟迟没有被册封而感到担忧。
“红袖姐姐，陛下隔三差五来看你，很明显是将姑娘放在了心上，如今姐姐已大好了，可为何陛下一直未册封？”
红袖看着绿翘，语气中有些意味深长，“绿翘，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陛下既然没有册封，那自然有他的考量，咱们急不来的。”
绿翘知道红袖心里应该是有把握的，故而点了点头，“好，一切都听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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