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近日以来，楚慕每日批完折子总要喝一碗红袖点的茶，渐渐养成了一种习惯。
只是这一日红袖端上的却不是一盏茶。
“这是什么？”楚慕看这白玉描金花瓣碗里边装着一碗晶莹剔透的羹，这羹里边又有各种颜色的小碎末，闻起来还有极香的味道。只不知这些红的、黄的、绿的碎末是何物。
“回陛下，这是七样羹。”红袖恭谨答道，“这是取了桂花、淮山、红枣、莲子、花生、莼菜、核桃这七样东西磨成细末，再佐以鸡汤熬制而成的，有暖胃、补身、安神之效。陛下连日来忙到深夜，这是奴婢特意为陛下熬制的。”
“这整个紫宸宫就属你巧心思最多。”楚慕伸手端起那碗羹，喝了一口，只觉得这羹又鲜又甜，香气浓郁，回味无穷，一口接一口，直将这一整晚羹都喝了个精光。
“奴婢能为陛下效劳，是奴婢的福气。”红袖一边说话一边在心底腹诽，不用巧心思，怎么一步步讨好你这当朝天子呢？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饱嗝，对王德福道，“不知不觉喝了这么多，不如去御花园走一圈，消消食。”
***
御花园。
“夜凉了，陛下披上件披风罢。”红袖将一件金丝孔雀的披风为楚慕从身后披上，又绕至他身前，为他系上衣带。
楚慕微微垂头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长的睫毛，嫣红而饱满的唇，只觉眼前这女子真真是贴心、温柔又听话，若不成为她的女人，实在是暴殄天物了。哼，这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一行人逛至凤凰湖时，楚慕隐隐约约听见了咿咿呀呀的戏腔，顿觉疑惑，“这是谁在大半夜的唱戏？”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唱戏的声音越来越清晰。楚慕见一个女子身着白色的戏袍，在观荷亭唱戏，姿态婀娜，身姿妖娆，戏腔也是幽远而动听。
“这是谁？”
王德福瞟了一眼那女子，轻声道，“陛下，这应该是李美人。”
“李美人？大半夜的浓妆艳抹，穿着白色的衣裳，咿咿呀呀，这是在做什么？”皇帝很不解。
万德福小声道，“陛下，您有小半年没去瞧李美人了……”话里未尽之意，谁都能听明白。
只一句话，皇帝就想起来了，的确是有日子没去看李美人了。宫中虽然只有二十几位嫔妃，可他国事繁忙，召寝的次数原本就不多，再加上还有一后及张、崔两位妃子要去看望，因此一些不太得宠的女人的确许久都轮不上一次宠幸。
再加上，楚慕原先也只是喜欢听李美人唱戏、唱曲儿，没有动过想收她的念头。倒是郭皇后主动提出，要将她送给他，他不忍拂郭皇后的意思，才收了她的，内心并不是十分喜欢，因此得宠的机会也不多。
楚慕原先觉得李美人唱戏好听，如今倒是觉得跟红袖比起来，缺了一丝高雅的韵味，比较而言，高下立现，“哼，大半夜的穿着白衣裳，跟扮鬼似的。王德福，将她请回宫中歇息去罢。”
“是，奴才这就去。”
李美人最后期期艾艾地被王德福劝走，便走边留恋不舍地回头。
红袖顿时觉得李美人有些可怜，恩宠不过几夜，在这百花群芳的宫里，很快就被皇帝抛到脑后。就算她是郭皇后的人，不得宠，想必郭皇后也会挖掘更好的棋子笼络住皇帝的心。她，就会成为一颗弃子。
女人，在这宫中，不过都是工具。
这就是她当初不想进宫的原因，这冰冷的宫里是永远的尔虞我诈、永远的你争我斗，永远的自相残杀，直到这宫里唯一的男人驾崩，才能停歇。然后，下一任皇帝登基，便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血雨腥风。
所以，在这个世界上，握有绝对的权力，才握有绝对的主动权。
“你在想什么？”楚慕见红袖一脸若有所思，侧首问道。
“奴婢在想……” 红袖没想到皇帝会忽然有此一问，惊讶之下脑子有些混沌，顿了顿，随口编道，“陛下，奴婢在想，今晚的月色真美。”
楚慕抬头，瞧见今晚乌云蔽月，那是一丝丝月光都没有，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哪有月亮？”
红袖抬头一看，跪了下去，“奴婢失言。”
楚慕的笑容越发大了，他是第一次见到一向事事妥帖、恭恭敬敬的红袖，也会露出慌乱的时候，觉得她比想象中更有趣了，“你不必如此紧张，朕虽然是天子，但也不会为了宫人的一句失言就问罪。起来罢。”
“是。”红袖站起身，依旧微微低着头，站至皇帝身后。
楚慕不禁在想，这个女子若是当了他的女人会不会露出不一样的一面呢？
***
如今已是金秋十月，御花园一大片的金丝菊开得正好，远远望去都是一大片的金黄色，美得令人炫目。
这日天才蒙蒙亮时，红袖已洗漱起床，带着绿翘前往御花园采菊花，准备晚间为皇帝做金丝菊花红枣银耳羹。
绿翘同红袖行至这一大片菊花田，心内欢喜，“姐姐，我在民间可从未瞧见过这么一大片开得这么好看的菊花，真美呀。”
“这里是皇宫，自然是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搬了过来，你可还记得，咱们刚进宫来那会儿，牡丹园里那牡丹开得姹紫嫣红，比你的脸蛋还大呢。”红袖一边说一边蹲下身，拿了一把小剪刀将一大朵的金丝菊剪了下来。
绿翘亦蹲在红袖旁边，挎着一个小竹篓，去接那剪下的菊花。
两人不知不觉已剪下五六朵开得正好的金丝菊。
“这是谁在采金丝菊？”
红袖与绿翘两人正一边小声轻聊，一边采菊，忽然听得一清凌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深秋的冷气。
红袖和绿翘吓了一跳，忙转过身去，见立在两人面前的是两位衣着华贵的宫妃，一个娃娃脸，杏圆眼，一个瓜子脸，花瓣唇，都美得各有千秋。
两人便深深跪伏下去，齐声道，“奴婢红袖、绿翘，拜见张贵妃娘娘、张美人小主。”
来的这两位便是宫里赫赫有名的张贵妃及张美人。这两人是亲姐妹，张贵妃，名曼嫣，是内阁首辅之嫡小女，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比红袖还小一岁。
她与郭芙蕖、姜可心这等自小为了进宫而精心培养的女子不同，张曼嫣入宫纯属意外，原本该进宫的是她的四姐姐。但她的四姐姐忽然以死相逼不愿入宫，甚至不惜剃度出家。因此，张家才不得不将这最小的女儿送进宫来。
因是家中最小的女儿，张曼嫣自小被家中百般娇养长大，因此，她在这深宫中与其他人比起来，反倒显得娇憨纯真，深得楚慕宠爱。虽然行事略有莽撞的时候，但楚慕每每都以她年纪尚小为由护着，轻轻揭过。因此，她在宫中反而是独一份的存在，一向我行我素。众人皆避其锋芒。
只是她入宫以来，一直无子，这次大选，张家便把一个庶女，名曼声的，也送进宫来，希望能怀上龙子，这便是这位张美人。
当年，张曼嫣的父亲张辅成，之前只是内阁二品大臣兼户部尚书，他一向与红袖的父亲谢安不对付，在朝堂上因政事屡有争执，后来谢家倾覆，也少不了张家的推波助澜、煽风点火。谢家满门遭殃以后，张家也得了极多的好处，从内阁二品大臣直接升为了内阁首辅，一时跃升为文臣之首，风光无限。
张、郭两家几年前原本是联手行事除掉谢家，但这些年，朝堂之上，张、郭两家也多生桎梏。说到底，还是为了争权夺利。
这张曼嫣，红袖以前在贵女们的宴会上也有遇见过她几次，只是她不如郭芙蕖一般事事爱争先，在她面前也是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配着她一张娃娃脸，显得十分单纯又可爱。至于这张美人张曼声，因为出身庶女，因此世家贵女们的宴会上倒从未看见过她，不知是个什么品性。
“红袖？你就是陛下身边那个新提拔的一等大宫女红袖？”张美人对张贵妃道，“姐姐，这就是最近进来风头正盛的红袖，今日可算是见着真人了。”
“抬起头来。”张贵妃道。
红袖抬起头，却见张贵妃那圆圆的杏眼微弯，盯着她的脸，笑着道，“生得倒是好样貌呢。”
红袖原来的样子，生得极像出身苏州世族的母亲陈氏，是江南美女清秀温婉的长相，如今却换了一副脸，凤眼高鼻花瓣唇，艳丽而有风情。
“可怎么看怎么像狐狸精呢。”张美人接话道，“说，你采这花是做要什么？”
“回美人小主。”红袖道，“奴婢是见这花好看，采回去观赏的。”
红袖并不想将这金丝菊的真实用途用于何处说出来。倘若她说了，宫中之人只会传她恃宠而骄，无论何时都将皇帝搬出来当挡箭牌。这可不是个聪明的做法。
张美人挑了挑眉，“好大的胆子，一个宫女想来这御花园采花就能采，你将这御花园的金丝菊采了去，留下这光秃秃的茎叶，我们可看什么花？”
红袖深深伏倒在地，“奴婢知错，请小主饶恕。”
张美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今日这宫女私采御花园的金丝菊，又冲撞了贵妃娘娘，左右，给我仗责十下。”
红袖忙道，“采这菊花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要仗责打我一个人便是，同绿翘没有关系。”
绿翘闻言，震惊地看着红袖，眼眶慢慢红了。
“妹妹，不过是件小事，这惩罚有些太过了。”张贵妃道，“你们在这罚跪三个时辰便是了。”
“哼，便宜你了。”张美人道。
待张贵妃及张美人走后，两人就在这御花园里跪得笔直，直到三个时辰后才敢互相搀扶着起身。
红袖的两个膝盖跪得又红又肿，走路都颤颤巍巍，不由得苦笑一声道，“今日是我连累你了。”
绿翘道，“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说连累不连累的话呢。不过，这张贵妃瞧着倒是比那张美人心善一些。”
红袖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来，“这宫里的女人每个人都戴着一张面具，这面具里头是什么面目，要日子久了才能看清，可别轻易觉得谁就心善了。”
绿翘叹了口气，“是，姐姐说得对。咱们回去擦一下活血清淤的药膏，兴许能好得快些。”
红袖点头，“好。咱们日后在这宫中更要谨言慎行，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今晚刚好轮到我值夜，我这腿是站不得了，回去帮我同王总管告个假，就说我偶感风寒，需要休息一日。”
绿翘疑惑，“为何不同王总管说实话？”
“同王总管说，就等于同陛下说。传到陛下的耳朵里，说不定觉得咱们背地里挑拨离间，说贵人们的坏话，心有不忿。”红袖叹了口气，“可别说什么我得陛下重视，可说到底咱们这身份，到底只是个低贱的下婢。”
绿翘点头，用极低的声音道，“姐姐绝不会永远都是一个奴婢。咱们隐忍只是一时的，我相信姐姐。”
红袖只是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了。”
小说里宫妃设定等级如下：
采女-美人-嫔-妃-贵妃-皇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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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体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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