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璟刚刚回到后院就看见了在阁楼上倚栏吹风的瞿昭弘。周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拾级上了楼。瞿昭弘一直在发呆,此时听到脚步声才回过神来。瞿昭弘见是周璟,急忙拱手行礼:“世子。”
周璟也拱手还了一礼:“瞿先生。”
周璟扶着栏杆站到他身边,说道:“瞿先生居高临远,是在想什么?”
瞿昭弘道:“没什么。就是发一会儿呆。瞧世子来的方向,是刚从王妃那里过来?”
周璟道:“是啊。瞿先生不用这么客气。瞿先生是子璟的救命恩人,自是自己人,直接叫我斯年就可以了。”
瞿昭弘点点头:“斯年,好名字。是公子的字?”
周璟道:“是啊,是我的表字。还不知先生台甫?”
瞿昭弘愣了一下:“台甫?我是一届武夫。十五岁全家就都死光了,哪里有长辈给我取字。”
周璟道:“我的表字是是我十岁那年取的。《礼记》上说男子二十冠而字,可我周围这些兄弟们,没一个等到及冠,都是十几岁就取了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瞿昭弘道:“世家的公子身份矜贵,自然和那些普通书生不同。”
周璟笑道:“是不同。南北朝时齐和帝萧宝融字智昭,可他不过十五岁便已驾崩,取字是挺早,身份也很矜贵,命运更是不同。”
瞿昭弘也轻轻一笑,问道:“斯年十岁就有表字,不知是哪位尊长所取?”
周璟大笑:“哪是什么尊长?不过是一个六岁的小丫头罢了。倒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我这个字是我一个妹妹帮我取的。那个妹妹是我一个姨母的女儿,小我四岁。就是前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陆福生。我小时候和她订过亲,不过她很小就夭折了。我那几个世交的发小里面,就数她聪明好学。她六岁的时候就读完整本诗经了。”
周璟十岁的时候要取字,就是朱颜自告奋勇的说:“璟哥哥叫斯年吧,我在书上翻了好久的。‘于万斯年,受天之祜。’,璟哥哥将门虎子,必是天佑之人。”
后来周昊请名儒帮周璟取字,名儒们捻着胡子说:“女《诗经》;男《楚辞》;文《论语》;武《周易》。公子的表字就在《楚辞》和《论语》里面挑吧!”
朱颜就突然就跳出来,说是:“璟哥哥的字我已挑好,就叫斯年。《诗经》里的《下武》一篇,你们可有异议?”
那些名儒忌惮陆家的权势,不敢惹她,竟马上改口:“《诗》云:‘昭兹来许,绳其祖武。于万斯年,受天之祜。受天之祜,四方来贺。于万斯年,不遐有佐。’斯年,周斯年,此字福寿端方,甚好!甚好!”
还有人附和:“《楚辞》狂恣肆意,非十三经之列,不足取。《诗》三百,思无邪,为君子之学,男女皆可。斯年二字极好,取自《诗经·大雅·文王之什·下武》,诗三百,思无邪。陆小姐果然冰雪聪明蕙质兰心。”
周璟的表字虽是一个小丫头取的,但此名确实端方大气寓意吉祥,就连这几位名儒也称赞有加。于是周昊也就同意了。
瞿昭弘听完却问:“斯年不喜欢那林姑娘,是不是因为心里还念着这位朱颜姑娘?”
周璟道:“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小,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哪有什么喜不喜欢?不过我那妹妹很可爱,我从小便很疼她。不过现在看来,如果她没死,比起林初夏我更愿娶她。”
瞿昭弘道:“据说当年并没有找到那位朱颜姑娘的尸体。其实朱颜姑娘也不是一定就去世了。”
周璟却道:“我倒宁愿她死了。十年前庐州一场大火,陆家一门百余口全数毙命。她是当惯了大小姐的,一辈子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除了读书写字弹琴下棋什么都不会。她就只在读书写字方面有些天赋,家里人保护的太好,人情世故方面恐怕还不及普通商贩家的女儿。她保护不了她自己。如今她宗族覆灭,无父无母无依无靠,一个人流落在外,又是个女孩子。能待的地方无非就是戏班子妓院,若是运气好些无非是为人婢妾。她怎么受得了别人欺侮?与其受辱生不如死,反倒不如死了干净。”
阁楼上突然有人的异动,周璟扭头,是两个提着食盒的婢女。其中一个低眉顺眼,俨然就是朱颜的模样。
周璟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朱颜福了福身:“回世子。世子数个时辰前已将奴婢给嘉卉姐姐调遣。嘉卉姐姐命奴婢来给瞿先生送饭食。”
周璟上下扫了她一下,冷笑道:“你倒听话。”
周璟朝瞿昭弘拱了拱手:“瞿先生,子璟告辞。”
瞿昭弘依旧还礼:“斯年兄慢走。”
瞿昭弘吩咐另外一个婢女进屋布置饭食,说是留朱颜在跟前,有些东西需她收拾。待那婢女走后才道:“你听到多少?”
朱颜眸子都没有抬:“没有多少,无非就是宁愿我死掉,我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罢了。呵,他倒怜惜我受人侮辱,也未见的他少侮辱我。”
再回去,周璟倒给朱颜提过要把她送到周夫人跟前服侍的事。朱颜不假思索便要拒绝。周璟知道她进周府这一个多月来明里暗里常受嘉卉欺负,只以为她是怕,也肯耐着性子解释:“母亲喜欢你,才想留你在身边。到母亲那里你的日子必定比现在强。”
朱颜听闻却只是一力推拒。到最后周璟也发了怒:“不识抬举!你倒是被人欺负习惯了,给你好日子却过不惯!真不知道你来周府到底要做什么?竟做丫头做上瘾了。我说你居心叵测倒也是高看你了!”
朱颜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周璟盯着她看了一会,终是没有强逼。
朱颜在周府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周璟把阿颜交给了嘉卉,嘉卉知朱颜是周璟近过身的,对她很是厌恶。平素逮到机会,总免不了要欺侮她。朱颜初时尚受不了,即便不敢反驳,也总要瞪她几眼。久之,也就习惯了。若是低眉顺眼的承受,她反倒会没什么兴致折磨自己。
后来周璟叫朱颜侍候笔墨,瞧着朱颜温驯的模样啧啧称奇:“起初见你还觉有几分傲骨,现在却奴颜婢膝成这个样子。不曾想嘉卉还有这样的本事,把我们眼高于顶,目无下尘的陆小姐调教成这样。周某都不得不甘拜下风了。”
若是月前朱颜听到这话,必定又要恼,如今她却只是低着头磨墨,只字不言。
朱颜有长生蛊,身子一向结实。可最近几日却似害了风寒,不仅嗜睡,胃口也差了不少,并且动辄干呕。白日里在厨房帮差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硬是把周璟要的榛子酥换成了瞿昭弘要的杏仁酥。瞿昭弘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周璟最厌杏仁,咬了一口便变了脸。
周璟也没说什么,不过嘉卉瞧出异样却免不了要借题发挥。反正周璟不喜欢朱颜,她是百无禁忌。
嘉卉虽没读过什么书,骂起人来不似周璟那样词多,口才却丝毫不逊于他:“你还真拿自己当府里的主子了啊?叫你做事,你趴在这里神游?睡觉就可以有银子赚,你怎么不回你的勾栏院里去啊?你以为你服侍过世子很了不起是不是?世子可曾正眼过看你?这里是厨房,你以为是你卖弄风骚的地方吗?”
朱颜只是垂着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嘉卉最不喜欢她这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像是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竟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一群丫鬟都还在厨房里围着,嘉卉有些讪讪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走上前就给了朱颜一巴掌:“不是有意的就没事么?别跟姑奶奶这里装无辜!你在勾栏院里伺候男人是不是也是这个鬼模样?”
巴掌打在脸上,朱颜果然抬了头。朱颜抬眸看着嘉卉,眼珠子一转不转,眼眶红红的,似乎随时都能喷出火来。嘉卉趾高气昂:“怎么,你想打回来么?你以为你跟了世子爷身份就不一样了?你以为你跟了世子爷就高人一等了?世子爷拿你当一回事了么?到底不过是个娼妓下贱货!你最好听我的话趁早走人,否则总有一天会死在这里。这可不是我的意思。世子爷但凡想让你过一天好日子也不会把你交到我手上!”
嘉卉打了她的另一半脸颊之后又轻轻拍了拍:“以后做事情认真点,下不为例。”
朱颜咬着牙点点头。
其实朱颜有的时候是真觉得日子过不下去了。虽然在弄玉坊里也经常挨打挨骂。可是弄玉坊里还有薇儿和申琳姐姐护着她。即便是护不住她,她们也总是跟她站在一边的。嘉卉仗势欺她,她委屈,可又能怎么样呢?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一个回护她的人都没有。有时候想想这日子真是……竟还比不上在弄玉坊的日子。确实就像薇儿说的,她跳到了第三个火坑。
周璟在逼她,跟在弄玉坊的时候王妈妈和杜之行逼她的方法如出一辙。若说区别,那就是现在一心想要折辱她的人竟然是她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斯年哥哥。她靠那个念想活了十年,没想到末了竟是她的斯年哥哥亲手毁了她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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