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中,修缘尘听见有人在说话。
待到意识清醒了几分,他认出这是冉别州的声音。
大抵是怕吵醒他,冉别州将声音放得很低:“师兄,不如将师父叫来看看。”
与她交谈那人没有回应,屋内十分清寂,只听得到火炉燃烧时很轻很轻的噼啪声。
过了许久,冉别州忍不住又说:“师兄,他的情况不容轻视。我刚仔细检查过,发现上次给他看的几处伤口,至今仍然在渗血,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我担心……我担心与那咒术有什么干系,但这已经超出我学识范围,恐怕只有师父能提点一二。”
慕童飞这才回答:“我去找师父来。”
等他走了都有一会儿,修缘尘才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来。
见他似乎想起身,冉别州连忙上前来:“缘尘师兄,你醒了么?可有感觉到哪里不适?”
修缘尘还是感觉到头晕。他坐在床上,低下头,缓了缓,才跟冉别州说:“我的脑袋好晕,还有些口渴……”
嗓子眼处忽然有几分发痒,修缘尘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便咳得停不下来,冉别州贴心地拿来帕子,递给他。
修缘尘拿帕子掩住嘴,又咳嗽了好一会儿。他在口腔间尝到一股血腥味,拿开帕子一看,果然沾着斑驳的血迹。
冉别州忍不住惊呼一声:“呀!”
她想了想,说:“又是你喉咙那处的伤口吧?”
修缘尘点头:“嗯。”
冉别州没再说什么。她站起身,去桌上拿了水壶,倒上一杯热茶,端来给修缘尘。
喝下几口温热的茶水,修缘尘这才感到喉咙处的痒意缓解了几分。他下意识抬手,去摸额头处那道伤口,这时才发现让人贴了一块纱布。
冉别州挡住他的手:“别去碰。刚你昏迷过去后,师兄抱你回来的。”
“你那衣服又脏又破,师兄替你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与我一同帮你包扎了身上的伤,你不用担心。”
听她这么说,修缘尘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衣服换了一套。
它素白、整洁,像是用上好的绸缎做的,柔软,并且舒适,散发出很淡很淡的香火的气息。修缘尘忍不住用手摸了摸,问冉别州:“这是慕童飞的衣服么?”
冉别州笑笑说:“是的。稍微大了一点点,但还是很合适。”
慕童飞在紫威观颇有地位,他的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连这件衣服也不例外。
修缘尘露出几分羡慕神色:“我从来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
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了一前一后两人,正是慕童飞与霁寒真人。
许是在路上便听慕童飞讲清事情,霁寒真人刚入门来,便走向修缘尘,也不废话,在床边坐下来,朝他手腕伸出手去。
屋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看着霁寒真人微微眯起眼,替修缘尘诊脉。
过了一会儿,霁寒真人睁开眼,问冉别州:“你说他喉咙那处伤口,上了‘咒’?”
冉别州上前回话:“是,师父,我的判断应该没有错。他那伤口至少已有半月了,但到现在仍未愈合。”
“嗯……”
霁寒真人复又阖上眼,另一手捻着胡须。
然后才说:“应该是‘枯血咒’。”
修缘尘与冉别州齐声发问:“枯血咒?”
慕童飞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没出声。
霁寒真人松开修缘尘的手腕,打量着他:“这是属于伽蓝天宫奉持众的一种咒术。中咒者全身血液会逐渐枯败,难以凝结,于是会出现伤口无法愈合的情况。”
冉别州一愣,暗暗吃惊:“好凶歹的手段。”
“伤口无法愈合,这一路奔波逃亡,难免会感染,所以他才会发烧。”霁寒真人说,“别州,等会儿我给你写个方子,你先照着抓药,替修少侠缓解伤情。”
他与冉别州一边说着话,二人一道走出门去。屋内就剩下修缘尘,还有一旁双手环抱胸前的慕童飞。
修缘尘这才想起环顾四下,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禁闭室。”慕童飞说。
他盯着修缘尘的神情,似乎在观察他会露出怎样的反应。
“这里竟然是禁闭室?”修缘尘很是吃惊,“连禁闭室都修得这么好……”
他将手放在床铺上,摸了摸柔软的床垫,摸上好一会儿,似乎在认真感受它的质感,然后才跟慕童飞说:“这么好的料子,居然用在禁闭室。”
他在风华剑宗的被子、床铺,都已经好几年没换过新的了,变得又薄又硬。每每想起要给自己添置一套新的床褥,总是把钱花去帮山下的镇民们,剩不了几个铜子,于是只能作罢。
修缘尘控制不住自己,他露出让人很好懂的羡慕之情。
看着他那副模样,慕童飞不知为何有些心烦意乱。他跟修缘尘说:“别乱摸。”
“你真小气,“修缘尘说,”摸都不让人摸。”
慕童飞回答:“摸脏了还要洗,麻烦。”
修缘尘不想搭理他,正好他有些犯困,于是翻了个身,缩进被子里:“我要睡了。”
手指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修缘尘的困意消了几分,将那东西捏了捏,才想起来,是叙朵天送给他的小羊玩偶。
好哇,慕童飞居然给他藏在被子里。
慕童飞没说什么。在旁边站了一会儿,他似乎准备走了,这才说:“等会儿起来喝药。”
修缘尘搂着软软的小羊困觉,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他累得不行,闭上眼,很快陷入浅眠。睡梦中也还记得慕童飞说的,要起来喝药……等了许久也不见来人叫他,索性不再惦记着,放任自己睡死过去。
醒来的时候却见桌上放着一只空碗,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仔细回想,昨夜梦中好像是有人哄着他吃药。
修缘尘不着急起身,睁眼瞪着床梁,放空脑子发呆。
他想自己应该好好梳理一通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可不知为何想到慕童飞,便控制不住怠惰下来。
兴许是因为慕童飞这个人看起来实在可靠。虽然将他带回来的态度不算很好,但既然说过到审判之前要保他,必不会让人碰他一根头发的。
发了一会儿呆,修缘尘眼尖地发现,那根让他盯着的木头侧面,似乎刻有字迹。
他坐起身,凑到木头那面,仔细观望。
兴许是有些年头了,那字迹变得模糊,不怎么辨认得出来。修缘尘拿指腹摸了摸,努力辨认:“日……‘明’?明……白……泊,明泊……休,明泊休?”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这里刻着的字,竟然是“明泊休”。
明泊休原本是心剑楼大弟子,他的名字会出现在紫威观禁闭室中,想必只有一个可能。
刻下这个名字的,是那位秋芍兰本尊,被从紫威观遣返回到秋家的大小姐。
武林中人大都知道,秋芍兰曾与明泊休相爱。但紫威观乃是道门,一入道门,就该了断俗世情怨,不生私情。与人产生爱恋,乃是大忌。
而另一边,水都玄亦是器重这位大徒弟,不想他让女子勾去心魄,耽搁武学精进。紫威观与心剑楼难得的对某件事达成一致意见,各自出手,拆散这对有情人。
其中详细过程,修缘尘并不太了解,只知最后以明泊休脱离心剑楼、秋芍兰被遣返秋家收尾。在那之后,江湖上很难再见到明泊休踪迹,听说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现在的“秋芍兰”是红颜主顶替,如果秋芍兰当真死在红颜主手下……又是如何死的呢?
红颜主这女人,虽是心肠狠辣、手段歹毒,做事却很是讲究。让她挑中下手的人,必然有一定的缘由。
修缘尘还听说过,红颜主会跟人“做交易”。她替那些女子实现心愿,收取她们的身体器官作为酬金。
修缘尘正走着神,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那是什么姿势?”
回过头,慕童飞刚好走进房间。修缘尘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他现在的姿势,跟个猴子似的,抱着床梁摸来摸去,很是不雅观。
修缘尘讪讪一笑,却不着急下来,反而招呼慕童飞:“这上面有字。”
慕童飞走到他身后站定,并不凑过来看,只是问:“写的什么?”
“明泊休的名字。”修缘尘跟他说,“慕童飞,这是秋芍兰写的吧?”
慕童飞回答:“应该是。”
修缘尘松了手,溜下床,又问:“奇怪,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刻着明泊休的名字?”
“先把饭吃了。”慕童飞转过身,指着桌上他端来的斋饭。
修缘尘坐到桌前,拿起筷子,闻了闻饭菜的香气:“好香。”
他拿着筷子将菜碗翻了翻:“肉呢?”
“没有肉。”慕童飞说。
修缘尘立即耷拉了眉毛:“这也太素了。”
“有的吃都不错了。”慕童飞冷淡道。
“我先前还说来你们紫威观‘传教’。”修缘尘扒拉着白米饭,“教会大家‘沟通的艺术’。现在却一点都不想来了,连肉都没得吃,真不知道,你们怎么能忍受得了。”
他很肯定地说:“肉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慕童飞挑了挑英气的眉:“我没说过要你来吧。”
修缘尘“啧”了一声:“你明明说过,让我有事来紫威观找你。”
慕童飞很快地问:“那你来了么?”
“我……”修缘尘卡了一下,随即又理直气壮,“我正要来,就被水都玄那老狐狸给发现了,差点让他逮住。”
“哦。”慕童飞没什么情绪地说,“我看你要去的方向,分明就是心剑楼。”
修缘尘很惊讶:“你跟踪我?你跟了我多久?”
慕童飞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转过头,看向一旁,那张脸依然是清隽沉静的,只留给修缘尘一个挺拔鼻尖的侧影。
修缘尘饭也不吃了。他举着筷子,绕到慕童飞那边去,坚持要弄个明白:“你既然都看见我了,干嘛不来找我,看到他们欺负我你才出来?”
慕童飞:“……”
他这才说:“不是。”
见修缘尘还要开口,他很快地说:“赶紧吃饭。”
他又看了看修缘尘脸色,虽然比昨天刚带回来那时多了几分精神,但还很苍白憔悴,人似乎也消瘦了一圈……
想起霁寒真人私下来给他透露,说暂时找不到解开这“枯血咒”的方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枯血败体,心内一阵烦躁不安,脱口而出的话却是:“你都瘦了。”
修缘尘奇道:“你怎么知道?”
慕童飞沉默一会儿,才说:“昨天给你换衣服看见的。”
修缘尘有些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给我换衣服,你还偷看我?!”
慕童飞才不懂他脑瓜子里在想什么:“我都给你换衣服了,我还能什么都不看?”
这时,冉别州忍着笑,从外面走进来,说:“二位师兄,派去风华剑宗通报的弟子回来了。”
慕童飞跟松了口气似的,看向她问:“方宗主怎么说?”
冉别州迟疑一下,神色似乎有些犯难。但她回答的却是:“方宗主说,暂时让缘尘师兄呆在紫威观,他很放心。”
修缘尘一听便忍不住笑:“我师父的原话恐怕是,‘那个讨债的又惹事,让他死外面算了’才对吧?”
冉别州露出一丝苦笑:“……大差不差。”
不得不说,不愧是亲师徒,对自己师父会做出怎样的反应,修缘尘能料到**分。
“想这么多做什么。”慕童飞投来一眼,神色好似有些不耐烦,“庸人自扰。”
修缘尘撇了下嘴角:“是啦。”
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埋头干饭。
修缘尘坐回到位置上,一边吃饭,一边问慕童飞:“那我这几天,做什么?”
“吃饭,”慕童飞看看他,又说,“睡觉。”
修缘尘:“……”
他问:“接下来,是不是晒太阳?”
慕童飞说:“别惹事。”
修缘尘在心里小小地“哼”了一声:“就你管得多。”
他决定看在慕童飞从心剑楼那群人手中将他救回来的份上,暂时不跟他顶嘴。
慕童飞似乎还有别的事,没一会儿便离开了。冉别州将药拿了来,小声跟修缘尘说:“缘尘师兄,我师兄不会说话,我替他翻译,他就是想让你要乖。”
修缘尘想了想:“这句还算中听,但不可能是慕童飞会说出来的。”
[三花猫头]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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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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