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记得,蓄养区遇见的那个人,脚步虚浮,而此人却相反,步履沉稳,光看此处,全然不似同一人所出。
可这宫中,能令他难以忆起的脸,会有两张之多吗?他紫府虽不能启,但不妨碍他几乎能过目不忘。且这两人,一个在蓄养区遇见,一个在西马场遇见,而这两处,恰恰都是他重点关注的地方。
比起巧合,他更相信,这根本就是同一人。
真宿极力收敛气息,一路紧跟,直至发现对方竟走进了一个他前几日才去过的地方——太医院。
经之前一事,太医院的人对真宿是有印象的,因而真宿说自己是来找赵太医的,根本没人拦他,甚至愿意将其带到赵恪霖的案桌前。
真宿一面道谢,一面暗中用余光盯着那可疑人的身影。
赵恪霖见到真宿来了,很是意外,语调轻轻上扬,“阿庆是来寻我?”
真宿不甚走心地寒暄一句,便悄悄指了指那个可疑人所在的方位,低声问:“你可知那人是谁。”
赵恪霖骤然警惕了起来,可当他看过去后,神色油然一松,也跟着放轻了声音,回道:“那是关太医。是食医,就是负责调控膳食配方的,你先前问我食物相反之事,其实问他最清楚。”
果不其然是太医院的人。真宿略略思索,又问:“那牲兽鸟禽的饲料配方,也由他把控吗?”
赵恪霖也不能确定,“这么说来,确实偶有见他挂外出的牌子,或许是有别处的事务。”
后续真宿见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了,复又折回了西马场,问侍人们是否曾见过食医来此。
老侍人在西马场待得最久,他回道:“咱家是见过,但总的来说,他不如何常来。”
“那你们可记得他的样子?”
孰知他们想了又想,脸都急红了,却说不上来只字片语。
见此,真宿微蹙的眉头遽然松开了。
那人面目极其不起眼,能令人过目不留印象,使真宿想起了修真界的弑营门,弑营门精专于培养刺客,真宿自己就曾与他们交战过,那不是一般的棘手。他们有一门绝技,就是可以侵入他人的紫府,屏蔽甚至扭曲他人神识,导致他人根本记不清刺客的样貌和外形。真宿没料到凡俗界也有此等高手,不知使的是什么手段。
由此可推断,这食医未尝不是不常来,而是很可能来了,但却没什么人能认出他。本身食医一职就跟顾问差不多,并非常驻,会被刑部的忽略,也不足为奇。
毒杀未遂一案,临时关押了上下游一大堆人,之后御膳里却依然能探出毒,可见凶手多半是漏网之鱼,而这条“鱼”,很可能就是被所有人忽略了的食医。
于是真宿白日无事,就去太医院附近盯梢。隐匿气息后的他,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夜里宫门下钥,食医会回到宫外宅子,真宿才打道回自己的侍人房。
修真之人,没有睡眠。自从五感不再失控后,真宿都是一宿一宿地读《五至经》,调息巩固体内的“毒结”,梳理受损经脉里逆行的血气。
书中至毒初期的内容已解读得七七八八,初期术法不多,有增幅毒素的、将毒凝成结成膜的,还有开启六感探毒的,大多真宿都已实践过,不说娴熟,但毫无阻滞。
即今真宿想进阶为至毒中期,一切俱备,只欠足够丰富的毒量,储于海底轮,一举进阶。
真宿取出那包雄黄,看着那小山一样的粉末,寻思就这么吃应当会噎,便打算冲水喝,可拎起水壶的前一刻,真宿蓦地想起了赵恪霖说的那句“勿入口,勿火烧”。
他自是要入口的,那么火烧又会如何?
好奇心一起,真宿果真找来木柴,寻了块禁卫不会经过的地儿,然后将盛着一小抷雄黄粉的铁片点着了。
铁皮被烧得微微发红,橘黄的粉末里渐渐翻现出了白色,瞅得真宿藏在夜色里的金眸,也染上了一抹异色,静静地,专注地看着。
烧到最后,真宿得到了一抷闻上去没有味道的,掺着些许橘黄的——白色粉末。
“这是……”
真宿将双目一闭一睁,眼前的光景便刷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那铁片上的,正呈现着至纯的阒黑,仿佛所有光亮都不能照进。
真宿虽不知这是提炼出了砒霜,但不妨碍他看出了它的强烈毒性。于是真宿将其拿回侍人房里,盘腿坐在地上,犹豫了一下,沾了一指腹的粉末,尽数咽下。
即使已对这毒性有所心理准备,但真宿有些错估了自己身体对毒的抗性。犯恶心和脱水只是先兆,不消盏茶,真宿的五脏六腑便仿佛在遭凌迟,生疼到恨不得亲手将它们扯出来,了结这场要命的折磨。先前那次出现走马灯的伪五石散,他以为足够恐怖了,没想到这回还要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不慌。
真宿的瞳仁都快要翻过去,但为着不浪费,坚持用上增幅术,将毒性增强三倍有余,头铁地与毒发做对抗。
唇色渐渐转为墨色,经脉也由青红转为黑金,在雪肤下隐隐起伏,眼尾则流落下一道接一道墨痕,不知过了多久,流出的才不再是黑血,变回一道道艳丽的红色。
真宿眨了眨仍在失焦的金眸,感受到海底轮发着烫,有一种充盈感。
他知,离突破到中期,还缺十之九。
一回生,二回熟。方调息了一会儿,他就将烧剩下的砒霜,也都吃进去了。
痛感似乎减弱了,也不知是他更耐砒霜的毒了,还是彻底麻木了,不消一炷香,真宿的海底轮便又充实了一番,毒量翻倍,此时距中期,仅剩十之八。
而他手上还有大量的雄黄未用。
未几,房里的红烛正好燃尽,烛光一灭,真宿嘴唇复现的妖冶血色,转瞬隐入夜色。
.
在蹲点太医院的第三日,迎来了变化。
这天夜里,关食医竟然没有出宫,而是留在了太医院,但依赵恪霖所说,食医当是不用值夜的。
真宿就留了个心眼,夜里又来蹲守。
其后发现,关食医悄悄从太医院后门离开了,走到一处巨大的山石后,换下了绣有草药纹的袍子,然后进了一间库房,良久没有出来。
真宿翻上了库房的飞檐戗脊,趴在上头偷听,却什么声儿都没听着。
待提着灯笼的打更人及近又走远,过了一会儿,一个做便帽深衣打扮的矮小男人,出现在了库房门前,推门闪身而入。
接着真宿终于听到了说话声。
“这是你家主子要的,不可冲泡,须得放入香炉点燃。”
“奴会代为传达。这是报酬,您请收下……话说这,这合欢散当真有那么神吗?”
“莫让我重复,拿了就走罢。”
短短百息时间,那深衣打扮的人便缩着头,从库房里蹿出来,摸着黑走了。
真宿犹豫了一瞬,决定跟上去。
那内侍走了许久,才停下,真宿定眼一看,竟是挂着“毓岚宫”牌匾的宫殿。
何人住的?
毓岚宫内。
三皇子正倚在塌上,吃着侍女们喂的干果,无所事事地摸摸侍女们的小手,但在见到自家内侍回来后,手也不摸了,一把甩开,把侍女们吓得全跪了下去,俱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三皇子直接将人驱散了,只让内侍虚搀着他进里间。
不一会儿后。
“这回你办的不错!放蛇那事儿搞砸了,本皇子也不追究你了。”三皇子拿着个铁罐子,颇有些爱不释手。
内侍还没擦擦额上的汗,又听三皇子道,“你去取个博山炉来,本皇子现在就要用。”
内侍有些踌躇,“殿下,皇上虽然还未回宫,但……毕竟是大公主,恐怕不是那么好善了……”
“当初不是你口口声声跟我说,我母妃最得宠,整个皇家,乃至天下都要交予我手上吗?做错事也无人能替代我,那本皇子有何可惧的!”
内侍只觉喉咙被羊骨狠狠剌伤的幻痛又涌现了,嗓子跟卡着了似的,含糊地劝道:“可大公主的碧璇宫守卫森严,起码得好好提前布置一番……”
三皇子却哄然大笑,“哆嗦个什么劲啊你,小恒子,咋变这么孬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给我皇姐用了?御花园那时,你不也见着了那人了。”
“左右就一阉竖,本皇子玩玩他又怎么了。”
内侍不语,默默去架子取下博山炉。
真宿绕路翻进殿宇,还要避开守卫,费了些许功夫。殿宇里又太大,但尽管如此,开启六感之后,真宿的五感已然今非昔比,是以真宿放开耳力,便轻易将整座殿宇都覆盖在内,当即听到了三皇子与内侍在说话。
但就在真宿专心细听对话内容的时候,真宿发现……他没听懂。
三皇子与内侍私底下都是用上梅话交流,然而真宿只听得懂漆州官话。
好在过了一刻多钟,内侍同三皇子从侧门溜出去了,真宿直接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真宿发觉这去往的方向很是熟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与此同时,蝎影殿。
“主上,三皇子带着内侍从侧门出去了。”大宫女与高台黄金座上的身影汇报道。
“这回是为了什么。”座上之人问。
“这回,追查到了三皇子身边的内侍行踪可疑,将一香粉罐子交给了三皇子,但暂且不确定那是作何用的,以及三皇子要往何处去。”依三皇子一贯的作风,其实不难想到那是什么用处的香,只是大宫女到底不好妄议皇子,便没有直言。但她想得到,主上定然也想到了。
座上之人一面撩拨着巨蝎晃来晃去的尾刺,一面淡漠地听着,随后冷笑道,“真有出息。”
“奴婢已让他们去加强碧璇宫的守卫,铜虿暗卫也一直在跟紧三皇—”
然而大宫女话未尽,就听座上传来话语。
“朕亲自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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