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宿被迫高高地仰起了头颅,莹白的脖颈抻成直线,喉结在肤下顶出薄尖儿,如同枝上秋实,诱人采撷。
顷刻后,真宿垂眼一睥,抬手便将硬物摁回去,无声的角力开始。
真宿虽无法调动体内真元,但是单论内劲,只要无视破碎丹田带来的剧痛,便能使出来。身前之人的力量出乎意料的恐怖,由下至上的发力并不轻松,对方却犹如鱼跃龙门时那股逆流而上的无上冲力,势如破竹!
可惜对上真宿的真仙体蕴藏的雷霆万钧之势,终究是棋差一着,僵持百十息,对方凝力几近溃散,最终落入下风。
身前之人煞是意外,以防内力倒灌,不得不将硬物撤下。真宿这才用余光扫到,那硬物其实是一把及他腰高的苗刀的刀柄。
“你是何人。”一道冷冽低沉的声音在头上响起,携着仿佛能蚀骨的低振感。
真宿抬眼朝对方脸上看去,只见一双点漆般的墨瞳正牢牢锁定着自己,轮廓五官投下的阴影比夜色还要浓重,给真宿一种被蛇蝎盯上的压迫感。再往下,发现对方虽身着一身玄色戎装,却丝毫不见低调,内衬的麒麟纹羽缎贴里,在月色下隐隐反着亮光,头上戴的冠巾虽也是玄色,边沿却绣有繁复金线,用紫玉巾环收束,垂下数根长及腰的冠带,随风飘逸。足见此人融入夜色依靠的不是外物,而是极其高明的气息收敛术,以致于真宿五感尽展,仍旧无法察觉到这么近的地方,竟还藏着人。
真宿想得出神,一时忘了自己现下是个小小侍人身份,反问道:“问人之前,不应先自报家门么。你又是何人。”
身前的男人挑了挑眉,霍然收了周身寒意,转而饶有兴味地打量真宿。
真宿没空跟他在这周旋,羊舍的贼人还等着他去逮呢。
但当他正欲挤开身前之人,往羊舍走时,对方却道,“如果你是要去羊舍,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只见男人抬了下手,真宿忽地察觉到不远处突然多了几道气息往羊舍靠近,不由心下一凛,扭头看向男人。
男人一直在低头看着他,自然发现了真宿那带着熊熊怒意的目光,不由凤眼一凝,露出冷硬到有些轻慢的表情。
“给我让开!”真宿说罢,旋即暴起。
拳风交至,战斗一触即发!
与此同时,羊舍里。
“碧滢……碧滢……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砰”的一声,数名黑衣人一把将门踹开,两柄匕首转眼便贴在了舍内二人的脖颈上。
帮忙抓着羊的内侍倒是冷静,一动不动,慢慢放开了手里的羊角。
但他主子,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就没这番心性了,慌张慌智的,糟蹋着羊羔一时半会抽不开身,但腿先自行软了,一个脱力,顾不上脖子上的刀,膝盖重重地往地上磕去!
黑衣人反应迅捷,及时收起了横在少年脖颈上的刀。
少年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脖子,发现没有流血与痛感,不由露出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接着颐指气使道,“知道本皇子是谁,还不来搀扶,顺道给我将这畜生丢远些。”
内侍也跟着主子壮了胆气,道:“快放我去服侍三殿下!”
但持刀的黑衣人没动,剩下那个不用持刀的,则去将羊舍里的火把点着了,舍里头腾的亮了起来,三皇子这才瞧见了黑衣人腰间挂着的铜制牌,上面只錾刻着“虿”一字,一下子把三皇子看傻了。顷刻后,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将外袍裹好,然后像鸵鸟一般将自己缩成一团,好叫人认不出来。
“三殿下,你适才将这羊羔喊作谁的名字?”黑衣人边问,边利落地挥刀放血,小羊羔蹄子一蹬,就了无生息了。
三皇子自是不敢认的,抖得跟筛子似的,刚才喊得可快活,现下是一句不敢说,恨不得真钻地里去躲上一躲。
三皇子可以不开口,内侍就不得不开口了。
可惜内侍也是个没骨气的,黑衣人让他说,他不说,黑衣人立马剜了根羊腿下来,还带着绒绒白毛,淌着生血丝,就掐着他脸,往他嘴里塞。
“救命,主子救我……我不要、呜哈啊,不吃,我不……”
血腥味与内侍被吓出的尿骚味弥漫开去,充斥着羊舍,但黑衣人不为所动,三皇子则被耳边的惨叫声,以及嚼骨吞肉的声音折磨得瑟瑟发抖,涕泗横流。
“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拿它叫皇姐的名字!”
要是主上在,势必会拿鞭抽这位三皇子。这是能认下来的事儿吗?!但黑衣人委实无法替他们主上定夺,只照原来说的,敲打敲打一番便罢了。
至于他们惦念着的主上鸩王,此时正在离他们数十步外的地方,温香软玉在怀,思考着人生。
“……”本来真宿的拳头都挥过来了,却在空中忽然变道,直往下落,猛地揪住了他的腰封。
接着身子也失了准头一般,竟直接栽进了他的怀里,脑袋拱着他的颈窝,双目半睁,气息尚存,但却无知无觉一般,煞是奇异。
鸩王不是没怀疑过对方是在故意降低自己警惕,好实行偷袭,但气息静谧交缠,身体亲密接触之下,他莫名被蛊惑了似的,迟迟没有将人推开。
鸩王细细打量着怀里的家伙,一身朴素的深衣,白净稚嫩的脸,看来应当是西马场的阉人,多半还是个新来的。毕竟之前的阉人应当都被打点过了,暗卫没有暴露,所以他来给世钧通风报信的可能性很小,估计是单纯去羊舍看看情况。
至于为什么半夜去,那就不得而知了,也不重要。
比起这些鸡零狗碎,比起那惊为天人的气力,倒还有一件事,引起了他的兴趣。
这小子,总觉得长得有些眼熟……
尤其那双眼眸,似是在何处见过。在黑暗里都看得出来它浅中透金,若是能有阳光照射进去,可以想象得到,定会是一双落日熔金般的眼眸,美不胜收。
这金色瞳并不多见,许是辛浦瓦族人?
鸩王又执起那把五尺苗刀的刀柄,来回戳弄着真宿柔软的脸颊肉,然而左看右看,还是想不出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张脸。
就在鸩王拨弄上瘾,甚至几欲上手的时候,真宿的金瞳忽有浮光掠过,羽睫轻撩,肌肉再次绷紧,鸩王下意识想先一步用刀柄将人格开,可又一时坏心兴起,反而收紧了原本只是虚扶着真宿后腰的右手,真切地将人儿拥入了怀中!
真宿终于恢复了五感,刚寻回视野焦距,便发觉自己竟挨在了对方怀里!明明先前还针锋相对,为何会变成了这颈首厮磨的姿态!
真宿眼神一避,猛地跟个炮弹似的撞开对方,拉开了他们之间过于暧昧的负距离。而鸩王伸了伸手,又放下了。
真宿暗忖自己太大意了,在侍人房本就使用了一次五感,随后看见对方抬手时,周遭有气息变动,便没节制地又用了一回,导致正准备干上一架时,正正好耳聋眼瞎全无知觉。
然后他只能在心里默数,念了盏茶有余,现下才恢复过来。他不明白此人为何还在这里,为何不趁机揍他一顿,反倒要搂着……
真宿一言难尽地看着鸩王,有不少想问的,但又不觉得对方会给自己回答,且当下实在不得空,他便干脆一个箭步从鸩王身旁蹿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记住了,今夜我没出现过。”未走远时,真宿听到身后飘来这么一句。
一路奔至羊舍门口,真宿回头没见着有人追上来,心里说不上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而等他闯进羊舍,只余下一具羊羔的残缺尸体,与火把燃过的火油味。
他还是来晚了。
大公主的羊羔被杀一事,次日便在宫里传开了,而大公主安碧滢被瞒到了下午,实在瞒不住了,终是知晓了此事。
这一下,大公主哭得寝食难安,很快便病倒了,卧床之余,仍喊着要让凶手和看守失责的人都碎尸万段。
追责一事,便大大加快了进程。
“前日夜里,侍人房与你同床铺的人称,你起夜了,是也不是?”从东马场临时调来的两位主事,让人押着真宿,细细审问。
“……是。”真宿回道。
“你是真起夜,还是去羊舍了?”
“起夜之后,听到羊舍那边有动静,我就去看了,看完便回来了。”
“你有遇着什么人吗?羊舍里没有看见有别的人?”
“……”
主事见真宿迟疑许久,不禁追问。
“回答我,去羊舍的路上或是在羊舍里,可有见到什么人?”
真宿咬了咬牙,回道:“没有。”
那日真宿回去侍人房躺下之后,闻到了自己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然后意识到那应当是从那个挡路的家伙身上沾染来的。
龙涎香可不是谁都能用的,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因此那人的身份,十分明朗了,不是寻常带刀侍卫或是暗卫,而是皇室贵族。
大公主的羊羔遇害一事,多半不是一朝半夕出的意外,那前侍人如此急于将这活儿交到他手上,证明那人早就察觉到了苗头,生怕这烫手火药炸在他手上。也就说明,此事当然不是冲着他来的,而是他纯属倒霉。
天知道那群天潢贵胄在耍什么把戏,无故将他牵扯了进去。
真宿心下微微烦躁,没想到会面临背上谋害大公主爱宠的锅。不说被抹杀了,只怕也是要被驱逐出宫,亦或是锒铛入狱。
方进宫数日,就被赶出宫……真宿想想都几欲发笑。
不将那人供出来,不是怕他灭口,他只是有些厌倦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了,反正自己若是真落不得好了,这笔账就全算那人头上,都怪那人拦着自己。到时候,他就是拼着弄崩小世界的风险,也必定先去将那个家伙给办了!再另寻后路。
岂料,两位主事相互睇了对方一眼,齐声道:“问询完了,后续没你的事儿,你可以回去了。”
真宿初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直到被解了手上的绳结,由主事亲自请出了听事堂。
甫一走出堂外,恰好与另一个被押着的人擦肩而过,那人率先看见了真宿,忽地涨红着脸,激动道:“凭什么抓的不是他!!他才是看羊舍的人,你们干什么抓我!!”
真宿认出此人就是前天将看羊的活儿“大方”让给自己的侍人,瞧他那气急败坏的模样,真宿没忍住对他展露出人畜无害的笑靥。
这下险些没把那人气吐血,于是一面发狂一面被拖进了听事堂。
真宿耸了耸肩,顿觉轻松了许多,好歹是出了一口恶气。那侍人收受了打点的好处,但凡提点他一句,他都能算他无辜。至于真正的罪魁祸首,待他恢复了实力,自是报应不爽。
过了一会儿,真宿刚回到西马场的侍人房,便有人款款朝他迎了过来。
明晚十二点再更一章( ‘ω`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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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西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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