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目四周,密林树冠层叠如云海,风吹过,飒然作响。
徐彦跃马而下,侧首间,那张朗如清月的脸,长眉微挑,映得原本就深邃的双眸更添了几分寒色。
随着士卒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尽头,沈旭尧跳下马,犹疑着走到徐彦近前,他不确定问:“殿下,这是为何?回城安营休整不是更好?”
突如其来的询问,吸引了宏泰关注的目光,他们紧盯徐彦,期待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徐彦了然,目光从他们脸上扫过,落在此刻休憩的戎行,戍守边陲,迫切归家的心情,他又何尝不是。
但大军不分昼夜地跋涉,每个人身体和精力都已经到达极限。现在,好不容易回到都城,他们第一要务是养精蓄锐,用绝佳的状态慰藉亲人的牵挂。
彼此静默了会,宏泰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边,耳边传来他略带揶揄的话语:“这几日昼夜奔波劳累,底下的将士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不然有何脸面面见江东父老乡亲。”
宏泰跟随徐彦每日排兵作阵,无需多言,便能够很快洞察出他每个决策的意图。徐彦深知这一点,抬眼望过来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肯定。
沈旭尧怔了怔,望向席地而坐的将士们,只见他们一个个仿佛被抽去了精气神,显得无精打采,他不禁为自己刚才的疏忽感到惭愧。
就在那一句“是末将考虑不周”要脱口而出时,一旁的人摆摆手,宽慰他说:“你第一次回来,心中急切回府也是人之常情,倘若换作吾,说不定比你还急。”
沈旭尧微诧,没等他有所反应,宏泰已经不客气地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打趣说:“沈都尉,原来是急着回去,难道是府里藏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
徐彦思绪万千,全然没有心思去理会周围人的言语和举动,让将士养精蓄锐,慰藉亲人,这些都只是次要之事罢了。
真正令他忧虑的是,弘文帝密旨中所谓的“清君侧,振朝纲”。毕竟朝堂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将给北襄带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想到此处,徐彦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内心满是纠结与忧虑。
一直关注着徐彦神色变化的沈旭尧自然明白事态的严峻性,于是招呼走了宏泰,一起去安排后续的休整事宜。
周遭顿时安静极了,时隔多年回到这所熟悉的都城,一些往事总不由自主在徐彦脑海中闪现。
故事开始在大和六十三年。
刚继位的帝王十分年轻,他的父皇亲手打下一片江山,奈何晚年糊涂,重用冯氏一族,祸乱朝纲。最终,没熬过一个冬天,便一命呜呼在龙床上。
先帝走得干脆,身后事却处理的不算利落。新帝继位,正值朝局动荡不安之际,各方势力明争暗斗,都对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虎视眈眈。
南溪与西宾闻此消息,两国达成盟约,联合在边陲寻衅滋事,四方云扰,意图分割北夏疆土。
王朝从此开始变得风雨飘摇,内有奸臣当道,外有敌国,可谓危机四伏。新帝忧虑成疾,一朝病倒,关键时刻,清淮王挺身而出,主动替兄匡扶社稷,辅佐朝政。
然而,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并未得到应有的回报。相反,以冯氏为首的一些人对他心生忌惮,诬陷他企图谋权篡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徐彦陷入了困境,恰逢边陲战乱,为避免卷入这场争斗,徐彦便主动请命,驻守苦寒荒凉的边陲之地,以保国家安宁。
这些年来他不问朝堂之事,等待他的终将是无法逃脱的命运束缚。
一个时辰过后,全军抵达东城门。
比讯使传回的消息,足足晚了两个时辰,这中间发生了何事,没有人知道。但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百官苦等几个时辰,对徐彦已生出极大不满。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为首之人身上,只见徐彦高坐马背上,一身戎装,气势凌人。
他是掌管五十万大军,令整个北夏朝堂闻风丧胆的清淮王。如今大败南溪,一时之间,上表为之请功的奏折堆满了弘文帝的御案。
这个时候,他们不满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谁敢站出来指责他的不是,无疑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
“微臣参见清淮王殿下,恭贺殿下凯旋归来。”
群臣齐声高呼,但即便如此,坐在马上的青年将军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低垂着双眸,面无表情地注视下方,仿佛对周围一切都漠不关心。
众人见此情景,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这位青年将军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然而,没人敢开口询问,生怕触怒了他。
徐彦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妄动,他们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待指示。
半刻钟过去,朝臣弯腰抬起的手开始颤抖,而那位青年将军依旧沉默,似乎没有让他们起身的意思。
得罪众大臣,不利于在朝堂立足,徐彦不可能不懂。沈旭尧担心,望向宏泰,宏泰对他淡淡摇头,示意莫要插手。
面面相觑间,气氛异常凝重起来,终于有人按耐不住,在人群中议论。
“他不过一个王爷,下马威给谁看,一点功绩难道要造反了不成。”
“陛下若真重视他,当初也不会让他戍守边陲,听说离开时,只给了三千兵马。”
“你们小声点。”
他们声音都压得很低,生怕被徐彦听到。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徐彦听力极佳,这些话一字不漏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掀起眼皮,望着高耸入云的城墙,嘴角一抹讥诮的笑,神情越发薄凉起来。
这时,为首的冯巩起身直言道:“殿下,时辰不早了,陛下还在等您朝见。”
他的语气既恭敬又带着一丝强势,听到这句话后,徐彦不耐挑眉。
突然,一道清脆的剑鸣声响彻整个空间,那柄锋利无比的风华剑已然出鞘,剑身闪烁着光芒,瞬间掠过在场众人的眼睛。
徐彦眼神太过凌厉,目光扫过众人,连聒噪的百姓都噤了声,而有些胆小怕事的官员直接吓软了腿。
徐彦赫赫威名早已传遍四方,如今他凯旋而归,龙颜大悦。如果想要斩杀一两个人增添喜庆,那简直易如反掌!
当下人人自危,冯巩却镇定非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上,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故意拖延回朝时间,又当着众人示剑,明眼人心知肚明。现在闹也闹够了,该回到正题了。
徐彦眉眼间戾气很重,对上冯巩灼灼光芒,毫不掩饰**裸的诛戮心思。
早在七年前,他就知晓繁荣昌盛的西都城,实际藏了多少腌臜的权力斗争。就面前这群官虎吏狼,哪一个不是人面兽心!哪一个不想取他性命!
众人见他将风华剑仔细端详了一番,举手投足间,似乎在告诫周围所有人,切勿对这把“宝剑”心生觊觎之意。
眼神肆意流转着,最终如钉子般牢牢钉在了为首之人身上,他挥手一甩,利刃直冲冯巩飞去。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一大跳,而此时的冯巩僵在原地,紧紧盯着那把立在跟前的剑,一股从头到脚的凉意传遍全身。
旁边关切的声音不断,冯巩示意无碍后,朝臣才止了上前的步伐。
马上青年浓眉微挑,他看着冯巩狼狈的样子,单手撑着身子,姿态中透出一股不经意的洒脱。
“俗话说,利剑需打磨。你觉得呢,冯丞相?”
在徐彦那锐利的双眸中,有寒光闪过,顺着眼,冯巩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恭谦的笑意,让在场人都愣了一下。
“殿下说的是。”
冯巩对他恨之入骨,可却又奈何不了他,现在恭敬奉承的样子,徐彦看了心中莫名畅快,随着他一声令响,队伍朝着宫墙去了。
慈宁宫收到消息时,冯皇后正在虔诚诵经。
宫内一片宁静祥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侍女们轻手轻脚地穿梭于宫殿之间,仿佛生怕惊扰了这难得的安宁。
这时,一名掌事嬷嬷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向冯皇后禀报:“娘娘,刚刚得到消息,清淮王在城门口示剑警示丞相!”
冯皇后坐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经文,但眼神却有些游离。听到赵嬷嬷的话,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早已经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轻轻合上经文,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然后站起身来。
“本宫早就料到,徐彦突然回朝,绝不会只是为了庆功这么简单。”
冯皇后语气平静,眸中弥漫着睿智的光,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盛开的花朵,沉思片刻后,问道:“瑾宛现在何处?”
赵嬷嬷连忙回答:“回娘娘,此刻正与云瑶公主在云栖台放纸鸢呢。”
冯皇后了然,转身吩咐道:“立刻派人去告诉她,清淮王下朝的必经之路。”
赵嬷嬷领命而去,很快便安排好了一切。而冯皇后则重新坐回到软榻上,继续翻阅起那本经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云栖台,皇城最高的地方。
站在此处极目远眺,能将每座宫阙殿宇尽收眼底,而远方名耀满洲的西都城更是清晰可见,景象令人赞叹。
两名身姿曼妙的女子正持纸鸢,欢快地奔跑着,在她们的牵动下,纸鸢迎风飞起,犹如一只自由翱翔的鸟儿。
女子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笑,正当她们沉醉其中时,一名侍女悄然来到了冯瑾宛身旁,并附耳轻声细语起来。
冯瑾宛闻言微微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徐姵浛目睹此景,不禁心生好奇,开口问道:“是母后唤你回去了吗?”
冯瑾宛继续转动手中的线轮,回答:“不是,晚上的宫宴让我不要忘了时辰。”
清淮王凯旋而归,普天同庆,一场庆功宫宴自然免不了。
徐姵浛盯着纸鸢,思绪渐渐飘远。当年徐彦离开西都时,她还只是个年仅十岁的孩童,对于徐彦的记忆早模糊了。
陷入沉思之际,忽然间,目光被一个身影吸引住了。只见冯瑾宛转动线轮,那明艳动人的面庞,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儿一般娇艳欲滴。
徐姵浛心中一动,轻声问:“宛姐姐,听闻你与皇叔青梅竹马,此次皇叔凯旋,你难道不去见见?”说罢,她眨着一双大眼睛,满含期待地看着冯瑾宛。
女子原本灿烂如花的笑容,像是突然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凝固在了那里。紧接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她整个人变得凄凄戚戚起来。
“不见了。”
声音轻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冯瑾宛本是冯皇后母族姊妹所出的姑娘,氏族对她寄予厚望,倾尽心力教导培养,只盼着将她送入宫闱获得陛下恩宠。
然而事与愿违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弘文帝对她并无兴趣,冯皇后惋惜,便将她留在了身边。
少时,她有幸与徐彦有过几面之缘,可时光荏苒,如今两人横亘着身份的鸿沟。
冯皇后向她透露,徐彦离宫的必经之路,或许是想借此机会,在他们的情谊上大做文章。所以无论如何,她绝不能见他!
徐姵浛像是懂得了少女的心事,发出一阵叹息:“宛姐姐,你们郎才女貌,为何不可?”
女子干净潋滟的眸子,静静凝视着冯瑾宛,面对如此目光,冯瑾宛不禁莞尔一笑,“以后你会明白的。”
听到这话,对于此刻尚无心上人的徐姵浛来说,确实难以理解这种复杂的感情纠葛。或许只有经历过爱情的酸甜苦辣之后,才能真正领悟其中的奥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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