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您要的素面。”
小厮敲响了郁归的门。
并不厚重的门被轻飘飘的打开，少年眼中的冰冷和阴戾还没有来得及褪去，脸色苍白糜艳，如同一条擅长蛊惑人心的蛇，美丽却含有剧毒。
郁归冲他笑了一下，声音因为疲惫而给人一种缱绻的错觉：“谢谢。”
小厮咽了一口唾沫，慌忙低下头，心里没由来的恐慌。
“不进来坐坐吗？”郁归问。
“啊？”小厮有些慌神，似乎对他昨天杀人的事情还心存忌惮，向后退道，“不了，我还要给下一个客人……”
“别啊。”话还没有说完，郁归忽然掐住他的脖子，“别急着拒绝。”，力道很巧地按在他的命脉处，小厮被迫抬头，对上少年一双带着笑意的薄情桃花眼。
那一抹血纹流转着，直接刺入他的脑海，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在慢慢飘散。
“进来吧。”
一个呼吸之后，郁归松开手，声音恢复了淡漠。小厮微弯的腰站直了，眼神也不再恐慌，如同木偶一样僵硬缓慢的跟着郁归迈进了房间。
郁归坐到木质的雕花椅子上，撑着下巴，足尖点了点前面的地板，没什么情绪道：“过来。”
小厮乖顺的跪在他的面前。
“你家老板是什么人？”郁归垂眸问。
黄泉引虽然隶属于孟婆，但每一处的负责人却不同，而且都不是什么善茬。
譬如最出名的那位，是不言岛逃过来的一个算命先生，世上罕见的深渊鲛人。因为他主公为了笼络人心逼他嫁给一个丑的跟王八一样的妖，于是他果断把那主公和那王八妖类似者弄死了，然后逃来罪城继续算命。
可见算命已经不是他维持生计的手段，而是爱好了。毕竟忽悠人成功的话真的会很有成就感。
“他是……悬赏者……”小厮空洞的看着他说道。
郁归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
所谓悬赏者，就是一个小杀手组织的头目。收钱，然后派遣杀手去出任务，成功了领赏金，失败了就继续派人去死，直到成功为止。
不出意外，这里明面上是孟婆的酒馆，背地里却是干的拿人头换钱的买卖。
看不出来老家伙深藏不露啊，要是没点本事可镇不住那些刺儿头。郁归的指节缓慢地敲击着桌面，他又想起自己现在已经很穷了，于是转头问道，“你们最近的任务是什么？”
“杀……两个人。”
“成功了吗？”
小厮道：“没有，目前派出去的人都死了，下一个该出任务的是我。”
那就是失败了，而且估计失败得还挺惨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郁归用脚尖挑起小厮的下巴端详片刻，没有易容的痕迹，诡艳的眼眸倒映出他平凡的面容。
“我问完了，你把面条吃掉吧。”
他轻笑一声，如吐着蛇信的蛇一样，缠绕在男人的脖颈上，慢慢勒紧。
“……不！”小厮的意识逐渐恢复了，想要摇头，却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郁归摸了摸他的头：“乖，听话。”
于是小厮惊恐地瞪大眼睛，不受控制伸手地去捧那碗面，甚至没有用筷子，直接用手胡乱抓起一坨，然后塞入自己的口中。
郁归走出房间，没再去看他。
迈下楼梯的第一步，他便听见了小厮的惨叫，凄厉的不似人声。没有人来查看，但他赌那位老板也听见了。
在他走下第七层台阶的时候，果然，老人如鬼魅般出现了。
“比我想的要快。”郁归夸赞道。
老人将弯着的背挺直了，面上依然带着慈祥的表情：“客人，你想要什么？”
郁归靠着台阶旁边的栏杆，觉得依然不舒服，干脆直接双手一撑坐到上面，摇摇欲坠的姿态，却是安然无恙：“老板，你又想要什么？”
说着他伸手示意了一下自己房间的位置，不出意外那里躺着一具死尸，七窍流血，死相极为凄惨。
“还是说您的手下闲着没事，自己想来杀我？”
老人叹息道：“如此拙劣的手段，我是断然想不出。”
“看来，你是想撇干净关系了？”
“我只是想说，能干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歪瓜裂枣真是让人头疼。”老头儿似乎很为难，“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郁归垂眸看着他。
这小老头本事不大，倒是挺爱装。要不是他早就察觉到这就是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可能还真以为是个什么运筹帷幄的厉害人物。
但他并不想多做口舌之争，只是匕首在指尖挽了一个漂亮的刀花，刀尖抵在了老人的鼻尖：“这样吧，我杀了你的人，那他的任务归我，同样，他该得的报酬也归我，怎么样？”
老人：“……”
“你很缺钱？”
郁归微笑着看他，“我也可以直接杀了你。”
老人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他把郁归带到一间房间，拉开凳子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张卷轴。
“你看看这个。”
郁归伸手接过来，是一张画像，画上是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瞎了一只眼睛，看上去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是哪儿眼熟。
“这是？”
“不言岛，赤蛇族的侍卫首领耿硝。”老头子叹息道，“浑身都是毒，前几个派过去的都是被他毒死的。”
“这样啊。”
郁归这下倒是想起来了。
八百年前，前任赤蛇族族长曾经在碎叶城待过一段时间，闲着取乐时把他当成了漂亮的女子，硬要扯着他一起去喝酒，结果被来找他喝茶的顾珩揍的连东南西北都不认识了。
当时顾珩说得最后一句话是：“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打成结，扔到油锅里。”
当时还年轻的赤蛇瞬间就蔫吧了。
估计这位任务对象，是那位赤蛇族长的哪位后人吧。
“那位雇主为什么想要这条蛇的命？”
“我们只负责拿钱办事。”老人回答。言下之意就是，给钱就杀，不问缘由。
这话好像顾珩也说过。
也不知道那一根筋的冰块儿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四处漂泊。北海雪域那么冷，不会冻死在哪个旮旯里吧。
“半个月，我会提着他的头来见你。”郁归将卷轴递回去，“但现在，你需要给我一点盘缠当路费。”
“……”
老人的脸似乎扭曲了一下，无语不爽狠毒无奈……各种情绪在脸上轮流过了一遍，最后还是乖乖将钱袋子递了过去。虽然他年纪大了，但还想多活一段时间。
“能不能冒昧问一句，小郎君，你师出何门？”
郁归接过钱袋子，并未做出任何回应。擦肩而过的瞬间，苍白的脸微微转向他：“雪要停了。”
老人知道再问这人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感叹一句现在的年轻人脾气真差，晃晃悠悠地下楼了。
“要不要再来一碗面，这次肯定没问题。”过了一会儿，声音又从低处传来。
“不必。”
那碗面本来就是用来试探的。
说完，郁归沉默了一会儿。
他如今进食的需求很低，只要能维持身体基本机能就够了。身躯只是空洞，除了疼痛什么都感知不到。
郁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听见楼下声音越来越大，已经到了无法忽略的地步，于是也下了楼。
越往下走，嘈杂声越多。
之前求着郁归救命的那个小黄毛和他的同伴也在，都被吊了起来，绑的结结实实，被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家伙拿着一根藤条抽了几鞭子。
小黄毛立刻惨叫起来，就算没抽到他也叫，声音凄厉无比，吵得郁归耳朵疼，有点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乌鸦变的。
郁归眼眸黯了黯。
在这里修为被压制太多，连剑都没法化灵入体，一直背着真的很不习惯，但杀人却是他所习惯的。
他将手伸向背后的剑。
“诶诶诶——”
阴魂不散的老头出现在身后，拦住了他：“年轻人怎么火气这么大呢，喝点茶消消火。”
说完，他硬塞给郁归一个杯子，防止他手闲着没事干去拔剑。杯子里面的茶叶还没舒卷开，水却已经冷了。
看上去很难喝。
于是郁归好奇尝了尝。
“……”
真的很难喝。
拿藤条打小黄毛他们几个取乐的客人也注意到了老人：“哟，秦老板，难得一天看见两回你。”
在罪城，黄泉引的老板们身份特殊，除了亡命徒，一般没人敢主动招惹。所以黄泉引的客人也一般对他们很客气。
这里亡命徒特指郁归。
老头装模作样咳嗽几声：“咳咳，老头我啊，最近店里缺人手，能不能把那边绑起来的几位，暂时给我打打下手。”
他说的是实话，本来就死了一些，后来大部分手下都被大雪困住了回不来，唯一一个留在身边的还被郁归弄死了。
他可不想自己一个人端着大锅给这些歪七扭八的家伙炒菜。
郁归有些意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还挺好心。”
老头皮笑肉不笑，反问：“不是你想救他们？”
郁归：“……”
郁归：“如果我说我是嫌那黄毛吵，想一起宰了，你信不信？”
老头沉默了。
老头悟了。
对呀，如果他们都死了，自己也不用端大锅炒菜了。
黄毛被那些家伙放下来，泪眼婆娑的爬到老头脚下抱着他开始哇哇大哭：“亲爹啊！您从今天起就是我爹！”
老头心平气和地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慈祥道：“大可不必。”
黄毛又去抱着郁归的大腿：“爷爷！你是我爷爷！”
郁归一脚把他踹开，温柔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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