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叫到了主母屋里学规矩，嬷嬷手拿藤条，一个不爽就要抽我，我疼得龇牙咧嘴，脸上还得忍辱负重。
我那便宜娘居然还在讨好地给主母捶腿，顺着她的话赔笑说：“昭昭在庄子里长大，就是粗笨丫头一个，夫人心善，愿意教导她。”
“总归是我秦家的女儿，将来嫁出去了，总不能丢我秦家的脸面。”大夫人茶盖刮着碗口，慢条斯理地摆着架子。
我娘眼中闪了闪，讨好问：“夫人可是给昭昭定下了人家？”
“这岂是你能管的？”大夫人声色俱厉。
我娘口中念着是，弯下了脊背。
我心头一股怒气就冲了上来。
这几日我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可她好了伤疤忘了疼，反倒恼我见不得她好，听不得我说她的秦郎半句不是。
我真想敲开她的恋爱脑，把里面咣当咣当的水都倒出来。
要不是念在她是我这副身躯的亲娘，对我有养育之恩，我真想自己一个人一走了之，顺手再放把火烧了这后宅，何必在这里忍气吞声。
“一个乡巴佬，不要以为自己有几分颜色，就能入了睿哥哥的眼。”
秦曼伸着一双纤纤玉手，正被婢子们小心翼翼伺候着染上豆蔻。
现在屋里只有自家丫鬟婆子，她也不再装出文雅的样子，昂着下巴嫌弃地睥睨我。
“我们曼儿生谁的气呢？”
熏倒人的香风中，秦曼的亲大哥，秦府的嫡长子踏进里屋，大夫人赶快含笑拉他坐下，吩咐下人换了新茶沏上。
他眼风扫我一下，笑道：“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睿王吃惯了珍馐美味，偶尔尝个小葱豆腐罢了，也值得妹妹着恼。”
“哥！”秦曼脸色顿变，翻手掀了水盆溅我一身。
“你这孩子，”大夫人瞋儿子一眼，忙哄着女儿道：“你哥嘴上没个把门的，睿王殿下怎会看上这小蹄子。”
“母亲都打听清楚了，在庄子里这小蹄子上赶着巴结殿下，但哪入得了殿下的眼，连端茶倒水都不让她近身伺候。”
“睿哥哥自然瞧不上她，大字都不识几个，姨娘生的，不过学些狐媚子手段。”
我娘脸色一白，身形晃了晃，咬着唇把头埋得更低。
我叹了口气。
从主母正房出来后，我跟她回了屋，她扭着头不愿看我。
“娘，你也看到了，这里呆不得，要打要杀都要瞧人脸色，自己的命自己都做不得主，何必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我耐着性子再劝她一次。
“不要叫我娘，你母亲是那屋里的。”她说完，自己先红了眼眶。
“我才不管这些教条，我只知道我是你生的，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只有你是。娘，你听我的，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我们只会过得更好！”
“尽说糊涂话，离了这里，我们还能去哪？”她的眼中现出迷惘。
我只好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娘，我会治病，我会赚银子，我已经攒了不少银子了，日后肯定能养活你，你信我！”
“昭昭，我知道你和别的孩子不同，打小就有主见，可是娘不能害了你啊！你以后还要嫁人，我伺候好了夫人才能给你寻门好亲事，伺候好了老爷，我们娘俩以后才有立足之地。”
“娘，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世间男子不变心者寥寥无几，与其攀附男人，相信男人不会变，还不如靠我们自己！”
“昭昭，你还小，你不懂，我们女人过日子哪能离得了男人。”她含笑抚着给她的情郎缝制的亵衣，脸上露出妇人娇羞的霞色。
“老爷现在待我很好，来我屋里比去夫人屋里都多，又赏了我许多衣料首饰，娘也算苦尽甘来了。”
看着她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姿态，我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可笑我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为王孙贵胄看隐疾，只为换一个好处能光明正大地带她离开，从此不再仰人鼻息。
可我这娘，甘愿做一朵菟丝花讨男人欢心，还想让我变得同她一样。
时代的鸿沟，我无法填平，她无法跨越。
我们还自以为是在拯救对方。
罢了，放下渡人情结，尊重他人命运吧。
“既然如此，你开心就好。”
我狠下心转身离开。
跑路前，我打算再讹笔大的。
反正以后山水不相逢，富贵又不差钱，就当对我做慈善吧。
我的服务态度热情了许多，对富贵嘘寒问暖。
至于诊金嘛，我对他露出八颗牙齿搓搓手，向他直白地表达我更贵了。
富贵十分上路，下人捧了一盘子金元宝给我，差点闪瞎我水灵灵的大眼睛。
我笑得见眉不见眼，一声声殿下叫得更马屁了。
不知怎么，惹到王小将军了，拧着浓眉，咬着牙念我名字：“昭昭！”
“哎，世子，您是不是也哪里不舒服？”
我本着治一个也是治，治一双也不多的原则，友好地询问，打算从他身上也榨出点民脂民膏。
国公府的独苗世子爷，家底那是相当丰厚。
“昭昭关心我？”小将军一愣，脸上显出喜色。
“那当然关心，我对每一位顾客都是关怀备至的。世子爷，最近伤口痒不痒啊？我给你配个祛疤的药膏，涂了后保证肌肤宛若新生，比从前还嫩！”
“昭昭！”小将军耳朵红成了辣椒。
“世子爷，我这也是为你好啊，更是为了以后的世子妃好啊！药虽然贵了点，但包管有效！”我拍着胸脯保证。
“这样，那给我配点吧，免得以后我娘子嫌弃我。”小将军眼睛似抽风，瞟我一眼就慌乱躲开，脸熟成了烂番茄。
可怜这小奶狗，被我看过后就有了PTSD ，一跟我说话就羞耻地红温，好似我不停在占他便宜。
既然如此，我决定好好斩他一顿。
这些日子每天都要被那对母女各种规训及言语辱骂，我咬牙忍到如今不就是因为这两位爷给得实在太多了！
我几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
天将降大任让我发财前，必先苦我心志，劳我筋骨，我捧着沉甸甸的金元宝，晚上睡得香甜无比。
春去夏至，桃花谢了荷花开，我的金锭子攒出个包袱，富贵身上的旧疾也渐渐除了根，不会像从前那般西子捧心了。
小将军更是生龙活虎，早就骑着马去校场舞刀弄枪。
我饶是脸皮厚，也不好意思再从他们身上讹钱了。富贵虽然笑而不语，但是直肠子的世子爷已经开始点着我的脑袋喊我小财迷。
我也是有尊严的好嘛！
端着给富贵准备好的最后一瓶子药丸还有一壶清心养神的药茶，我狗腿地递过去，假笑道：“殿下，喝茶。”
他放下笔，心情颇好地看我一眼，拿起白釉杯闻了闻茶香，轻抿一口，唇角弯了弯，是喜欢的意思。
那是，治了他几个月，我也算摸清他的口味了。
小样，还不被我手拿把馅。
“今日这茶收费多少？还有这药丸子，可又涨价了？”他噙着笑问我。
我脸皮难得一红，瞪他一眼。
“殿下这话说得我好似奸商一般，我的药贵自然有贵的道理，殿下现在吃得下睡得着，脸色比从前红润，更加英俊潇洒了，难道不是我的功劳？”
“是昭昭的功劳。”他笑看着我，莞尔如满池菡萏对着我摇曳生辉。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挪了挪屁股问：“那殿下说的话可还算数？”
“昭昭想求什么？”
这脑子，就是好啊！
我凑近了正色道：“我之所求无他，只想请殿下护着点我娘，不要让我娘在府里受欺负就好。”
“昭昭不为自己求？”他脸上难得露出诧异之色。
我摇摇头：“我没什么想求的，唯一放不下心的只有我娘。”
他听闻，脸色突然沉下来，深深地望着我。
我又有一种被看穿的错觉，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殿下难道做不到？啊不是，我的意思是这会为难殿下吗？”我试着问。
上位者的心思真是不好猜啊。
他盯着我，只道：“护着你，便是护着你娘。”
“可是人生无常，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
“昭昭！”他打断我的话。
“本王不会让你有事。”
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自称本王。
翩翩公子向来含蓄清雅，但到底是上位者，眉眼一沉，强大的气势便如山岳压顶。
我识时务地闭上嘴，起身给他行了个礼：“那就多谢王爷关照，若无其他事，我退下了。”
“吃完饭再走。”
听到他嗓音中的急切，我有些诧异地抬头。
“昭昭今天的茶甚得我心，我也想投桃报李。”他敛起神色，朝我举了举手中的茶杯。
虽然身形按捺不动，眼中似乎流露出挽留之意。
我不知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刚想开口婉拒，身后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昭昭！”
头痛，烦人的世子爷又来了！
我如坐针毡地和三个男人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碗里的菜被世子爷挟得塔一样高，我苦着张脸，嚼得腮帮子都酸了。
这世子爷不知抽了哪根筋，现在每回见我就变戏法似地往我手里塞各种糕点蜜饯。
我让他别费钱，他说是家里母亲和妹妹做的，知道我替他调养身子，特意让他带了给我作谢礼，还说要请我去国公府吃饭。
我诚惶诚恐地接下回礼，登门拜访那当然是不敢的。
我算老几，不过是这些风云人物身边不起眼的小草罢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今天这一顿就当是散伙饭吧，我叹口气，咬了一大口红烧肉。
做了他们这么久主治医生，哪怕是治几只小狗小猫，总归也有点感情。
而且我高超的医术将他俩身子调养得这么好，以后夫妻和谐、儿孙满堂都没问题。
我的诊金贵不贵，以后他们就能体会到了。
这是多好的活招牌啊，可惜我不能满世界打广告。
嗝，我心不在焉地吃着，不雅地打了个饱嗝。
抬起眼皮偷偷觑桌上三人，都含笑望着我。
嗝，忍不住又哆嗦一下。
麻蛋，最后一天，我这美少女的形象还是碎得一塌糊涂。
我不装了，拍着桌子道：“拿酒来，本美少女要和你们喝一杯。”
“昭昭，你会喝酒？”二哥惊讶问。
“二哥，我会的比你想象得多。”我朝他挑眉一笑。
小将军已经一阵风似地抱来一壶酒，咧着笑给我满上酒杯，又给自己满上一杯。
“世子爷，别听昭昭胡闹。”二哥伸手挡住酒不给我喝。
我不满咂嘴：“二哥，我和朋友喝一杯怎么啦？大家又不会少块肉。”
我捏起酒杯，主动和小将军碰了碰，仰脖一口闷。
热酒辣肚，我一激灵，打出个饱满的酒嗝。
嘻嘻嘻，我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彻底不再拘束。
装了那么久淑女，可真是憋死我了。
什么破规矩什么女德，我才不要学。
不过是将我当作待价而沽的商品，好为秦家的向上攀爬做个垫脚石。
如今我娘又怀上身孕，大夫说她脉象平稳，像是男胎，她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把肚子看得眼珠子似的，哪还想得起我来。
罢了罢了，这母女情的缘分也就到此而尽了。
我最后能帮她做的，就是留意她的吃食用品，看有没有被人做过手脚。
她那秦郎中年得子，沾沾自喜老当益壮，这回倒是上了点心，敲打了伺候的下人。
可见，后宅里的阴私他都晓得，只不过从前懒得管罢了。
可笑我娘，还自以为重获君心，就是不知这宠爱日后能维系多久。
但既然睿王答应了我会护住我娘，我想他这点能耐总是有的。
我如今不跑不行了，秦曼已经视我为眼中钉，现在恨不得要弄死我。
我瞥一眼富贵，都是因为他这个祸害！
当初他远离朝堂，蛰居书院时，就已经名扬四海，有着德才兼备、礼贤下士的好名声。
更何况他是先皇后之子，太傅之孙，这世间学子谁不敬仰太傅的清流名节与学富五车。
他继承了祖父的高风亮节，年纪轻轻学问又做得极好，天下寒士无不真心拥趸。
不争东宫，以退为进，倒比那京城中风头煊赫的裕王更得人心。
现在他回来了，还受皇帝密令查获了几起贪污案，肃清朝纲，振奋民心，朝廷局势也被狠狠搅动起来。
立谁为太子，各方势力开始纷纷下注。
而我那天生凤命的嫡姐，会嫁给谁呢？
裕王是红玫瑰，睿王是白月光。
现在外面传得纷纷扬扬，秦家女与嫡皇子又开始重续前缘，秦曼也在府里睿哥哥长，睿哥哥短，叫得像只鹦鹉。
看不出来，富贵挺会哄女孩的嘛，这白月光一回来果然很有杀伤力啊。
我爽快地和三人各碰一杯，算是和他们作了道别。
从此山高水长，各自安好。
我挥一挥衣袖，起身拔脚，结果脚一软，趔趄一下。
跌进一个暖烘烘的怀抱。
很宽厚很结实，我抬头，是愣头青的小将军。
三杯陈酿也红了耳朵，目若朗星却似蒙了层水雾，不知把我当成了弓还是剑，抱得那叫一个死紧。
“云召，松手。”是富贵清冷的声音。
我笑嘻嘻地转头看看富贵，又看看小将军。
“客气，客气。”我朝他俩拱了拱手道谢，从怀里挣扎出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
“昭昭。”有人叫我。
我回头，富贵凝视着我，缓缓说道：“乖乖回家，明日我还想喝你的茶。”
我豪迈地一挥手：“晓得。”
头也不回，迈着二亲不认的步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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