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乃人间阳度城,与鲛人族的栖息地雷鸣海相临。
自太古起阳清为天,阴清为海。其中海族又分为两大部族,分别为南部神文海,以及位处极北的雷鸣海。
自两千年前,鲛族公主元焘继承神文海皇位之后,海界从此再无太平。
元焘性格贪婪,手腕狠急,经她一番统治神文海不断往北扩张,实力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除海族精神领袖“武尊”极玄之外,元焘谁都不放在眼里。
她想彻底吞并北方雷鸣海,成为海界唯一的皇。
两海战争每天都在上演,可今日这场战役规格之大,史无前例。
数以万计鲛人的悲鸣似乎能穿透人的耳膜,厉声尖叫齐齐响起,整座海岸犹若地狱。远处海水成猩红色,虾兵蟹将的残骸也全部被冲到岸上,血肉翻出,伤口各处致命。
哪怕在人界几十里开外的地方,都能听到雷鸣海的海面上惊雷轰鸣。
突然海面震动,一道怒光刺破海底结界。
海水避让形成两道百米高的海潮。在翻涌着残肢断臂的血色海潮中,飞出一位黑发的鲛人男子。
男子来到岸上,虽周身狼狈,可气派非同凡响,一双墨银异瞳俨然魔神模样。
他左手拿着一柄扭曲的蛇形剑,剑尖悬落血滴,剑身上的鳞片正因痛快浴血,变得狰狞暴起,似一条因饥饿嘶吼的邪龙。
男子另一手却抱着个红衣美人。美人恍惚靠在男子怀中,神情麻木,不知是死是活。
男子右半身早已瘫痪不能行动,尽管神色冷漠,眼底也已溢满绝望。
上岸后他立刻转身飞往林中隐蔽。
与此同时也随着一声“铮铮”响起的琵琶,海面涌出浩浩荡荡的一支军队,站于巨浪之上,约有十几万鲛人组成。
为首的两个身穿黑衣。最前方的鲛人少女鱼尾腐烂露出森森白骨,而双手正掐诀施咒,使黑发男子无法活动自如。
她旁边是一位怀抱琵琶的鲛人青年,虽然黑纱蒙脸容颜看不清真切,一头月光似的银发却格外瞩目,正是鲛族大名鼎鼎,威震三界的神文海太子雏焘。
雏焘抱着琵琶,三千银丝随海风浮荡。
他望着黑发男子消失的方向,对身后军队吩咐道:“他逃到岸上,你们就不必再追。别违背天帝制下‘天海人三界互不参战’的规矩,把战火烧到人界的地面上。我亲自去寻他。”
说罢,雏焘把琵琶反手化作一把素朴长剑,轻身一纵。他的身法独步天下,倏然眨眼的功夫就已跃到黑发男子身侧。
雏焘挥舞起正统剑法,一纵一横两道剑势极密,游刃有余将黑发男子逼至绝境。
但黑发男子马上想出应对之法,学起雏焘当年威震天下的反手绝技,剑气撒放,力道迅猛,直接破开对面剑阵。
躲过这熟悉的一招后,雏焘停手笑道:“不愧是‘重溟魔剑’,我这剑法学得浅薄,你只凭看了一眼就使得比我强了。”
黑发男子横眉道:“撇下十万海兵单独来见我,就为说这些废话?”
“咱俩兄弟平生见得少,世人总将你我放在一起比较,正想趁此机会试试高低。你现在一半能力被我封印,倒不如把怀中那累赘扔了吧,好弟弟,你还有与我殊死一搏的机会。”
“看在父亲面上,你这声言不由衷的弟弟,我领了。”黑发男子气喘吁吁,抱紧怀里的红衣美人,声音清冷但不让半分,道:“神文海与雷鸣海自你我母亲那一辈起就争斗不休。尽管恩恩怨怨无法分辨,可我身为雷鸣海的太子,就一定战至最后。不论你是用了什么手段废去我的半身功力,我若输了,也认自己是技不如人。可你别想拿我取乐,要战便来。”
雏焘道:“你猜我为何一身黑衣而来。”
话音未落,雏焘拔剑出鞘,又柔声细语:“是为送葬准备。弟弟你贵为雷鸣海太子,与我虽非一母所生,但同是武尊极玄的血脉,我向来以你为荣。孤家寡人的死法可不成体统,此番我隆重前来,就为好好送你这一程。”
“难为你想的周到。”
“对你的事,哥哥我一向贴心。”
黑发男子闻言,搂紧怀中人。
男子怀中的红衣美人眼睛微睁,血色罗裙逶迤垂下,若非还有细微呼吸,恐怕人人都以为她是死了。
黑发男子望向红衣美人,用牙齿轻轻叼起她耳边散乱的头发,等耐心整理好后,才淡淡道:“我与你的恩怨此刻就能了结。可我的王妃浮蝶无辜,她是人族,与我们鲛族的斗争无关,你不要牵连她。”
雏焘道:“弟弟千万别跟我开玩笑。莫要忘记天海两界不跟人族血脉混淆的规矩。你可以跟人类假意逢迎,可以与他们尽享声色犬马的游戏,但娶个人族王妃回家未免出格了点。若不小心诞育子嗣做出违背天理的大罪,会遭殃的就不只是你一个人了。”
“不牢你费心。”黑发男子冷声道:“我穷途末路,还谈什么子嗣与否,分明是你在跟我开玩笑。”
“你俩当然不会有。”雏焘从容不迫,道,“也罢,大军逼至你的首都烟风屿,你四面环敌,受创严重也不忘带上这人,甚至撑着残躯斩杀我八名大将,我很佩服。我是你哥哥,替你担下此事也无妨,只是……”
黑发男子微微皱眉:“有话不必吞吐。”
最初雏焘并未答话,只静静凝视着黑发男子怀中的红衣美人,又忽然语气温柔,透露出几分真情,道:“他叫浮蝶?不对,他不叫这个名字。”
话音未落,雏焘猛然伸手。
他的行动出人意料,又是三界之中鲜有人能匹敌的敏捷身手,只在电光火石间便把红衣美人从黑发男子怀中硬生生抢去。
黑发男子大惊,当即剑刺过去。
奈何他真气被废去一半,面对雏焘这等劲敌,此刻就如被抢去玩具的孩童,无力至极。
情急之下,黑发男子喝道:“别伤她!”
雏焘把红衣美人抱在怀里,反手剑一指,不许黑发男子再靠近半步,心道:虽说他被废去一半功力。但听闻他幼年就能捕食太古级的虚诞异兽“伏龙离蛇”,恐怕先前与我奋战时的功力,连他全盛时期的冰山一角都算不上。
若他藏有后手,我们二人真拼杀起来的威力必定殃及阳度城,一旦附近百姓遇难,岂不全成我的罪过?
趁他此时疲弱,亲手将他除去倒也不难,奈何父亲那不好交差。一统海界的梦想就在眼前,我与母亲多年经营,决不可在此时功亏一篑,最好能激得他没了求生意志,自个儿引颈就戮。
如此想来,雏焘又道:“我当然不会伤他,我是怕你情深错付。”
黑发男子听得茫然:“你认识她?可她……”
美人软绵瘫倒在雏焘怀里,明明腰间也悬挂着柄宝剑却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只能在雏焘怀中言听计从。
雏焘望向红衣美人的脸,神情恼恨之中又带了些复杂情愫。他很快想出对策来,常言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为嘴上留情坏了大事,那才愚笨。
当着黑发男子的面,雏焘一手挟剑指向黑发男子咽喉,另一手扯住红衣美人身上绣满金蝶的红衣,用力往下拽去,霎时衣襟内肌肤分明。
黑发男子见心上人被轻薄,登时大怒,瞳孔倏缩,吼道:“雏焘,你再敢——”
那句“再敢碰我的王妃一根手指,我势把你碎尸万段”还没说出口,便戛然而止。
眼见红衣美人的衣裳已经被褪至腰腹腕,纯金打造的项链软软搭在脖间,只是瞧不见坠子。想来是在黑发男子奔波过程中落到颈后,唯剩一根金缕与凝脂肌肤配在一起,即暧/昧又香/艳。
但再怎么香/艳也无法令人忽视这女性衣裳里竟是一片平坦。手臂微隆而起,腰腹薄肌隐隐,必是常年习武所练,一看就是少年男性。
可他又骨骼纤细,往日穿上衣衫也看不出蹊跷,脸更是和这具身材不相配。下巴尖尖,眼型精巧,脸颊微润,唇色鲜妍,唯一的蹊跷就是眉毛较寻常女子浓了半分,添出一种类似豪侠少女们仗剑天涯时的洒脱英气。但平日黑发男子与他相处,他却总做出一副低眼敛眉的柔弱姿态。
但黑发男子骇然想起,他们二人七天前唯一亲近的那次,也是他把自己灌醉。
黑发男子仅记得自己醒来时,昨夜的枕边人正在穿衣束腰,发生什么似乎显而易见。
其实那夜他们醉得糊涂,究竟如何也只剩一些暧昧模糊却零碎到无法拼合的记忆。
黑发男子素来守礼,许诺以王妃之礼相娶。但婚前不可再逾礼,那夜荒唐过后,他再也没有与这个未婚的王妃过度亲近。
细想下去惊惧交加,这少年假扮成女子究竟意欲何为?
今日本是他们二人定下的婚礼,雏焘却突然发难,率领大军突袭雷鸣海首都“烟风屿”,因城中毫无防备,他又中了圈套被废去一半功力,才会惨败到这种地步。
等不及黑发男子开口,雏焘道:“这不是人皇戚家的二皇子吗。他真名戚光盈,不是什么浮蝶。你我都是人族的摄政王,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你又怎会没见过他呢?”
“戚光盈……?”黑发男子喃喃自语。
“戚家的皇子殿下来雷鸣海,装成女人玩这种虚凰假凤的戏目,是图些甚么呢?”雏焘话里也听不出几分真假,“噢,瞧我这记性。这世间谁人不知,人皇戚家就是我雏焘养的狗,你的摄政王有名无实,他们必然更听我的话。嗯……贵为武尊极玄的血脉,却被小小人族的皇子唬得团团转,到底是我技高一筹。弟弟,你输得不冤。”
此话一出,黑发男子猛然抬头,迎着雏焘的剑缓缓逼近。
雏焘见他竟敢靠近,当即现出杀意,正欲刺剑下去,一了百了。
但黑发男子忿欲攻心,玄素异色瞳内血丝蔓延,怒不可遏,当即调整剑势以命相博。
手中魔剑听得主人呼唤,挥舞时雷声轰动,缭乱中千变万化,使人无法招架。
雏焘本想把对面逼上自刎绝境,却不料黑发男子性情这么要强,非要跟他持剑拼杀。
但魔剑本身并无章法,以往威震天下的剑法其实全凭黑发男子的真气施展。如今他真气早被封印大半,就只能像普通凡人那般挥剑刺剑,完全没了那随心所欲的无双威力。
“还我——”黑发男子话语冷静,却双目血丝赤红,情绪癫狂,只想把戚光盈夺回来问个明白:“把浮蝶还我。”
雏焘怀抱着戚光盈,另一只手干脆弃剑,只用双指夹住刺来的魔剑剑锋。
他冷哼一声,也不管魔剑鳞片咬得他双指鲜血淋漓,手指微微发力,想把这太古异兽所炼化的宝剑也折成两段。
黑发男子见佩剑受损,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忿怒之余本想挣脱再战,却不知为何浑身一抖,登时面无血色,眼眶里蓦地落下一滴血泪。
他嘴唇微动,腥味从肺部蔓延上来,直接喷出从胸腔涌上的一口热血。
雏焘没有刻意去避,那流着一半血缘的污血透过黑纱溅到他脸上。雏焘眉头一皱,伸手先去擦喷在戚光盈脸上的血。
“砰噔”一声,黑发男子踉跄倒在地上,内腹似遭受重创,痛苦不堪地蜷缩起来。
察觉出异样,雏焘神色微动,上前查看。
引入眼帘的是黑发男子腹部鳞片上卧着的一条暗黑色蛇形纹身,正因母体受创严重开始狂乱癫舞,并竭尽全力地游到小腹中央。
黑发男子小腹位置上顿时静脉曲张,血管脉络呈现浓黑颜色,张牙舞爪布满在他银色鳞甲覆盖的身躯,那条黑蛇图腾在男子身上扑腾跳动,宛如心脏。
见此情景,雏焘认出是什么东西,惊怒交加。
他一把掀开蒙在头上的黑纱,丁香紫色的眼珠被雪白睫毛所遮,仍能映出他此刻震惊。
雏焘话语微颤,不似刚才的气定神闲:“你吞噬伏龙离蛇已有七百年,它居然还在苟延残喘,还借你的身体来孕育肉胎,这是戚光盈的骨血么?……对不住,无论你这罪名是血脉混淆,还是孕育虚诞,哥哥都没能力替你担待了,今日你是非死不可。”
说罢,雏焘将魔剑引于掌中,想也不想,直接往黑发男子腹部用力刺入。
黑发男子虽痛得发狂,也听懂了雏焘话中意思,心里惊疑交加,本能之下用手去护住腹部,却不料对方的剑不留情面,直接刺破男子手背,往下深剜。
只听黑发男子闷哼一声,又发出撕心裂肺,犹如怪物的悲嚎。
剑刺下去的那刻起,黑发男子就浑身痉挛不止,腹部血流如汪洋大海淌成法阵形状,腹部也被生生破开一个血淋淋的巨洞。
被困在体内的虚诞异兽大喜过望,索性舍弃那具被剜除的婴身,被消化一半的残破躯壳变为黑烟,升腾空中,化为千米高的巨蛇,如婴儿啼哭声般,畅快大笑。
巨蛇眼如日月,仰天长吟,蛇鸣如雷嘶嘶,随后身形倏地钻入云端,不见踪影。
紧接着地动山摇。
巨蛇无形中掀起狂风骤卷,把山峦、村庄、城镇、大海,世间万物都往它体内牵扯,不知餍足将海水也尽情吸入腹中,先前海啸巨浪上的十几万鲛人瞬间被击得溃不成军。
太古大妖级虚诞异兽“伏龙离蛇”现世。
地上的黑发男子遭受重击浑身颤抖,腹部图腾犹如一条连着他和异兽的脐带,扯得他身体异变,与那团混沌无明的巨蛇融于一体。
他目眦欲裂,望着天上那条刚现世便已让万人丧命的伏龙离蛇,如今又家国沦丧,心血早已顷无,想起罪魁祸首之一,黑发男子悲怒长啸,声音震耳欲聋:“浮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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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回上:前缘旧情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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