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少芊这样说,夏奕洺和红叶都面露不解。
夏奕澜则撑着剑踉跄地站起来,若有所思。
他身子摇摇欲坠,两个孩子在一边干着急,都不敢上手搀扶。
陆少芊只好自己走过去。
看着夏奕澜递给她的手和那只倒映着她一人的双目,犹豫了一瞬,她伸手握住,供他借了力,勉强站稳。
四周仍是一片死寂,并不见云公子的鬼魂在何处。
夏奕洺不由发问:“你到底都在说什么?招魂仪式不是什么也没有召来吗?云公子怎么就一直都在了?”
陆少芊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谁说招魂仪式什么也没有召来的?不是来了一只白蝴蝶吗?”
“关蝴蝶什么事,那种白蝴蝶不是哪儿都有吗?”
而夏奕澜已经想通了:“冤魂化蝶。”
陆少芊解释道:“化蝶后,便已不再是鬼魂,而是重获新生,自然一丝鬼气也没有了。我们先前都想当然,又被杨老头误导,便以为十八年前下属被灭门,是云家的冤魂在报复,虽然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云家每个人都有成为厉鬼的潜质,他们个个含恨惨死,人人怨气冲天。”
“可是谁说怨气冲天,就一定会作恶的?”
夏奕澜听到这一句,与她交握的手顿时僵住了。
陆少芊亦想起了那些旧事,心中如针刺般发疼,手上也无意识地用了几分力。
似乎弄得他腕上伤口又在淌血了,血水也沾湿了她的手,但她并未注意。
红叶理出了一丝头绪:“他们未必是一条心?”
这孩子一点就透,比夏奕洺聪明多了。
陆少芊心思回到当下,赞许地点了点头:“如何对待仇恨,本就因人而异。”
这时冰霜逐渐褪去,她示意几人去看院中景象。
只见这云府又恢复了他们刚来时的荒芜。
“方才我们遇到的,俱是十八年前在云府出现过的妖鬼,那下属一家,就是被它们活活折磨死的。”
夏奕洺顿觉一阵恶寒。
那群东西即便是他有灵力的时候,都对付不了这么多。
下属一家全是凡人,岂不是要把掏心、致幻、分尸、抽筋都受个遍?
那死状得扭曲成什么样?
“这东西究竟什么来头?连堂兄都受其压制,它甚至还能带我们重温十八年前,能改变整个云府的格局,鬼王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陆少芊抬头环视四周,道:“云家庄作怪的不止是鬼王,还包括云府本身。”
两少年听得这话,立即转头四下看去。
可怎么看,这都只是一座宅子,怎么说作怪的是宅子呢?
陆少芊把目光投向正厅。
“云家人世代仁善,云府祖宅受功德福泽几百年,成精了,它不在人妖鬼三族之中,又是一个几百年道行的老怪,自然也离奇非常。
“抽取灵力应是在进食,故而云家庄境内毫无灵气,云府内部便是它的腹中,更是能叫它随心所欲。”
她似乎在与那看不见的云公子说话。
“一切的开始就是那道抄家圣旨,所以小夏动了装圣旨的盒子,云府便立即凶性大发,而我毁掉圣旨,它便安静下来了。它因云家人而有灵,自然也会因云家人而发狂。”
“云公子,你看,我并非胡乱诈你,这下可以现身了吧?”
她话音落地,几人便看到一只白蝴蝶从身侧飞过。
蝴蝶飞入正厅之中。
一声微弱叹息传来,在萤灯的映照下,似有一道模糊的身影,于厅中翩然而立。
那叹息声听起来像是一位三十上下的男子,按年岁,正是云公子无疑。
云公子沉默良久,才缓缓开了口。
“你说的不错,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它本来不该这样的。”
随着云公子的讲述,整件事彻底清晰起来。
云府祖宅受善行福泽而生出灵性,数百年来,日渐修成精怪,却在三十二年前,受云家人怨气影响,行差踏错,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为善却有恶报,这与它诞生的根源截然相反,使得它深陷迷茫。
附近妖鬼受其感召,时常前来侵扰,弄得云家庄百姓怨声载道,还出了人命。
云公子被朝廷斩首后,脱离凡躯。
魂灵回归故里,他才知自家祖宅已然生出意识,且有入魔的趋向。
为了防止酿成大祸,他不得不留下来试图安抚它,阻止它吃人作恶的念头,叫它只以灵气为食,他是云府的主人,自然云府也会听他的话。
可是很快云公子就发现,他无法离开了。
云府不允许他离去。
他成了与父母一样的地缚灵,但二老的魂灵都极为虚弱,只得栖息于祖坟中,而他无法出云府,他们始终难以相见。
云公子和云府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直到十八年前,朝廷为云公子平反,消息传到云家庄,他却更加愤怒崩溃。
那时他才得知妻女落得如何下场,痛苦万般,悔恨不已。
“自从田广搬进来,我就能感觉到它越来越躁动,它想杀掉田广。”
“我也想叫他去死,可他的妻儿父母还需要他照顾,若是他死了,他们怎么办?未等我下定决心,田广搬来才七日,我就得知朝廷为我平反。”
同时,也得知了妻女的死讯。
“那一日,我满心怨怼,终于决定杀了他,可夜里无数鬼怪闯进来,我才意识到,它们根本没打算留活口,而是要把田广全家都折磨死,叫他们也体会灭门之苦。”
说到这里,他沉默片刻。
云公子长叹一声,才继续道:“那时我心中恨意太深,我做不到参与其中,却更加做不到去阻拦它们,只好冷眼旁观。”
田广一家被活生生折磨死,云家冤屈昭雪,大仇得报。
但一切怎么可能就这么结束。
“我控制不住它了。”
原以为仇恨了结,云府也会平静下来。
可它沾了太多血,情况反而变得更糟,整日叫嚣着想要吃人。
它虽然还愿意云公子的话,但它的意志越来越强。
他怕终有一日自己无力再阻止,只好公然办了一场妖鬼送葬的诡事,叫父母安息,同时也借此将所有住户吓走。
云家庄就此荒废。
“是我太过自命不凡,不自量力,谁都想救,却谁也救不了。”
“我没能补救河堤,没能阻止洪灾,也没能让亲人享福,反将他们连累。到头来我连为他们报仇都做不到,还需要这座宅子来替我作恶。”
院中四人沉默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陆少芊心绪翻涌,松开了握着夏奕澜的手,不顾他指尖的挽留。
她竭力克制着不要转身给他一剑,指甲已将手心抠出血来。
若非事情未了,她此刻就要甩袖离去了。
夏奕澜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自知她在气头上,便没有说出口。
这时云公子温和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气氛:“实在抱歉,给诸位添了麻烦,一切皆因我而起,若要拿谁归案,便将我捉去吧。”
“只是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事相求。”
此事如何处理,还需夏奕澜来做主。
他要先听云公子说清楚,再做判断:“请讲。”
“云府已几近入魔,若不立即度化,只怕不日就会成魔作乱,还请诸位快些度化它,以免生出恶果。”
这云公子真不愧是出自世代善人的家族,都这样了,还总惦记着别人的安危。
然而夏奕澜闻言却皱起眉,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夏奕洺与红叶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转过头看了陆少芊一眼。
最终他也没说什么,勉强应下了度化云府的请求。
云公子的话说完了。
但陆少芊还有话要问。
“云公子,此番是新出世的鬼王引我们来此,‘它’将云家庄瞒了十八年,报复了陷害你的京都权贵,显然与你关系匪浅。”
“我们恐怕‘它’还有更多谋划,请问‘它’的身份,你知不知情?”
云公子这一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开口。
但他说:“我的亲人皆下场悲惨,并不知晓谁会成为鬼王,只能确保我与我的父母都并非你们要找到的那个。”
陆少芊早也预料到他不会说实话。
“它”不可能从来没有回到过云家庄,贵妃娘家是“它”搞垮的,十八年前虐杀田广一家时,“它”又怎么会错过?
云公子是个善良的人。
但他不是圣人,他也会怨,会恨,会护短。
即便知道“它”不简单,可对方是受他连累惨死的亲人,他只能帮其隐瞒。
陆少芊并不指望他告知鬼王身份,她只是想确认,这鬼王是不是真的与云公子有关,同时也争取再套点话出来。
事情基本了结,她只想立即离开此地,度化的事明日再谈。
她一走,漫天流萤都随她一同离去。
两个小朋友忙用燃符点灯照明。
即将穿过垂花门时,夏奕澜忽然问云公子:“白绫招魂,是否让你陷入混乱,给了云府作乱时机?”
陆少芊脚步一顿,也想听一听云公子会如何回答。
但那蝴蝶已从正厅飞出,落在红叶指尖。
云公子拒绝了回答这个问题。
……
四人暂居在桐县的一家客栈,每日去云家庄为云府诵经施法,度化孽债。
第二日晨起,夏奕澜伤得太重,还在休养。
陆少芊虽是妖身,却不入妖道,她仍然能行度化之法事,便由她先领红叶去。
这云府修为了得,怨念深重,已快要成魔。
他们需得日夜作法,七日不休,才能完成度化,否则它成了魔,少说也能祸及半个琼州。
不眠不休两日后,夏奕澜换下了她。
这些时日,她被云公子那几句话唤起了往日记忆,恍然间,总觉得那好似也是在说她自己一般。
她又一次回到了曾经夜夜噩梦连连的时候。
现在她根本不想看见夏奕澜,被云家庄之事暂且搁下的恨意又涌上心头。
她刻意避开他,与他交替着行度化法事。
时间飞快到了七月初七。
这一日清晨,本该由她与红叶去云府,刚熬了一整夜的夏奕洺却非要与红叶换岗,要跟她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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