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绵绵细雨似春刀，将衰败了一整个寒冬的枯草修剪出一截截的绿茬。
踏锐坐在副驾驶，头歪向车窗，就这么沉默了一路。
开车的是他爸的司机，比踏锐大个十来岁，他一直喊个王哥。
司机知道此行的目的，注意到踏锐似乎状态不佳。
他换了首轻快的音乐，稍微调低了车载音箱的音量，用力一打方向盘，过了弯道。
再往前走一段，就到饭店了。
“小锐啊，小锐。”他喊了喊踏锐。
踏锐正偏头睡着，闻声睁开眼。
边打哈欠边睡眼惺忪道：“怎么了王哥，到了？”
司机看他这反应，心里松了口气，他还担心踏锐在暗自神伤呢。
他笑了笑，说：“等进了前面那门，就该下车了。”
“哦。”踏锐应了声，在狭窄的车内伸了个不太尽兴的懒腰。
踏锐个子高，很少坐副驾驶，舒展不开。
只是今天情况特殊，车后排和后备箱都放满了东西。
是他跟着他爸搬到这，收拾出来的行李。
今天晚上的安排，要是说出去，恐怕都没几个人敢信。
他爸要带着他一起和自己的情人和和美美地吃顿饭。
算起来，踏锐的爸妈分居到现在还不到一个月，两人也没有办离婚手续的打算。
他爸就在这短暂的一段时期里，新购置了一处居所。
然后迫不及待地把纠缠了几年的情人接了进来，连带着还有那女人的儿子。
和踏锐的年龄差不多，他爸已经在给自己的新儿子办入学手续了，明天就转到踏锐所在的学校上学。
而今晚，就是两位家长精心安排的，他们两人的第一次相见。
下了车，雨还在下，踏锐接过司机递来的伞。
车开走了，踏锐揉了揉睡乱了的头发，又拿起手机看了看消息。
他爸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还打了几个电话，问他到哪了。
他回复：手机静音了没看见，马上到。
对面很快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踏锐走到饭店门口，就看到一个身形高挑，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就是他爸，踏云非。
他走上台阶，和上伞，放在前台。
他爸早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他出现，快步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
注意到他精神状态一般，笑着问：“昨天没睡好？”
踏锐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昨晚还行，今天忙着收拾行李，没午睡。”
其实他撒了个小谎，最近几天一直没怎么睡好。
闻言，踏云非笑了几声，拍了拍踏锐的肩膀：
“没事儿子，今晚不是应酬，以后都是一家人，热闹热闹就早点回去睡觉。”
踏锐没表态，只是拉下他爸搭在他肩膀的胳膊，说：“你这样我得一直弯腰配合你，你儿子年龄还小，正在长身体，也不怕你儿子被压得不再长个了。”
踏云非骂了句“臭小子”，又抬手揉了揉踏锐本就乱糟糟的脑袋，引来踏锐的不满。
踏云非：“你这个身高就可以了，再高就顶破天花板了。”
踏锐：“那不正好，趁机再换个新房。”
踏云非：“你当家是旅馆呢？说换就换的。”
踏锐打趣他爸：“你不是本来就把家当旅馆吗？搬出来连行李都不用收拾，临走只拎了瓶矿泉水润润嗓子。”
踏云非给了他儿子背上一巴掌，没怎么用力，踏锐还是夸张地做出痛苦的表情。
进了电梯，两人的谈笑戛然而止。
看着显示屏上不断变化的数字，电梯正在缓慢上升着。
踏云非习惯性地整了整自己的衣领。
踏锐发现自己手心里起了层薄薄的汗，他也不可避免地在紧张。
“儿子，”踏云非的头稍稍向这偏，“温渡这小子脾气有点怪，你多担待点。”
“你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奇怪，不知道还以为他才是你亲儿子呢。”踏锐酸溜溜地说。
踏云非知道踏锐没真的往心里去，笑着回了句：“臭小子，就知道跟你爸呛，咱们是主人，对客人客气点难道不是应该的？”
踏锐撇撇嘴，没回话。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灼热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这家饭店在当地相当火爆，不少外地人开车几个小时赶来尝鲜，节假日的时候本地人都抢不上位置。
为了节省空间，饭店连包厢都省了，多加了几十桌，就这样，整个大厅也座无虚席。
走出电梯没几步，踏锐就在乌泱泱的人群里，轻松找到了气质出众的秦昭昭，也就是他爸的情人。
他跟秦昭昭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在几年前踏云非就领着踏锐和自己的情人一起吃过饭。
踏锐已经记不清那顿饭吃的什么了。
但他对秦昭昭可谓是印象深刻。
秦昭昭一直在留意电梯口，注意到他们，马上站起来，脸上带笑，气质柔和温婉。
她旁边坐着的，就是温渡，她和前夫的儿子。
与踏锐想象中不同，温渡看起来并没有怎么遗传秦昭昭。
相貌上倒有几分相似，但他的五官明显要锋利许多，气质更是尤为冷漠。
只一眼，就能感觉出他与此刻的环境多么格格不入。
察觉到踏锐的目光，他也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回去。
没有挑衅也没有不满，完全就是浑然天成的漠视。
踏锐一挑眉，一旁的秦昭昭赶忙拍了拍温渡的肩膀。
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礼貌，快站起来跟叔叔问好。”
温渡这才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在秦昭昭的催促下向踏云非问了声好。
温渡比踏锐稍高一点，但差距不明显，两人互相打量时，视线几乎是平视的。
踏锐收了收表情，也笑着跟秦昭昭问好。
“好好，晚上好。温渡啊，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儿子，踏锐。”踏云非说道。
等他说完，温渡的视线缓慢地移过来。
踏锐对他报以完美露出八颗牙齿的灿烂微笑。
温渡：“。”
他只点点头，便移开了目光。
四人落座，踏云非和秦昭昭坐在一起，踏锐就只能和温渡挤一挤了。
转身的时候，秦昭昭注意到踏锐的外套下沿被雨淋湿了一片。
在一旁等待多时的服务员上前一步，提醒他们扫码点单。
秦昭昭示意踏锐把湿外套脱掉，交给服务员拿去进行烘干。
踏锐愣了一下，把外套脱了下来，没被伞笼罩的部分确实湿了，颜色比其他地方深了不少。
外面的雨下的不大，雨水浸湿布料的速度慢，他还没来得及感觉到凉。
将湿衣服交给服务员后，踏锐扫码看了看菜单，没出什么新菜，他有些兴致缺缺。
这里菜品的确不错，他之前一直很喜欢，踏云非就总是会在工作后将预定的菜打包回家。
但吃的次数多了，就没那么惊艳了。
踏云非和秦昭昭商量着菜品，偶尔踏锐插入几句对某样菜的评价。
只有温渡像局外人一样，既不看手机也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跟雕塑一样坐在那不动弹，只有眼睛时不时地眨眨，能证明它的主人还活着。
踏云非偶尔会主动跟温渡说话，温渡不冷不热地回应几句。
踏云非没明面上表现出介不介意。
只笑着说，温渡年龄比踏锐小，看着倒是稳重不少。
客人多，上菜很慢。
等他们都快要想不出新话题的时候，服务员才推着推车走过来。
踏锐一直以为自己今天没什么食欲，真吃起来竟然觉得胃口其实还不错。
饭店使用的是金属筷子，温渡用不惯，夹菜的时候手指一滑筷子便掉在了地上。
踏锐嘴里还嚼着青菜，注意到他这边的动静，抬手示意服务员过来，给温渡换一双筷子。
他们这桌挨着墙，温渡在里面，踏锐便主动接过新筷子递了过去。
温渡的目光在那双筷子上停顿了一秒，然后伸手越过他，重新在餐盘里拿了一双。
踏锐的手就这么举着不放，他的拇指稍用力，指尖有些泛白。
温渡像是浑然未觉似的，自顾自地拆开筷子包装，开始夹菜。
踏锐心想，他爸说的没错，他这个白得来的便宜弟弟果然脾气古怪。
踏云非和秦昭昭虽然一直没说话，实际上一直在暗中观察。
踏云非倒是没说什么。
秦昭昭啪嗒一声，直接把筷子扔在地上。
然后转而对踏锐说：“小锐啊，阿姨刚刚手滑，不小心把筷子弄掉了，你手里多余的筷子能借给我吗？”
踏锐点点头，将筷子递了过去。
罢了，他心想，既然踏云非提前嘱咐过他让着点温渡，他就给他爸一次面子。
于是他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埋头苦吃。
刚吃了没几口，啪嗒一声。
温渡的筷子又掉了。
踏锐嘴里的食物刚咽下去，他忍不住吐槽：“你平常在家里吃饭都是让别人喂的吗？怎么筷子都不会用？”
踏云非冲他使了个眼色，他权当没看见。
温渡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对，一直以来，坐在我旁边的都是喂我吃饭的保姆。”
闻言，踏锐嘴角一勾，等温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踏锐飞快地用自己的筷子从菜里挑了一大坨辣椒碎塞到温渡嘴里，温渡没防备直接吃了进去。
他的脸和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了起来。
捂着嘴一直咳个不停，呛得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意料之中的反应，踏锐扔下筷子笑得直捶桌子。
他刚开始吃饭的时候就发现了，温渡一点辣也不吃，连凉菜里的蒜末都要挑干净。
踏云非连忙倒了杯冰水递给温渡，责备踏锐开玩笑不懂分寸。
秦昭昭笑着打圆场：“没事，小孩子闹着玩而已，要责怪也得先怪温渡，是他先开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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