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间,姜青梅觉得好像有一双冰冷的手抱起了自己。
那人的胸膛很宽,体温却寒凉无比,几乎听不见心跳,就像是一望不见底的霜潭,岑寂、静默,轻轻触碰一下都会被冻得瑟瑟发抖。
她不自觉蜷缩起脑袋想要逃离,一只手却摁住她的头,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压着她贴回去。她心里有些委屈,不高兴地扁嘴,哼哼唧唧地嘟囔烦。
好讨厌,她都已经这么累了,还要这样对她。
肯定是哪里来的混蛋,就跟姜府、还有魏衡那个混蛋一样。
讨厌……讨厌死了……
一声短促的笑模糊传入耳朵里,她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可如何也睁不开眼睛,反而思绪不断被拽着往下沉。
逐渐的逐渐的,彻底陷入昏睡中。
……
再醒过来时,姜青梅发现已经回到了魏府。
新婚夜的喜庆装饰已被撤走,满屋简单素净,看起来清清冷冷。窗户映出刺目的日光,她掀开被褥下床,发现已经是日上三竿,院里丫鬟们都忙碌着筹备午膳。
她睡了多久?
有人突然推门进来,姜青梅收回手,看到那张脸时愣了会儿。
这不是魏衡身边那个下属吗,大婚那晚也是他假扮成了魏衡。目光微微下挪……原来是女子?
不对,身高不一样。
对方放下托盘,一张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死鱼眼”转过来,“小姐,请用膳。”
姜青梅现在没什么胃口,摇头拒绝。
女子毫无起伏地重复:“小姐,请用膳。”
“……”
她只好坐回桌边慢吞吞地吃起来,吃了七八分饱实在难受,放下筷子时,又听见那女子道:“小姐,请吃完。”
……她头一次听到有人用讨命的语气催人吃饭。余光往女子身上撇,看到腰间的匕首,哆嗦了下。
算了算了,这人不能惹。
强忍着吐出来的**,一股脑把饭菜全部塞进嘴里兑水咽下,随即麻利捂住嘴,防止自己张口喷出饭。一边艰难咀嚼,一边看着那女子安静收拾碗筷。
短短几日,她见识到了魏衡的狠,魏家人的诡异,没想到就连这丫鬟也浑身充满神秘感。这张脸她绝对没认错,能像石头一样硬邦邦的毫无生气,掰掰手指头她也只见过这么一个。虽然不熟,但大婚那夜她救过自己,答谢还是要的。
“那天我差点把合卺酒喝下去,谢谢你救了我。”
女子冷淡:“不是我救你。”
“可是我明明记得……”
“我兄长救的。”
姜青梅瞬间好奇地睁大眼。
莫非是双胞胎吗?
“是。”仿佛能猜透她心里的想法,女子扯着张木头脸,“我兄长名天风,我叫无期,大人吩咐由我往后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昏迷一整夜,昨夜是大人带你回来的。”
姜青梅有些意外,她还以为魏衡会把她直接丢在路边呢。这样说,那她昏迷时感觉到的不是幻觉吗?
她放下手,想问的话太多,整个人转向无期:“对了……方闻柳,他真的死了吗?”
无期淡淡扫过她的神情,道:“还活着。主子给你的毒药为蚀心丸,短时间内不夺人性命,只是慢性致命。”
原来是这样……
她微微松了口气。
“如果你想见他,主子说可以带你去。”无期又道。
姜青梅立马摇头:“不,我不想去。就算见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我与他之间,就当做扯平吧。”
“……”
“是。”
她沉默片刻,手不着痕迹地将腰间匕首摁回去。
来之前魏衡曾叮嘱过,若她有半丝想见方闻柳的念头,当即处死。
“不过,我可以问吗?”少女睁着漂亮而莹亮的眼睛,“大婚那夜的刺客,是不是和方闻柳有关?”
无期托起木盘:“小姐想知道实情该去问大人。”
“可他阴晴不定的,我不敢。”
这点无期倒是没反驳,她将桌上收拾干净,端起木盘走了。
屋里重新变成冷清的模样。姜青梅心想,自己应该算是完成了魏衡所交代的事,他能把自己带回来,就说明短时间内不会死了。可才放松一刻,又不得不为将来担忧。
在魏衡身边,怎么说都不是一个好出路。如果能找到离开魏家,离开京城的法子就好了……
*
诏狱深处阴冷不见光,惨叫声仿佛鬼哭,响彻在牢狱之间。
方闻柳被捆在铁架上,脸部、颈部……所有裸露处的皮肤上可见斑驳烙印与割痕,向外散发阵阵烤炙的焦烂味,叫人恶心得作呕。
“大人,已经审问清楚了。”
天风命人停下刑罚,朝魏衡恭敬道:“半月前一乞丐给了方闻柳字条,上面说只要帮助一伙山匪入城就能得黄金二十两。”
“乞丐呢?”
“卑职办事不利,乞丐三日前已死,如今尸首在乱葬岗内,身上什么都没有,”
“知道了。那批山匪的来历查得如何。”
“是锦衣卫先前在巴州附近剿灭的山匪,他们进京的路引乃是由巴州衡阳知县宁羌所批,得知此事后似在连夜赶往京城请罪。”
魏衡哼笑一声:“找死。”
他抬眸看回架子上半死不活的方闻柳,抬手摆了摆,示意其他人全部退下。
不多时牢狱内便寂静无声。
诏狱内有铁栏阻隔的监狱,也有四面密不透风的厚墙形成的地牢,隔音隔光效果极好,只要烛火一灭,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魏衡在这种昏暗里却依旧走得很稳,有着盲人不该有的精准无误。
方闻柳奄奄一息抬头:“我……我该说的都说了,魏大人,你还想我再说什么?还是岁岁跟大人说了什么污蔑我?她不过是个贱婢之女,这种人说的话…如何可信……”
“是吗?”
方闻柳哑声:“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寻人去问。她只是想借我离开姜府,所以才勾引我,这事姜府的人都知道啊!否则好人家的姑娘,又怎十四岁就与人私自定下婚约?”
“蛊惑人心…”魏衡咬着那四个字,“本官还真是没发觉。”
除了一张脸,性情举动都胆小如鼠,狐媚子做到这个份上,不如回去重新学学。
“你与姜青梅的事,本官也不在意,我只想知道,给你钱财的人是谁。”
魏衡的声音飘忽在漆黑里:“你见过那人,对吧?”
方闻柳瞳孔骤缩:“我没有…啊!!!”
一道惨叫炸开。
右手被生生砍断,痛楚撕心裂肺蔓延开。
黑暗中。
魏衡覆眼的白纱散落,睫毛浓黑而长,眼尾微翘,像毒蝎子的尾钩,张扬而艳丽。
他百无聊赖地瞧着男子扭曲惊恐的脸,慢悠悠道:“进了诏狱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何况你背后之人,方闻柳,你还有九根手指,考虑清楚了。”
……
一炷香后,魏衡重新系好布条走出来。
“今晚去趟户部郎中府上,给他找点乐子。”
天风心下明了:“卑职遵命。大人现在可要回府?”
“什么时辰了?”
“刚过亥时。”
魏衡摩挲着玉扳指,挑眉:“我先前让你取的毒药,从司马久那拿来了?”
天风取出一只精巧的锦盒,打开,里面躺着一颗黑色药丸,比寻常的药丸偏大些。“司马先生说此药仅此一颗,且解药是——”
“我知道。”魏衡打断,拿过锦盒,“走吧,回府。”
盛夏暑热难耐,姜青梅之前昏迷那么多,脑子清醒得不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不多时,背后就浸出了薄薄的一层细汗。
叹了口气,她难受地爬起身。
窗外蝉鸣声吱吱叫得人烦躁,风静树止,空气闷热得像蒸笼。身上只穿着件轻薄的翠色纱衣,半睁着眼走到桌边想喝茶,茶壶里空空如也。
“……”
算了。
披上外衫,认命地提起茶壶往外去。
穿过回廊时,余光瞧见院里有道身影。
姜青梅本能地躲回廊柱后,探出半个脑袋看向那人。
是魏衡。
他坐在那里,手上不知把玩着什么。
姜青梅目光向下,衬着月色,依稀能看到衣摆处的点点血渍。这祖宗半夜不睡觉,不会是刚从诏狱杀完人回来吧?
“出来。”
才刚露头立马就被抓了正着,姜青梅想藏没地儿藏,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讪笑:“大人……您这么晚还不睡啊。”
“你不也没睡。”
他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手指随手划过对面。姜青梅乖乖坐下,这回终于看清楚了魏衡之前把玩的是什么玩意儿,心中惊骇!
是一只断手。
血水已经洗净,被魏衡抛着玩耍,这样子看起来……莫名的眼熟。
姜青梅面色一僵,立马猜到了那是谁的手,干涩地咽着口水。
下一瞬魏衡却直接把东西丢过来,她慌张接过,手指一碰到冰冷的滑腻的断手,浑身毛差点炸起来,一层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涌起。她扔也不敢,接也不敢,如烫手山芋般捧在手里。
“你老相好的手,喜欢吗?”
“……”
“不喜欢?”
她几乎快哭了:“喜,喜欢。”
魏衡满意地点点头。
“他不愿与我说实话,我就斩断了他的右手。对这些满肚子酸水的书生来说,想必右手是最重要的东西吧,但我对他宽厚些,不止是右手,我还划瞎了他的眼睛,毁了他自诩上等的皮囊。”
像是觉得自己做得完美无缺,还反问她:“你认为我做得如何?”
又哭又笑:“大人所做自然是,自然是无可挑剔的。”
魏衡蹙眉:“只是这样?”
“还有什么吗……”
“你真是奇怪。相恋三年的旧相识被我关进诏狱折磨,如今半死不活,你连看都不想去看一眼,还觉得我做得好?”
“……”
还不是他逼自己说的吗!
姜青梅一个头两个大,完全把握不住魏衡的心思,不懂他到底是想让自己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这祖宗就像是手里的泥鳅,如何也抓不住,阴晴不定,时好时坏。
“也罢。”
他好像也不是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取下腰间的锦囊,从里面拿出个锦盒丢到桌上。动作一派行云流水。
“方闻柳一事勉强算你过关,把这里面的吃了。”
姜青梅无言。
无言的有两件事,一是他好像真的没打算隐瞒自己不是瞎子这件事,连装都懒得装了;二是那锦盒里……决计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打开,果真如此。
黑漆漆的药丸藏于盒内,飘出一股诡异浓郁的香味。
“大人,这是……”
“司马久新制的毒药,甜如蜜糖,杀人夺魂。每月初一发作,若不及时服下解药,就会浑身血脉张裂爆体而亡。”魏衡撑着下巴,冷白的面庞透着森森鬼气,“吃了,我就留你条性命。”
姜青梅脸色难看,立马掰着手指算距离下月初一还有多久。
只剩半月时间,十五日!
“我身边只留能掌控的人,还是你反悔了?那我也可以给另一个选择……”
“没有!我这就吃,这就吃。”
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姜青梅拿起药丸往嘴里一扔,闭紧双目做好赴死的准备。
药丸在嘴里化开,腻人的甜缠绕于舌尖。
“甜吗?”
哽咽:“甜……”
魏衡满意笑:“很好,最后一件事。”
他抽出一纸契约书丢过来,上面字迹潦草,内容简洁,姜青梅仔细看去,其实也就只有三条:
其一,一年之内二人假扮夫妻,一年期满契约作废,她就可恢复自由身。
其二,她需听从魏衡的任何命令,不可违抗。
其三,两人只为名义夫妻,不会发生任何床笫之事。
第一与第三她都接受。
只是这第二条,任何命令,这范围着实宽泛了些吧?
“也包括杀人放火吗?”
魏衡注视她,“你不是已经杀过了?杀方闻柳的感觉,应当还不错吧。不过我往后让你动手的,自然不止是负心汉,老少妇幼,鳏寡孤独……姜小姐若是心有不满,也可以现在离开魏府,不会有任何人拦你。”
“当然,”他笑得开怀,“十五日后恐怕‘为夫’就要去替你收尸了。”
“……”
她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看向那张黑白分明的契约书,姜青梅深深闭眼,抿唇,终于下定决心:“我签。”
只要一年就能恢复自由身,不过是睁眼闭眼的功夫,她相信自己可以撑到那个时候。
魏衡弯起嘴角,微笑不语。
摁下手印达成交易,契约书有两张,她小心翼翼把自己那份叠好放进袖里。
从现在开始,她和魏衡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虽然比起来,魏衡是蚂蚱王,她就是弱鸡的小蚂蚱,但好歹也算是一路人。许是这种同阵营的错觉,让她莫名的对魏衡多了一丝丝归属感。
从小到大,她很少会对别人产生归属感。
因为府中的人大多只是厌恶她,或者同情她,她们都以一种由高至低的姿态来俯视自己,从来没有谁会完完全全站在她这边的,和她成为同一阵营的人。
即便她知道,魏衡也不是。
魏祖宗,你以后会为自己写的这张契约书后大悔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假夫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