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嗖的一声,蜿蜒的盘龙公路上,一辆白色汽车如同一支利箭飞射而出,直直闯进迷雾。
其后,紧跟着一辆黑车。
……
此时的峻玖山,太阳初升。
几缕淡淡的薄雾缓缓升腾,萦绕飘荡在桥边,远远望去,似是人间仙境。
可安谧的环境,被两辆飞驰而过的汽车,彻底打搅。
沉闷的轰鸣声接连不断。
岑川瞳孔骤缩,猛然扭打方向盘。
树枝从车窗划过,发出‘吱呀’一声。
岑川面无表情的瞥了眼,并不在意,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后视镜。
先前的那辆黑色汽车,此时正出现在后视镜里。
见它还在,岑川双唇抿紧,紧握着方向盘的手臂青筋暴起,心情也格外烦躁。
这辆车狗皮膏药似的,已经跟了他整整一个小时。
他也不过是想出来透透气而已。
副驾驶上的手机还在遍一遍的响起,岑川烦闷的厉害,抬起胳膊,一连对着方向盘就是几拳,每一拳都伴随着一声长鸣,似乎把方向盘当成了某个人。
岑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把抄过手机,扔向后车座。
手机砸在倚背上,又反弹落到座下。但声音并没有停下,仍旧接连不断的传入岑川耳中。
来电的铃声不知何时变的如此刺耳,在岑川耳边炸响,听得岑川内心惶惶,呼吸更是粗重,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冷静。
大爷的!!!
眼看是摆脱不了他,岑川气的眼眶发红,朝后视镜狠瞪一眼,一脚加紧油门。
后方的车不紧不慢的的提速,跟上来,但却未拦截岑川,始终同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似乎,它只是单纯的和岑川顺路而已。
岑川又绕了两圈,还是没能甩掉人,眼看着黑车越来越近,岑川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那种挣脱不开的窒息感更加强烈了,像是他马上就要被封闭在密不透风的茧里。
茧正在慢慢收缩,一点点的包裹住他,只差一点就是全封闭,而他再也无法挣脱。
岑川左手微颤,不受控制的去摸佛珠,将它紧紧握在手中盘弄,似乎这样能缓解心中的不安。
“……有必要吗?”追他追的这么厉害,岑川喃喃自语。
也是这时,岑川回头再看,却意外发现黑车没了踪迹。
岑川猛地回过头,向后张望,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是笑着的,在看到黑车不见后是先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也放松了些。
岑川又盯着后视镜看了好一会儿,花儿都要看出来了,可还是没有黑车的影子。
心中不由得更疑惑。按理说他不可能甩掉他的,难不成他车坏在了半路。
担心那人出事,这个猜测一出来,岑川就本能的要调头回去。
可也是这时,车下突然“咯噔”一声,车身猛然一晃。
岑川一时不察,没能控制住,车身180度旋转后,朝桥边甩去。
下方便是百米山崖。
靠!
岑川紧咬牙关,重新挂挡,朝着右边猛转方向盘,可一连转了几十圈,他胳膊都隐隐发软了,还是无济于事。
一个不经意的抬头,那不见的人,却意外的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驾驶着车,正朝他冲来。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类似的画面。岑川呆愣在原地,忘了手中动作,只觉陈鸣想和他一起同归故土。
心中更是莫名的恐慌。
岑川双手不受控制的乱摸,大脑一片混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重新握上方向盘后,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居然控制住车,猛然窜回了一大截。
可即便如此,汽车仍处在失控中。
轮胎疯狂的摩擦着地面,传出刺啦刺啦的噪音,不远处更是突然传来一声轰响。
下一秒,一个黑影闪过。
陈鸣飞速赶到白车身旁,将车身往白车侧身抵,只听“哐”的一声,两车相碰到一起,迸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岑川一抖,清醒过来,急忙顺着陈鸣往右猛转方向盘。
轮胎疯狂的摩擦地面,留下道道黑印,‘咔嚓’一声,白车的后视镜被撞了下来,碾碎在地。
车身猛然一震,岑川一头磕在方向盘上。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过的沙沙声。
白车堪堪停在桥边,撞断的栏杆坠落下山崖。
岑川晕头转向的抬起头,眼中有一丝迷茫,但很快消失不见,清醒过来。
被陈鸣吓的。
他视线前方,陈鸣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额头上破了个口子,正淌着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这,叫喊着让他把门打开。
岑川闻言,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飞快的拨弄着佛珠,眼神飘忽不定,深吸口气,岑川镇定下来,紧张的打开车门。
猛然被人一把揪住衣领,从车上扯了下来,岑川并不意外,下意识闭眼,等待着那一拳头。
却不想,陈鸣把他拉下车只是为了检查他是否受伤。
陈鸣把岑川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认人无事,松了口气,伸手戳了下岑川额头上鼓胀的大包,问道:“疼不?”
岑川紧闭着嘴才没叫出来,疼得向后撤了一步,后背撞在车门上,结结巴巴道:“没,没事。”
说完,小心瞟了眼陈鸣。
“你可给我老实点吧”,陈凭被岑川弄的心烦不已,只想赶紧把他带回去。一把摁住岑川的肩膀,强硬的把他往车里塞。
“听话,给老子坐好。”
岑川忐忑的坐在车座上,心中满是愧疚,双手不停的搅弄着衬衫。
转头在看到陈鸣头上还流着血后,忙从急救箱里翻找药物。
陈鸣站着车外,正跟人通话,忽然感到侧身一重,低头一看,是一只狗狗祟祟的人爪子。
岑川又轻轻拽了下,抬眼同陈鸣对视上,忙举起手中的药瓶示意陈鸣。
陈鸣眼神复杂,居高临下看了岑川一会儿,叹了口气,钻上车。
手中上着药,岑川听到陈鸣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对,车是辆白色奥迪,真是麻烦了。车还能开,我这就不在这等了,嗯,刚给交警大队打电话了,多谢了。”
忽的,岑川动作一顿,沉默的看着陈鸣的伤口。
他,该怎么办啊?
岑川转头,朝远处眺望。
他不想回去。
峻玖寺,他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半山腰处,离着不远,他已经能看出寺庙的轮廓。
那红漆庙宇,他想的不是一天两天了。
岑川回过神,动作娴熟的给陈鸣缠上纱布,低垂着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弄好后,陈鸣摸了摸头上的纱布,随口夸奖道:“不错,这技术是越来越好了。”
陈鸣说着,从后车座坐到驾驶位上,将门锁上,边系安全带边说:“你就惹出事来老实,把安全带系上,你别告诉我连自理也不能了,先带你去检查,你妈问起来,知道怎么回答吧。”
岑川轻轻点头:“复查。”
陈鸣揉着眉心,强压住心中火气道:“嗯,坐好。”
岑川贴着车门乖乖坐着,左手食指敲击着膝盖,默默的看着窗外,寻找最佳位置。
陈鸣看了眼车内后视镜,发现岑川一直在看窗外,知他是想出来,说道:“你要是省点心,至于不放你出来吗?”
谁知,陈鸣话音刚落。
岑川猛地打开车门,翻了下去。
陈鸣一脚刹住车,满目震惊的看着大开的车门。
岑川翻滚两下,利落帅气的跪在地上,随即站起身,一秒不敢耽误,撒丫子向树林跑去。
岑川并不觉得,那四年的特殊经历,能跟一个野战兵,真枪真刀干过的比。
昨夜刚下过雨,此时的山路并不好走,没跑多远,岑川的鞋上就全是泥浆了,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看着手中的佛珠,岑川攥紧拳头,心中喃喃道:“等我。”
岑川将鞋子脱下,继续向山中跑。
这是他第几次跑了,岑川记不清了,他只知道不能跟着陈鸣回去,回去会被关起来,他再出来就难了。
脚下突然一滑,岑川重重摔在地上,刚爬起来,就看到了山林中的陈鸣,惊的岑川瞬间又趴了下去。
可陈鸣还是发现他了,远远的喊道:“站着!”
岑川只装听不到,从地上爬起,不管不顾的往树林深处跑去。
但陈鸣速度更快,待岑川反应过来,已被人倒扣着肩膀摁在了树上。
陈鸣捏着岑川后脖颈,使了点劲,着实被岑川气笑了,“你跑什么啊?”
岑川倒吸一口冷气,脸紧贴在树上,不语。
陈鸣将岑川翻转过来,喝斥道:“说话!”
陈鸣只觉得一口火气,憋在胸口,不停的翻涌。
岑川半死不活的样子,气的陈鸣猛然攥起拳头,一拳打在了岑川的脸上,岑川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顿时飞了出去。
岑川呆滞住了,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这一拳他还是挨上了。
感受到脸上麻木和口腔里浓重的血腥味,岑川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道:“我想去峻玖寺。”
“必须今天?你看你脑袋上的包,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还在医院定期复查呢,就刚才那一下,万一出个什么事,我怎么跟小姨交代,还有,你牛啊,跳车?这里是没车,要万一有车呢?!”
陈鸣被气的火冒三丈,接连举起拳头,又放下,打了岑川一拳头,他已经是冲动了。
“我回去,还能再出来?”岑川攥紧手中的佛珠,咧了下嘴角,眼中满是怀疑,直视着陈鸣问道。
“就是必须是今天是吧?”陈鸣反问。
岑川自嘲一笑。明知说不通,何必浪费口舌。
岑川甩开陈鸣的胳膊,往山上走,可没走两步,却又被陈鸣拉了回来,后背狠撞在树干上。
岑川没再挣扎,倚在树上,静静看着陈鸣放屁。
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憋着一肚子气,陈鸣弯腰替岑川拍打下鞋上的泥土,尽量放柔语气,让语气不怎么生硬:“检查完了,我陪你来,你先跟我回去。”
岑川静默。
顺从的穿上鞋,任由陈鸣拉着他走。
可没走出两步,岑川忽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陈鸣:“上次我不是临时有了工作吗?”
岑川:“我可以自己去,还有今天,不能等我干完事再回去吗?”
说着,岑川停下脚步。
陈鸣也停了下来,松开了岑川的手。
他站在岑川前方,声音低沉:“你没完了是吧。”
岑川低头不语,听陈鸣继续道:“四年了,不管你行事多荒唐,我都忍着了,我尽我的能力,满足你,可,岑川,你不是三岁,你今年30了,你再闹说不过去了吧。”
岑川静默良久,直到陈鸣耐心快耗尽时,才道:“我就去上柱香。”
得,不知悔改。
被一股大力甩在地上,岑川并不意外,陈鸣并不是好脾气的人,能顺着他胡闹这么久,实在难得。
仰躺在地上,岑川看着茂密的树叶,感受到身上的疼痛,也就这时候,能觉的自己还活着。
裸露的胳膊上满是划痕,陈鸣看着岑川手臂上的新伤,皱紧眉头,上前,蹲了下来。
陈鸣动作轻柔,缓缓替他挽起袖子,生怕弄疼他,看着结痂的伤,心疼道:“又自残了,你说你这样,谁能放心。”
陈鸣捏着岑川的胳膊一寸寸检查,心中无比懊恼。
是他的疏忽,没把人看好。
陈鸣叹了口气,道:“病了,就好好治病。”
岑川知道他说的是精神病,一巴掌扇开陈鸣,一字一顿道:“我,没,病!”
一时无言。
半响,陈鸣笑了笑,哄道:“今天就先回去好不好,改天来,我改天再陪你来,我发誓,好不好?”
“……”岑川没有开口,低垂着眸子看着地上的枯叶。
陈鸣这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每次压他回家都这么说,这次他是不会再信的。
以为他同意了,陈鸣一脸笑意的去扶岑川,可岑川并未动,挣开陈鸣的手,说道:“我不要,你先回去吧。”
“呵”
陈鸣气笑了,强忍着怒气,没跟岑川动手,一把将岑川拽起来,心中默念:这是自己的弟弟,打坏了没人赔,没人赔。
他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他呢?
心烦不已时,陈鸣看到了岑川手腕上的佛珠。
岑川这样,多半是因为信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看着佛珠,陈鸣心中的怒气像是有宣泄的地方,一把扯了过去,顿时佛珠散落下去,向四面八方滚去。
佛珠坠落在地,又猛地弹起。
岑川怔怔的看着,缓过神来,挣扎着要去捡,却挣脱不开陈鸣的桎梏。
一时气急了,他转头一拳打在陈鸣下巴上,猛地将他推开,往后退去。
手撑在树上,岑川喘着粗气,眼神犀利的望向陈鸣。
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拦他?!
陈鸣抹下嘴角的鲜血,冷哼一声,正要发怒,抬眼看到岑川此刻的反应,懵了。
那双眸,寒气逼人,布满杀意,加上岑川现在形象,似是亡命狂徒。
但陈鸣还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绝望。
他似在对他求救。
僵持良久。
岑川率先低下头,说道:“让我去吧。”
陈鸣还没缓过过神来,下意识回道:“不行!”
岑川听到这回答,笑出了声,眼泪不争气的流下。 积攒的怨气达到了顶峰。
岑川朝陈鸣快步走去,怒吼道:“你凭什么不让我去!我说什么都不信,你们不相信我,去信一个外人,他说的没错,我就是有病,不光有病还疯了,疯了!”
“哥——!我是真坚持不下去了!你就让我去吧。”
说到最后,话里已是乞求了。
陈鸣心里泛起阵阵痛意,不明白岑川这样做的意义,在他看来,岑川只是分不清真实与虚幻,把梦中的世界当真的了。
喃喃道:“没想逼你。”
手刚要碰上岑川青紫的侧脸,却被岑川狠踹了脚。
岑川劲用的巧,痛的陈鸣半跪在地,半天起不来。
“哥啊,你知道吗?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我说我穿越了,你为什么不信呢?我真的好难受啊,哥…”
陈凭的心在瞬间碎成无数块,心痛的让他喘不过气来,滑下的热泪,似在告诉他自己的无能。
他帮不了他弟弟。
岑川魔怔的看着刚驶过的峻玖桥,忽道:“其实,我刚才还真想过,我要是撞下这悬崖,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陈鸣被他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看着眼神空洞,面无血色的岑川,陈鸣无比清楚的意识到他如今真只剩一具空壳了。
其实早就意识到了,只不过,现在岑川身上给人的飘渺,随时会消失的感觉,格外真切。
岑川惨淡一笑,话锋一转,又道:“但我不会这样做,毕竟,我也不想让你们伤心。”
“去吧”,陈鸣垂着头,从地上捡起一颗佛珠,小心的捧在手心里,吹了吹,按奈住把岑川绑回去的想法,妥协道。
“放他出去,透透气,应该也有好处”,陈鸣心道。
见岑川没动,陈鸣又说:“你赶紧去吧,按你说的,上完香就回家,放心,我不跟着你。”
陈鸣想了,他要的是岑川健康快乐的活着,都惯了这么多年了,再惯惯怎么了,他可以赔岑川一起疯。
见陈鸣一脸丧气。
岑川心中抽痛,知道自己今天冲动了,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有些事情,只能自己闷在心里。
陈鸣捡起地上最后一颗佛珠,抬眼,怔怔的看着岑川的背影。
陈鸣看的出神,百思不得其解,他那温温柔柔的乖弟弟去哪了呢?
脾性都变了。
还是说,他弟精神分裂了。
想到这个可能,陈鸣摸出手机,打算联系医生。
放岑川出去归出去,病还是要治的。
……
山中空气清新。
岑川一步步登上石阶。
心中有些怕了,担心自己变成那个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伤害家人,可刚才的某一刻,他承认了,他可能是病了,他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
这让他不得不想这个问题。
若真只是他病了呢?
那他呢?
也是幻想出来的?
不,不可能的!!
他是真的!!
不是幻想!!
岑川忽然感觉一阵胸闷,眼前一片漆黑。
原地缓了会儿,岑川再次抬脚,继续向山上走去。
上次来还是四年前,因事故是在峻玖山出的,怕家人担心,他再想来,也一直没来过这里。
可最近接他连做梦,梦中的他就是在这等着他。
不管真假,他总要来看看。
风掠过树梢,簌簌响,似是首永久回旋的乐歌。
回荡在岑川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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