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长史季曙璋从上书房退出来的时候，已然日头高挂，时至巳时末，临近午时，神情略显疲态
上书房内，皇帝依旧端坐在御案之后，思忖良久，缓缓抬起头，目光看向一旁的安和，神色沉稳而严肃地，开口问道：“安和，弘熙现在何处？”
安和微微躬身，恭敬回道：“回禀陛下下，大皇子还在徽音殿”微微抬起眼皮望着皇帝的反应，小心翼翼的接着问道：“可需要奴，将大皇子请回来，陪陛下一同用午膳？”
皇帝沉默半晌，“不必了”站起身，道：“摆驾徽音殿”
“是”安和领命，声音干脆利落
皇帝轿撵来到徽音殿时，贺涵正同弘熙用着午膳，贺涵坐在主位上，舒兰与嬷嬷以及中常侍田永在一旁服侍着
弘熙见着皇帝走进来，小眼睛忽闪忽闪，屁颠屁颠朝着正殿外跑去，走到皇帝面前停下，努力挺直腰板，像模像样的恭敬行礼，奶声奶气道：“儿臣弘熙，给父皇请安，父皇万福”
皇帝看着弘熙的四尺多一点的小人，难得一见的恭敬、一本正经的样子，面上攀上笑颜，伸手将小人抱进怀里，轻轻地刮着他的鼻子，笑着问道：“熙儿今日怎的这般乖巧了，还知道给父皇请安了”笑看着弘熙，满脸的宠溺
“是母妃说的，儿臣已经五岁啦，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淘气，要跟着嬷嬷学好规矩，这样以后才能成为像父皇一样厉害的人！”弘熙眨巴着眼睛，满脸骄傲地说道
皇帝瞧了一眼此刻主位上，装模做样行完礼后，此刻依旧气定神闲用膳的贺涵，似是什么都没听见一般，
皇帝转回头，扬着嘴角，轻声对弘熙，问道：“熙儿想成为想父皇一样的人？那你觉得熙儿时什么样的人啊？”
“当然啦”弘熙兴奋地点着头“母后说，父皇可厉害了，一个人管着绾鹄所有的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的仅仅有条的”说着说着，小肉脸上渐渐爬上一丝委屈“就是……”
“怎么了？”皇帝见状，捏着他委屈得嘟嘟的小脸轻声问道
“母后不然熙儿乱说，说如果熙儿说了，父皇会不高兴的”弘熙嘟囔着小嘴，委屈说道
“哦？”皇帝微微皱眉，眼神投向贺涵的方向，面色有些不悦
收回视线后，又换上一副慈爱的模样，轻声道：“熙儿尽管说吧，父皇一定不会生熙儿的气的”
“母后……”弘熙有些犹豫，转过身子，满脸写着求救的看向依旧淡定如初的贺涵
贺涵闻言，放下手中的瓷筷，接过舒兰递过的绣帕，擦了擦嘴角，笑着看向弘熙，道：“既然你父皇都说不会怪罪了，那你便说吧”微扫过皇帝的冷脸，意味深长，道：“毕竟，你父皇说的话便是圣旨”
弘熙听了，笑着转过头，看着换上慈爱目光的皇帝，道：“弘熙只觉着宫中太过冷清了，都没人陪着我玩儿”嘴巴撅的老高，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内府学馆里，只有我和弘秉，但是弘秉也不常搭理我，舜华也是，每日被婉娘娘锁在青雅殿，弘熙每次去，想见都见不到”
闻言，皇帝笑着将弘熙放在地上，然后蹲着身子，平视着弘熙，道：“那弘熙，想叫父皇如何作？给你找些陪读可好？”
“陪读？”弘熙微微蹙眉，小脸上露出了沉思的摸样，半晌后，摇了摇头“熙儿听说，父皇要纳新娘娘了”脸上有复现笑颜“如果有新娘娘，是不是很快就会有更多的弟弟妹妹了”歪着头想了想“那到时候，弘熙就不怕没人陪我玩了”说着最后声音中都带着兴奋
皇帝面色微微一冷，迅速收敛，语气依旧耐心、柔和的问道：“这是弘熙自己所想吗？”
“是啊！”弘熙瞪大着双眼，一脸无辜的看着皇帝，眼中没有丝毫杂质
皇帝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伸手揉了揉弘熙的头，道：“熙儿是不是该午睡了？”只见皇帝刚说完，弘熙便打了个哈欠，乖乖的点头，皇帝见状，顺势哄道：“那就跟慧嬷嬷先回正阳宫午憩”捧着他的小肉脸，继续道：“等熙儿醒了，父皇就回来，教你画画”
弘熙虽年纪尚小，却也是聪慧的，听着皇帝的语气不似先前那般，觉察出了一些不对，乖乖的行了个礼，道：“是，儿臣告退”
皇帝站直着身子，面色瞬间阴沉，对着田永冷冷，道：“你留下！”
“是”
待弘熙走后，贺涵便也用完膳，开始漱口，舒兰招呼来殿中一旁内官，示意过来将东西撤了
皇帝走近，瞧着贺涵懒懒的摸样，阴阳怪气，道：“怎的，皇后的徽音殿，连朕的一双碗筷都没有了吗？”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欠身行礼，语气中带着些故作的委屈“臣妾如何能知，陛下这个时辰还未用过午膳呢”佯装一副低姿态的模样，顿了顿，指着眼前的残食，继续道：“再则，这些都是臣妾吃剩下的，怎敢拿来招待陛下”随即，转头对着内官吩咐，道：“速去通知膳房，为陛下准备一份午膳食！”
“是！”内官领命走了出去
皇帝冷笑一声，大步走向正殿主位，贺涵见状也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待两人坐定后，殿中的内侍端上热茶，为两人奉上
皇帝端起热茶，轻轻吹了吹，抬头对着殿内的人开口，道：“田永留下，其他人都退下”
闻言，安和率先领命，转身预备将宫人都带下去，刚转头，却瞧着舒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抬起手，刚想开口，只见贺涵搁下茶盏，淡淡地道：“舒兰就在这”
安和又转头看向皇帝，见皇帝没有反对，便躬身道：“是，臣告退”
待人都退出去，将殿门关上后，皇帝重重搁下茶盏，阴着脸，盯着田永，冷冷地问道：“弘熙那番话究竟是谁人唆使？”拍着小方桌，带着怒意，道：“你今日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朕定叫你师傅亲自打折你的腿，再将你丢出宫去！”
永田闻言，吓得浑身一颤，跪在地上忙不迭的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明察”边磕头边求饶“奴才们哪里敢教唆大皇子”哭丧着脸指着殿外的方向，继续道：“那些话，都是平日里不长眼的宫人碎嘴，被主子听了去”他稍稍直起了些身子，额头已满是细汗，继续道：“虽说那些厮役，都被罚去内廷了，但想来主子聪慧，听过后便记在了心里，这才……”
“当真？”皇帝冷声打断道
田永磕头如捣蒜，回道：“奴便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瞒陛下啊”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怒气未销，瞥了一眼身旁坐着的，若无其事喝着茶的贺涵，低着头压抑着情绪，继续质问道：“那，弘秉与舜华又是怎么回事？”
“这……”田永眼中尽是无措，半天也说不上些什么
瞧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贺涵冷冷地，道：“你还是快些说吧，不若陛下当真动起怒来，我可怕砸坏了我殿里的物件”
永田低着头，依旧是眼珠乱转，急的满头的汗珠“奴……才，这……”
“还不快说！”皇帝怒声喝道
“是，是，是！”永田吓得疯狂点头，忖度了半晌，道：“二皇子，每日一下学，便被嘉卉殿的宫人抱走”继续斟酌着回答“大皇子每每想上前打招呼，都被瑞安以贵妃不叫二皇子在外多逗留为由拦下”他稍顿一会儿，接着道：“舜华公主，是一直被关在青雅殿，不让出来，这是宫中上下都知晓的”说完头又磕回了地上
“关在宫里？”皇帝皱着眉头，有些不解的重复道
贺涵倚在隐几上，一副看戏的神情，懒懒地说道：“陛下前朝事务繁忙，想来对后宫之事不甚了解”对上皇帝眼神，神色认真的继续道：“自二皇子养在嘉卉宫后，柳夫人便一直不大待见舜华，臣妾也是劝说过几次，但均被顶了回来”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摸样“不过好在，公主在宫中有采露细心照顾着，这些年，却也未有过什么病灾、差错，所以臣妾便也没有了插手的理由”
“放肆！这个刁妇！”皇帝满脸怒气，猛的拍了一下方桌
“她们二人，自闺阁时，便不大对付，如今柳贵妃虽未有自己的亲子，但却也有唯二的皇子在膝下，她自己这些年不过一个舜华，心中难免不平”贺涵轻挑秀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依旧慵懒地倚在隐几上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平息了怒火，对田永道：“好了，你退下吧！”
田永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奴才告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同他师傅安和多说上话，便听着殿内，响起了贺涵带着怒气的“你敢！”
“贺涵！”皇帝站起身，怒瞪着贺涵，怒喝道：“你如今是否太过狂妄些了，是朕对比太过纵容了”
“我狂妄？”贺涵冷笑一声“陛下今日这一出不就是在演给我看的吗？”说着，她坐回身子，又恢复方才的冷淡“当真想审永田何时不可，何地不行，非得在这徽音殿，遣散了众人，当真我的面，怎的，陛下是怀疑是我教唆了您的好儿子吗？”
皇帝也不否认，答道：“是又如何？”
“陛下可曾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靠在椅背上讥讽着看着皇帝“若陛下当真如此不放心，何不将大皇子送去别处，毕竟臣妾本也就不想养”低着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衫“臣妾这皇后，陛下也大可废了”
“你当真不知？”皇帝冷笑一声，眼中满是怀疑“你觉得朕会相信吗？”
贺涵仰头对上皇帝的视线，道：“我从未说过我不知”低头拿着茶盖，点着茶碗“若非我几次提醒，弘熙只怕，早就将今日之事说与陛下”她抬眼望着皇帝，扯出一抹笑意，眼中充斥着疑惑“不过，臣妾却是未曾想过，陛下竟如此看重弘熙”抿着唇微笑，道：“倒是，显得我多余了”
皇帝咬着牙，闭着眼调整着情绪，良久，缓缓抬启眼帘，看着贺涵眼中有无奈、有掩下的愤怒“那便，当是朕错怪了你”抬眼望了一眼一旁的舒兰，眼中带着威胁“你最好安稳着些，不若……”
不等皇帝说完，贺涵复有站起身，眼中露出冷厉“以您现在的身子，只怕不是我的对手，您说呢？”
“你敢威胁朕？”刚向前走了两步，见贺涵依旧是还是那副严寒怒意的摸样，手却已经伸出，拦下了也起了动势的舒兰
“陛下！”贺涵高声喝止“师弟！”见他停下脚步，低着头，扬起一张看似无辜的脸，笑着继续，道：“如今前朝的形式”笑意不大眼底，带着些试探，又似威胁“您说，诸位心怀鬼胎的大臣，心底是否都期盼着一位英年早逝的皇帝呢？”
“贺涵”皇帝眼中的怒火，似是要将人吞噬“你当真是越发放肆了！”
“我们彼此若同之前一般互相尊重、协同合作，我们便依旧可以相安无事”说着贺涵转换上一副凶狠的表情“但，您若想要逾越”扬着假笑，眼中满是寒意，继续道：“我的命，当是无法与陛下相提并论，你说对吧？”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轻哼一声，盯着贺涵看了半晌，长吁了一口气，面容稍缓和，道：“前朝事务惹得朕心烦，今日之事确是朕鲁莽了”看着舒兰，道：“相安无事自是很好”
看着皇帝转身要走，贺涵继续开口，道：“不论是为弘熙，或是舜华，再不济为后宫与前朝安宁，陛下不仿还是雨露均沾吧”看着皇帝停下脚步，继续道：“柳贵妃，虽性子弱了些，但因着对陛下的爱，爱屋及乌，方才对二皇子如此呵护”稍顿了一会儿，继续道：“至于柳雅婉，她也不过任性了些，总归是无坏心的”
转头看着贺涵，笑着道：“朕知道了，皇后！”故意加重了‘皇后’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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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七十三节 稚子无邪叹寂寥，帝后争锋显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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