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布置同样是古色古韵，红木圆桌置于房子中央，围着四个矮凳，内里黑胡桃木质的架子床，丝绸轻纱交织的浅金色帐幔，床前立着一个黄花梨三足台灯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暖黄的火烛光在灯罩下轻微晃动着。
唯一看起来不妥的，大概就是那个做工精致的木偶，它静静地坐在回纹窗棂下紫檀拐子纹花几上，套着华丽的服饰，雕工美伦，却让人忽视不了它由内渗出的诡异气息，黑墨点画的眼睛似会动一般，跟着旁人的动作紧紧跟随。
程昭实在有些难忍，在房间里翻找了一番，最后在枕头下摸出了一个手心大小的眼罩，“他说睡前如果没有闭眼，可以手动让你‘关机’，但也没说你不可以一直睡。”程昭理好眼罩的两根绳子，站在木偶面前郑重其事地开口：“我看你一直盯着别人，眼睛挺累的吧，那我做个好人，让你一直睡怎么样？”
木偶很显然不会说话，依旧安静地坐在那儿，“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程昭自顾自地替它绑好眼罩，微微泛红的手指轻拍木偶的脑袋，“好好睡几天吧，新室友。”
恰逢此时，清脆的敲门声穿过程昭的耳朵，来人是路烬肖，“要去镇子上逛逛吗？”
程昭自然没有拒绝，合上门跟着路烬肖一起往外走，对面屋子出来两个熟悉的人，白笙挽着谷玄的胳膊不露声色地朝着两人点头，率先出了大门。
程昭和路烬肖两人绕着周围逛了一圈，几乎可以确定镇子是圆形布局，外围种植着一大片的朱槿，温度冷冽的深秋却开的异常艳丽，两米多高的墙下看去竟也能望见它树冠的形状，只是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有几支纤细的枝干伸进了围墙，却已是毫无生气的干枯样，唯独一扇被几片树枝遮盖的门里探出的细枝任然鲜活，油绿的叶片下甚至藏匿着一两个嫩生生的花苞。
“要出去看看吗？”程昭端详着木门上纹样复杂的门锁，眉头微蹙。
路烬肖仰头环顾了一圈，还是摇摇头，“算了，今天先从NPC口中套点线索，过两天再过来，当出头鸟容易最先中招。”
两人重新遮好那扇略显破旧的门，转身穿进狭长的巷子里，重新走回大街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一个身影从他们身后的巷子里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地打开那扇门钻了进去......
镇子上是统一的灰瓦白墙连接着朱红的宅门，雕花门簪上各挂着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偶娃娃，坚实地固定在门簪上目光伴随着路过的行人，脸上一成本不变的表情映着灯笼洒过的暖光，却丝毫没有暖意。
有几户人家的孩童聚在街头嘻嘻闹闹的，怀里都揣着一个和自己模样极为相似的木偶，看样子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他们相互追逐着，周遭空气里洋溢着他们欢乐的笑声，冲淡了镇子微妙的阴冷。
程昭看了两眼觉得没什么就转身往回走，不巧迎面跑过来一个小男孩径直撞在了他大腿上，小男孩吃痛的往后退了一步，捂着额头怯生生地和程昭道歉。
“小朋友，当心点。”程昭温柔地揉揉小男孩的头发，“撞疼了没？”
小男孩乖巧地摇摇头，程昭浅棕色的眼眸里闪着如秋水般平静的温润，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去玩，小男孩侧过身刚要跑去找他的朋友，又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揽下。
“小朋友，你的木偶能给我看看吗？”路烬肖以自己最平易近人的样子蹲在小男孩面前，不想小男孩反而将木偶往怀里塞，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斥着警惕，“不可以。妈妈说了，这个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碰。”
望着小男孩离去的背影，路烬肖眉梢微蹙，轻叹一口气，“看来得从其他地方下手了。”
目睹全程的程昭不由得嗤笑一声，路烬肖侧眸眼睛里满是疑惑，程昭抬手自然地搭在路烬肖的肩头，“你长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不会用呢？”程昭咂咂嘴，“说实话，兄弟，你有点臭脸综合征了。”
路烬肖垂眸瞥了眼程昭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听到后半句果断甩开他的手，迈开步子留给程昭一个挺拔的背影，蒙着一层淡淡的阴郁，程昭连忙赶上去，“哥们你别生气，我是真把你当朋友，才给你提一点建议，就是嘴可能笨了点，哪句话戳到你雷点了，你别太往心里去。”
路烬肖没给他一个眼色，表情淡漠，语气依旧冰冷，“我不需要什么朋友的建议，也没兴趣和你称兄道弟。”
不知是程昭听错了，还是走得太急有些影响语速，总觉得路烬肖在说“朋友”和“称兄道弟”时，咬字用力了几分，语气也更重。
两人保持着“你追我赶”的状态，转进另一条大街，没走两步路烬肖蓦地停下脚步，看向前面巷子口靠墙斜卧着的一个老乞丐，粗布麻衣胡乱套在身上，胡须和头发乱糟糟的，脚上踩的布鞋也破了个洞，身上的一些肌肤从破烂的衣服里露出，奇怪的是，裸露的皮肤里有百分之七十都像是木头。
乞丐抱着怀里的破木碗，拿着一根捡来的枯木枝，轻敲一下，嘴里念念有词，他声音不大，隔着一点距离，只能偶尔听清几个词，“......乐家......木偶......大火......”
路烬肖从衣兜里摸出两三块碎银放在乞丐的木碗里，“这些银子换你的故事如何？”
乞丐从衣袖里伸出一只手，艰难地抓起几块银子，生怕路烬肖反悔赶忙塞进怀中的小布兜，程昭见他动作僵硬，凑近一看才发现他的手也是木头，关节随着他的动作嘎吱嘎吱地响，仔细一瞧，手背上零零散散爬着大小不一的霉斑。
“你不许反悔，但想听完整的故事，你得再给我一样东西。”乞丐语速缓慢，声音苍老沙哑，犹如朽木相磨般陈旧。
路烬肖向来不喜欢有人跟他讨价还价，更何况他现在心情还有些烦躁，他沉下眼眸，漆黑的瞳孔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乞丐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满不在意地拍拍木碗，“你可以不给我，看不惯我的话，把我杀了也行，但整个镇子，就我能告诉你。”
“要什么？”路烬肖不悦地开口。
乞丐仰头大笑，布满皱纹的脸被挤成一块，“好好好，年轻人就是爽快。”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还散发着一股浅显的霉味，皱皱巴巴的纸上绘着一个男版小木偶，木偶藏青色的衣裤上还画着一条黄白相间的蛇，乞丐颤抖地指着纸上的画，情绪略显的激动，“照，照着这个，给我买一个木偶，我就要这个。”
路烬肖捏起纸张的一角，细长的眼睛满是嫌弃，“就这个，没了？”
“我保证。”乞丐艰难地竖起三根手指朝天起誓。
程昭见状伸过修长的手，“给我吧，我去买。”
路烬肖反将纸捏紧了些，眸色微动，闪过一瞬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我去买，你在这看着他。”话落路烬肖就转进斜前方的巷子口不见了踪影，乞丐眼睛里跳动着几许狡黠的光，程昭瞥见到的只是一瞬，但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好通过手环告诉路烬肖小心点。
凉风拂过行人的身躯，乞丐艰难地把衣服裹了裹，不经意地瞥了眼半蹲在路口的程昭，“小伙子，你和那人啥关系啊？”
程昭怔愣了一下，觉得莫名其妙，“算是朋友吧，你问这个干嘛？”
乞丐摆摆手，露出他残缺不齐的牙齿只是笑着，也不直面回答，“没什么，不过，叔得提醒你一句，他看你时又好像不在看你，更准确地说，他在透过你看别的东西，或者是人。”
程昭原本平静的眼眸略过些许波澜，心口像被人埋了炸药，这话如同一根隐形的导火索，在一瞬间轰乱了他胸腔的每一处净地，他不知道这些情绪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波澜，就好像是这副躯体本能的反应，弥漫着莫名的酸涩和烦躁。
“无所谓。”程昭语气生硬地回了三个字，便不再想搭理他，乞丐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也不再自讨没趣，安静地坐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木碗。
没过几分钟，路烬肖就匆匆赶了回来，将一个青绿色的布袋子连同那张纸一起丢给乞丐，“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乞丐面露喜色，颤抖着木手略显慌乱地打开布袋子，拿出一个精致华丽的藏青色长袍的笑脸木偶，“是是是，一模一样啊，太好了，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路烬肖双手环胸，低头看着他，瑞凤眼流露着不耐烦，“可以讲故事了吗？”
乞丐不紧不慢地抚摸着木偶的衣服，布满霉斑的手触及布料发出细碎的摩擦声，“二十几年前这个镇子叫乐氏镇，这一片都住着姓乐的人家，其中最大的就是镇东头的乐家，家主叫乐知安，是这一带有名的富商，他们祖上是大官，也算是百年世家了。”
“说重点，我们没那么多时间和你耗。”路烬肖冷冷地开口。
怀里的木偶突然眨了两下眼睛，黑墨点画的瞳孔猛地转向路烬肖，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路烬肖没什么反应，木偶转动着脑袋死死盯着一旁的程昭，程昭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小心地咽了咽口水，乞丐老人继续拖着缓慢的语调，就着拉木头般嘲哳的嗓音叙述自己的回忆。
“他们家有个小女儿，叫乐恩，四五岁的时候跟着她爹去镇中心那家戏院里看木偶戏，这一次啊，就迷上了，当时那个木偶师见她喜欢就特意做了一个木偶赠予她，但是他爹不喜欢，怎么都不愿意她接触这些东西，在这女孩七八岁的时候，有了自己的主见，要死要活要去学这手艺，乐知安不同意，她就溜出镇子跑到外面拜师去了。”
他突然压低声音，眼珠子警惕地转动着观察周围的情况，“十多年后的一个晚上那个姑娘自己回来了，可是没想到一场大火像是就等着她回来呢，唰！”乞丐猛地抬手演示火势的巨大，“全烧死了，干干净净的，哈哈哈哈哈，百年世家啊，就这么没了。”乞丐瞪大眼睛，眼神阴森可怖，面上划过一瞬沾染着兴奋的笑意，最终笑意里只剩下一点讥讽。
路烬肖眉头紧锁，“火是怎么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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