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裴张再醒来已是日落时分,窗外起落的鸥鸟盘旋在楼顶,合着云外驶过的直升机轰鸣声,镀金的树影形如鬼魅,他才想起来这是在南麓的地界上。
裴张听到宋喜送来粥的开门声,比他早些醒来的纪凡潇看起来睡得不错,冲他眨了眨左眼,端粥过来递给他,开了电视。
屏幕上切换的频道正是面对南麓质问的代战,代战仍是那身常服,从容道:“关于垃圾袋失窃一事,我方已向贵属进行正式回函。众所周知,南麓向来注重自由权利,正如亚种有吃肉的权利一般,垃圾袋有收走垃圾的权利。我方士兵只是不忍见到区区一只塑料袋受到欺凌,而选择尊重它的自由选择,绝非有意对贵方独立主权的冒犯……”
裴张:“……”
“哈哈哈哈哈哈哈!”
纪凡潇闭着眼睛捧腹大笑:“是谁?究竟是谁给队长写的稿子!他居然还照着念了,乔队绝对干不出这种事!”
裴张道:“……薛玉琨。”
纪凡潇笑得喘不过气:“不愧是老薛!”
裴张道:“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好奇,你为什么会对这种异形有如此之高的匹配度。”
“这简单!”纪凡潇合拢双手双脚,以一个刁钻的姿势手脚并用,同时向右在半空相碰,呈现一个快乐的圆弧状。
“你看,双手是垃圾袋的左耳朵,双脚是垃圾袋的右耳朵,肚子里面装的就是资料咯。所以躺着匹配效率更高嘛。”
裴张上下打量了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道:“那么头部切割掉,就更适配了。”
见他笑得如此坦荡,裴张憋了许久的疑问正要出口,纪凡潇便道:“兄台愿与吾秉烛夜游否?”
裴张:“?”
纪凡潇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扶住他的肩膀,表情是少见的严肃:“我怀疑母亲是被她大哥害死的。”
接着他掠过这句话里挟带的情绪,向裴张讲叙了今天短暂奇遇的听闻。
纪凡潇又快又急地道:“狼族向来以母狼为首领居多。况且兰刀夫人,就是我母亲,因为身形矫健、天资聪颖,自小便在体能和智力方面优于兄长,族中皆以兰刀统领为尊。她们关系不好也情有可原。”
裴张点头道:“很有说服力的猜测,只是还需要一个更正当的理由,这里毕竟是南麓。”
纪凡潇道:“如果能披露现任家主当年对兰刀夫人所犯下的罪行,对战况有所改善也未可知?据我所知,当年实力鼎盛的纪家正因对北域亲和,才会力挺双方的联姻,以达成暂时的和平……”
“潇潇……”裴张温和而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急促的话语:“你也知道,亲和还是敌对对于三大家,不过是话事人一句话的功夫。”
而现在,已经时过境迁太多年了。
就算为兰刀夫人沉冤,她曾经的亲信部众,只怕也是老的老,衰的衰,不是投奔了现任统领,就是被剪灭了羽翼,成不了气候。
否则这么多年,肖烨未必没有想到这一层关系。
纪凡潇喃喃道:“是啊,他们和肖烨水火不容,不就更说明兰刀夫人……”说到这里,他终于红了眼。
就算口口声声兰刀夫人,语气摘得再干净,也摘不断血浓于水的亲情。
裴张轻声道:“我陪你去。”
纪凡潇抬头,裴张道:“下午带回的纸片技术部复原过,是关于亚种早期的启明事变,和元石模也有莫大的干系。队长也认为需要尽快二次潜入,可能会有新的收获。”
虽说南麓地界一切小心,可从作风看来,裴张反而觉得,到了此处代战更兴奋些。
平时碍于联军戒律森严不可为的,此处都成了便宜行事,好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代战像是早就料到了纪凡潇的意图,两人到联军的境外驻扎指挥所门口时,他已然背着手等在窗前,手中夹着一张盖有元帅印戳的口令。
上面授权了代战在南麓境内除叛出人类的一切行动。
临走前跃跃欲试的纪凡潇还以为被代战叫住会有什么特别的嘱咐,却不料自家队长用虎狼般的眼神瞧着他道:“听说狼族最重血脉,你要不整一出狮子王,打着攻下北域大版江山的口号,尝试入主纪家,说不定也有不少小狼听你的。纪文昭那个蠢货,本就不如当年的兰刀夫人,现在年纪大了,体能也越发不行。你过去投诚,我还可以作保给你发叛逃公告……”
“队长我那个,暂时还没有狼王争霸的打算哈……”
一脸冷汗的纪凡潇被裴张牵出了门,合上门前看着代战喝茶时遗憾的嘴脸,不仅心惊肉跳地想,元帅究竟是神经多大条,才会全权委托到这么个货手里啊……
纪凡潇和裴张身着明光铠出行时,打着呵欠的薛玉琨出来照灯,为他们整理行装。
薛玉琨叼着手电筒拍了拍两具盔甲道:“虽然当然是性命重要,不过可以的话,还麻烦两位温柔一点哈,这可是我最近结合需求赶制的新款,可别还没积累实验数据就毁了。”
驰骋在夜风里的纪凡潇和裴张跑了一路,裴张突然道:“新款的意思是说,我们是第一批实验,还不知道有什么意外对吧?”
纪凡潇沉思片刻道:“别担心,就算机型没有问题,难道我就不会出意外了吗?”
裴张:“……”而后艰难地承认他说的在理。
两人一路摸到了高级干部的集中住宅区。虽说这些亚种通常都呈分布式部落聚居,不过此间正值战事一触即发的重要节点,也还是委屈三大家轮流派人坐庄联动指挥所。
路过早上逃亡的路径时,纪凡潇突然若有所思地回望一段路道:“早上那名副官的背包,我好像还能感应到他的定位。”
在薛玉琨的跳跃式远程侵入下,二人很快找到,那背包是在一个宽阔整洁的地下仓库,陈列着各式军用设备。
由于背包的体感仅限于对包内事物的判断,纪凡潇无从得知仓库外的具体|位置,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周围的状况。
他于是先退了出来,向裴张描述:“在东南部。”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仓库大门的密码,幸而这一背包在经受早上的警报后已经换过了最新的密钥,并更新了存档。
薛玉琨大喜:“那更好了。果然不能高估亚种的科技水平,早上连不上,我还担心有新突破,晚上换掉密钥就给连上了。原来是他们之前的系统太落后,被判定为风险区域,不让对接呢!”
这是一间极为空旷的地下仓库,除了中间三排立柜里散落的枪械,便只有角落里的两个橱柜。
纪凡潇原本进到背包所在的仓库,找一具不显眼的明光铠连上,混入指挥所的哨兵夜访纪文昭,却突然一个闪神,看到一具亮眼的明光铠。
虽说素未谋面,纪凡潇却莫名有种极为亲近的感觉。他不自觉地向前想要触碰这具精美的盔甲。
这是一具狼人战甲,手部分别是化作的腕上突出的刺刀和飞箭。
不同于北域的明光铠注重是制式制造,回收利用,人需要主动适应明光卡的版型塑造,唯有尖刀一组这样匹配度极高的存在,才有私人定制的可能。
南麓的明光铠却多以单兵打造为常态,为的是武器能够主动贴合宿主的习惯,这也是南麓士兵的匹配度平均更高的缘故之一。
纪凡潇碰到这具明光铠的一瞬便知道,这是兰刀夫人的那具明光铠,亦是初试时他最相和的版型。
纪凡潇轻声问道:“老薛,这个能连吗?”
那头薛玉琨抓耳挠腮道:“这个密钥很奇怪,匹配不上,咦等等……”
薛玉琨话音未落,纪凡潇便不自觉抚上了这具明光铠。他突然莫名地掏出个解码器来,那是姜啸天给他送定制附件时捎上的。
姜啸天叫警卫兵把其他附件送进队部时,专门指着这个巴掌大的小东西告诉他这是宝贝啊!
“潇潇啊,这个可厉害了,能连南麓的高级密钥。”
见纪凡潇一挑眉,姜啸天忙强调道:“只能连南麓的啊,不能入侵咱联军的!”
纪凡潇一撇嘴:“那有什么用,现在也出不去。”
姜啸天嘿嘿一笑,挺意味深长的。
那时纪凡潇就觉得奇怪,姜啸天一个靠作风强硬升上的中将,从来也没有什么技术爱好。瞧他脸膛红彤彤的,一看就是昨晚和肖烨喝酒去了,眉毛粗得蜡笔小新似的,还以为自己瞒得挺好。
纪凡潇摇了摇头,没当回事收下了。
新兵连时他与肖烨以尖刀与明光铠为赌局,而真进了尖刀后肖烨没提,他也不稀罕了。尖刀里满是叫他眼花缭乱的武器装备,还有黎永红量身定制的专人明光铠与薛玉琨捣鼓的新玩意。
现在他知道那解码器储存就是眼前这具明光铠的密钥,这是他母亲的战甲。
肖烨,我亲自来取了。
纪凡潇默念着,按下解码器,感到自己的意识迅速充盈了这一整具躯体,他就这样连接了这具明光铠!
虽说外表看不出端倪,脑机相连的瞬间却能感到发力习惯与格斗模式的贴合深入骨髓。
纪凡潇一刹那只觉神清气爽,他拽着裴张边走:“来,让咱们会会我这位好大舅。”
纪文昭是在睡梦中惊醒的,梦里仍是从未亲眼所见,却多年前就刻骨铭心的画面。
是他派出的亲信回传纪兰刀死讯确定时的画面。
那女人浑身是血地躺在殷红的床单上,字字泣血道:“我要吾儿必做那人类的王!”
像是谶语。又或者只是疯子的妄言。
他醒来时是午夜,窗外偶过的夜风拂过幕帘,透露出不详的暗红之色。
他不觉拭了一把额间的涔涔冷汗,然后转头,看见床头边无声无息立着的明光铠。
纪文昭缓缓呼出一口气,似是等待了多年这一天的到来那般,哑着嗓子道:“他终于舍得放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什么清除副本都是鬼话,没人能抵御这样的诱惑。”
没有回声。
纪文昭似是自暴自弃那般接着道:“也好,与其日夜在睡梦中被凌迟,倒不如给我来个痛快。”
明光铠开口,是模拟地几可乱真的女声,由薛玉琨从多年前有限的监控中拼接合成:“为什么?”
“哈!”纪文昭倚靠在墙边,冲着它冷笑:“难道你不是心知肚明,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对整个纪家有多重要?”
明光铠后的纪凡潇万万没想到纪文昭的这番陈情,当即决定保持沉默听下去。
纪文昭果然兀自说了下去:“族中长辈都偏疼你,这没有关系,只要你纪兰刀做统领,我就是你鞍前马后最忠诚的大哥!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和那个该死的阉兽扯上关系!”
纪凡潇瞳孔骤缩,听到纪文昭激愤地道:“与阉兽联姻,呵!那群卑劣的只能依靠机械奴仆来实现愿望的低级生物,染指我纪家唯一的真狼血脉,他们也配!”
说到这里,纪文昭仔细地审度了一遍纪凡潇所处的这具明光铠道:“只要你回到南麓,回到纪家,统领的位置还是是你的。兰刀,我的好妹妹,这些年被肖烨那个小人困在显示屏里,辛苦吗?我听你的口气,仿品如此低劣,北域的技术力量就是这么保存你的副本的?”
纪凡潇心知他已然生疑,此时不说出些决定性的东西难以让人信服。
只是纪文昭口中所提及的,似乎母亲的死因也同肖烨有着不可脱节的关系,甚至于肖烨也许一直存留着母亲的副本而没有透露。
这个猜测不由得让纪凡潇喉头火热,只是面对强敌,不可小觑。
纪凡潇唯恐被套话,露出破绽,当即加重语气道:“为什么这么恨肖烨?”
纪凡潇话音未落,屋内刹那间灯火通明,门窗外同时破空而入数道凌厉的刀光剑影。
子弹声砰砰地打在明光铠的身上,却毫发无损,连一丝弹壳的凹陷也未曾留下,不愧为纪兰刀曾经披靡战场的宝器。
纪凡潇的反应向来惊人,此时已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另一具由裴张携带的明光铠中。任凭屋内的这具铠甲被制住,两人侵入了两具卫兵的明光铠,在屋内看热闹。
纪文昭即使梦中惊醒,应变能力也丝毫未减。
此时等到救兵,制住了眼前这具明光铠,便慢条斯理地系上了自己的睡袍,赤脚下了床,平视着这具风采不减当年的明光铠道:“我的好侄儿,夜半来访,有何贵干呐?”
纪凡潇已脱出了这具明光铠,自然无法答话,心中惊骇却不减。
好在纪文昭自以为控制住了场面,面对眼前的沉默毫不怀疑,也就得意忘形地自夸道:“惊讶我是怎么知道的?哼,蠢货!那具明光铠是我放在仓库内便等了多年你来取的钓饵,只有血脉相连的密钥才可破解。至于为什么不是她亲自前来,”
他狠狠地抓住了明光铠的咽喉部分,指甲划在锋利的金属外壳上发出难听的坷拉声也不以为意:“只有你这样的小鬼才会好生询问过往,而纪兰刀只会干脆利落地割断我的喉咙!”
纪凡潇心中暗道,看来这家伙也并非如传闻所说一般一无是处,至少在算计自己的亲妹妹这点上还是颇有心得。
又或许是畏惧久矣,纪兰刀当年的威名,也就可见一斑了。
见套话失败,纪凡潇和裴张于是对了个眼神,决定暗盗改明抢。
代战从来不做无用功,今夜他们的明光铠批得如此痛快,本就是为了声东击西。今天下午的闹剧引得整个南麓上下对指挥所的元石模严防死守,而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狮族最有力的同盟纪文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