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祥是在傍晚出生的。
夕阳西下,云蒸霞蔚,栏外的风比以往任何一日都清爽。
六岁的傅祯被人牵着去看自己的弟弟。
他的弟弟生下来就比别的孩子可爱。
听人说,出生的婴儿大多无发体红,看起来紧巴巴的。而他的弟弟,被擦去血污后,却显得白白嫩嫩的。
傅祯轻轻握着弟弟的右手,感受到自己手心小小的热源,第一次体会到新生命带来的欢欣。
弟弟,弟弟。
他在心里轻轻地念这个陌生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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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兄弟相差六岁,但二人几乎同进同出。无论到哪里,傅祯总是牵着弟弟的手。他们就像纸鸢连着线,一前一后地穿行在高墙府苑内。直到傅祯不得不去国学,他与傅祥才在白日短暂分开。当时他想:不妨事,六年一晃而过,到时兄弟二人便可同行。
他都想好了,路上哪家烧饼香,学里哪处风景好,弟弟不知,自己便引他去看。
可造化弄人。
六载光阴倏忽若流水,小小的弟弟柳树抽条般成长。
“哥哥,我比你高了。”
傅祥手放在头上方,又在哥哥额头前点一点,面带微笑,语气却并不雀跃。
傅祯稳住身下的轮椅,凑上前与弟弟的额头碰了碰,笑着说:“是啊,我们阿祥已经长大了。”
十二岁的傅祥依旧跟在自己的身后,他们只是有许多地方去不了了。有时他们在一起看云卷云舒,傅祯会想:这样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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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傅祥十六岁时分别。
父死母丧,偌大的府中,只有兄弟二人相依为命。豺狼环伺,荒淫多疑的皇帝一纸诏书将弟弟送到了战火纷飞的关外。
傅祯开始等。
等关外的书信,等捷报传来。
堂前的燕子又飞回檐下,庭中芳草萋萋与人膝齐,弟弟就像远去的鸟儿,再也没有飞回来。
有一年,他收到弟弟的信。信里说,他在关外结识了一位志同道合的女子,自己已准备成家立业,就此安居了。
他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他翻过来,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叮嘱,本该是喜讯,读来却更像一封遗书。
“傻孩子。”
他翻来覆去将信又读了两遍,摸着泛黄的信纸,他轻轻合上了信,无声地落下泪来。
弟弟不在了。
从那之后,自己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他上书请求出关,可皇帝已不批奏折数月了。
他紧紧地抓着扶手--仅凭自己,到不了关外。
可乱世将至,还有谁,愿意带着一个残废,越过大半国土,去寻早已没于沙中的一具骸骨呢?
他想过一走了之,却不甘心。
身为兄长,走在弟弟前面本该是理所应当的。可现在,他拖着这副身子苟活于世。
那就活,带着弟弟的份,一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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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道,傅国公府那个如今无亲无故的大公子已经疯了。
短短五年,他从当初独坐殿前、血泪沾阶的手无寸铁的柔弱书生,变成了如今万万人之上的权臣。他周转于贵族豪强之间,铁器、盐运、瓷器……他利用国公府的关系和高明的手段织成一张满沾鲜血和利益的大网,无论天潢贵胄还是士族高门,皆被网罗其中。
他们说,他是要去坐那个位置。
第六年,他好像真的疯了。
本朝最后一位皇帝死在了宫变里,鼎立的几大豪强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吞并,新帝登基,新朝开元,当即大赫天下,一派和平将至的希望之景。
这位有从龙之功的权臣却自请出关了。
不要封地,不要赏赐,只留了个“定国公”的虚名。听说带了一众死士,就此湮没在关外的黄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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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祯觉得已经够了。
战乱已歇,盛世将至,不会再有哀鸿遍野、卖儿鬻女之景。
傅家从龙之功,亦算青史留名了。
生前之愿已了,身后之名已得。
弟弟已经等了六年了。
该去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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