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门板边,小小的身体藏进阴影,手里拿着一支破破烂烂的拨浪鼓,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听着来抓药的人们在排队间隙的絮絮叨叨。
“村里新来个大个子,得有八尺……不,八尺半,八尺半那么高,模样吓人。”
“对对,我那日出门浣衣,正巧迎面碰上,那脸,啧啧啧,白的和死人一样。”
“呸呸呸,什么死人不死人的,别说那不吉利的。”
来抓药的,是都不愿听那死不死的不吉利的话的。
说话的人自觉不对,赶忙连声道歉。
这是一个不大的村子,只有一间医馆。医馆每月月初药物打折,一副药只要一辦便可抓到。
每到这天,几乎整村人都会来抓药,医馆内外十分热闹。
是的,整村,除了村长。
很奇怪,对不对?
今天是你来到这里以后遇到的第三个打折日。
你的脑海里有许多等式。
比如一辦等于一块钱,八尺等于一米八。
你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些等式,就像你在看到那个把你捡回来的老头的正脸时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会突兀冒出的‘扫地僧’三个字一样。
它们与这里格格不入,却又十分贴切,它们莫名出现在你的脑海,你能清楚的理解其中的意思,又自觉似乎不能宣诸于口。
反正你也说不了话。
你拥有很多奇妙的知识,它们像存在于你脑海深处的巨大宝库,连你自己也不清楚这宝库有多大,有多深。
但你知道,这些知识令你与众不同。
是的,你很确定,你和这里,这里的所有,都不同。
主角。
你转动了一下拨浪鼓。
配角。
又一下。
炮灰、反派、舔狗、小弟……
嗯……
你挠了挠头。
似乎没有一个能完美对应你如今的处境。
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了,对身处这个世界的自己同样了解太少,这些太少导致你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
————
崖边有个小村庄,村里有个小医馆,医馆里有个吴医师,吴医师捡了个女童,于是女童也就成了小仙童。
没人知道小仙童从哪里来,更没人知道吴医师从哪里来。
包括你。
————
“……你不知道吗?疯丫头被吴医师治好了。”
说话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坐在门边阴影中的你。
“是吗?”
“可不,吴医师医术高明,治个小丫头而已。”
“可我听说,疯丫头变傻了?”
“害了疯病,伤到脑袋,治好了可不就带着痴傻气。”
“说的也是。”
“甭管怎样,总比疯了好。”
“村长家一溜儿的男丁,好容易出个亲亲孙女。”
“可惜了。”
“是啊,可惜了。”
——疯丫头是谁呢?
说着可惜的男人脖子转动着看向门边,不期然正正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一动不动,小小一团,视线穿过阴影,正定定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能吸走人的魂魄,不似活人,倒像是……
像是……像什么呢?
记忆深处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小小的身影,这样一双漆黑的眼睛。他下意识回想,那身影在一遍遍的回忆中逐渐清晰。有一瞬间,他看清了记忆中小小身影的脸。
也是这一瞬间,他感到有一股阴寒的冷气自心脏扩散,刹那遍布全身,所过之处刺骨的疼,刺骨的痒。
他想要挠,可他抬不起手,他想要跑,可他弯不了腿。
很快,他顾不上这些了,一股无名的恐惧逐渐笼罩,他的脑海里全是明明灭灭抖动的光斑,什么回忆,什么眼睛,全都不见了。
他不动了。
“他三家的,愣着干什么,往前走啊。”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并没有。
男人被人从身后搡了一把,猛的一抖,压抑在喉头不得出的吼声终于放了出来,把排在他身后的人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喊什么喊?不排就走,别在这里堵着!”
吴医师规矩多,买药排队,一人一副,插队的一律不卖。
男人充耳不闻,他好容易从混乱的光影中重新抽/出一丝丝的神志,这一丝神志帮助他找准了目标。
他指向那已经不再看他,正抬头看天的小人,嘴里不住嘟囔。
“妖魔……妖魔……是妖魔……”
他身后的人闻言,埋怨的声音一顿,脸上的表情在诡异与震惊中短路似的停滞。他瞪着眼凑近男人的脸,半晌,忽然尖声高喊,脚步灵活的后退。
“他被魇了!快来人啊!他被魇了!”
——
此处禁止谐音梗。
你脑动刷了个弹幕。
嘈乱的声音将你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门口排队的人身上。
队伍已经乱了,排队的人们在惊恐中纷纷避让逃开,只余一些人别别扭扭的在不远处挤做一团,顶着一副又好奇又害怕的样子向着这边探头探脑。
被他们隔离开的男人正用手指着你。他的脸色十分古怪,红中透青;他的眼球仿佛要从眼眶里爆出来一样,眼白布满血丝。
你也在看他。
你并没像其它人那样被吓到。
笑话,阅恐怖片无数的你怎么可能会被这种小场面吓到?
你听到对方不住嘶哑的低吼,似乎是在说话,你的余光瞥到对方直直指向你的指尖,那指尖发黑,指甲正以不同寻常的速度生长。
可这些引不起你的兴趣,你仿佛在看一场电影,你的注意力只被你感兴趣的东西吸引。
不过如此。
你再次抬起了头,看向晴朗的天空。
天上的云好像多了些。
你没能看多久。
你的思绪还没来得及再次飘远,吹拂的风送来了一股清冽的香气,你仰头的动作一顿,歪过身子向后看去。
老头出来了。
老头玉树临风的出来了。
这样形容好像有哪里不对。
老头不仅出来了,手里还提着根雕刻精细的木杖。
你不知道那根木棍的作用,但你知道那根木棍很重要——你曾经试图往木棍上滴血,毕竟它在这间简陋的医馆里显得那么特别,像极了你未曾谋面的金手指的载体,这让你如何放过呢?
你没成功。
老头很宝贝那根木棍,他从不让你碰。
可他如今却拎着木棍走了出来。
玉树临风风度翩翩,龙行虎步威风凛凛。
嗯……
或许气宇轩昂?
老头看起来很淡定,他淡定的走近,淡定的抡起木棍,淡定的打在男人的背上。木棍挥舞间带起的风掀动了你额角的碎发,他打的是男人,看的却是你。
你注意到了老头的视线,目光却无意识跟随着那根与众不同的木棍。
老头没用多少力气的样子,男人却像是纸糊的一样被一棍打倒,他身上的异常顷刻迅速褪去。
你看到那木棍似乎闪了一下,像是发光。
只一瞬,在明媚的阳光下几乎不可见。
是有词条的武器。
你肯定的想。
这样的武器对白板的你无疑吸引力巨大。
你的手蠢蠢欲动。
老头打了人,收了棍,将你一把抱起,转身进院。
距离近了,你才察觉到老头淡定表象下掩藏很好的烦躁。
“今日谢客,抓药烦请改日。”
现场没人说话,非常安静,医馆内的人在老头充满威压的扫视下贴边蹭出了院门,医馆外的人在窃窃私语。
你听到了‘仙器’,‘仙人’一类的词,有些好奇,正想回头去看,却被熟悉的布罩住了脑袋。
布上全是药的苦涩味。
院门关闭的声音响起。
你被老头抱进屋内,放在了椅子上。
老头隔着布搓了一圈你的脑袋,很大力,又敲了下你的脑门,这才将布重新拿开。
你不自觉的晃了晃脑袋,抬起眼,正好对上老头的眼睛。
他的眼睛很好看,干净,清澈,不像是一个老人的眼睛,带着蓬勃的朝气。
他看着你,手中的木棍被他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你立刻伸着身子去够,被老头眼明手快的拦下。
你像个一卡一卡的小机器人,老头一根手指就能按下整个你。
啧。
老头的眉宇微微皱着,对着你,略带忧愁。
“太快了。”
老头的声音是大烟嗓,带着满满的颗粒感,这似乎被称为磁性,很有受众。寻常他看着你的眼神总是探究的,无奈的,可今日却带了些别的东西。
你没明白。
你不懂这种扇形图。
老头从未对你说过话。
他可以对来抓药的人说,对偶尔停驻院墙的雀鸟说,对手边的药材说,对自己说,却从不对你说。
你不确定他这句没头没尾的太快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对着你。
你试图够棍子的手停下了(在老头的压制下毫无存进),身体保持着歪斜的姿势,迟疑的看向老头。
你无法说话,你的灵魂和你的肉/体匹配度实在太低,你可以在脑内蹦极,却无法操控身体完成一个简简单单的转体翻腾六周半。
老头没有解释的打算,他抬手摸了摸你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那是他扎的,上面各坠了一块小小的木牌,那是他挂的。
这是两个从来不会真正散开的小揪揪。
神奇吧?
他的目光在木牌上若有所思的停驻半晌,过了一会儿,指尖下移,掐住了你软乎乎的脸颊。
你慢慢的抬手,碰他的手背,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拒绝。
老头笑了一声,收回了手。
“是人都会有名字。”
这是老头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
你被弃养了。
你怀疑自己是颗种子,因为偶尔偶尔,你会有一种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的冲动。
但你不是,你是人,你无比确信。
所以你忍住了。
医馆迅速的破败,以一种极其不合理的速度,有人抽掉了它破败的过程,只留破败的结果。
你无视了这种bug,毕竟这里到处都充满了bug,比如永不落山的太阳,比如每三十日一轮回的时间。
时间的轮回再度开启,所有人都忘记了老头,但他们记得你。
这不正常,你该有点危机感,可你总不是很想动。
你喜欢晒太阳,但太阳被云挡住了。
你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你忘记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
老头离开后的第十天,你坐在医馆门口,冲着对你扔石子喊你妖魔的小孩呲牙。
你已经能做一些简单的表情了,比如呲牙,比如眨眼。
有些时候,你真的很好奇在第三方视角下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老头的不告而别让你有些焦躁,你失去了与这个世界连接的窗口。
焦躁使你烦躁,烦躁使你内分泌失调,这不好。
好在,善解人意的熊孩子来了。
熊孩子是一个很有趣的物种,他很欠,东招西惹,他又很精,熊家长在的时候能肆无忌惮,熊家长不在的时候能拉帮结派。遇到比他弱的会变本加厉,遇到比他强的会魔音透云。
难对付,也好对付。
熊孩子的倚仗是熊家长,而熊家长害怕见你。
真奇怪,不是么?
喊你妖魔,却不赶走你,只是不见你。
避而不见,心里有鬼呀。
还是熊孩子好玩。
你打算弄点魔音透云来给自己不是很爽的心情松松土。
你看着对面,那被呲牙挑衅到的小群体正跺着脚走过来想要教训你。
你不带怕的。
虽然不记得为什么,但你坚信,对你而言,就算卡成PPT,对付几个小屁孩也依旧轻而易举。
你捏着手里的菜团,准备好了。
——————
你们没能打起来。
小团体被挡住了。
小团体被吓跑了。
哇哇嚎啕着,被一个高大的男人吓跑了。
你:……截……截胡?
男人很高很高,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裤,手脚皆长,身量十分漂亮,还是个冷白皮。他的腰后横着一根竹竿,脏兮兮的,竹竿上一圈又一圈的缠了一层破破烂烂的布。
你直觉那根竹竿有些奇怪,于是微微前倾想要细看。
吓走了小孩的男人正在这时转过头看向你,他在你面前蹲了下来。
好大一只,几乎把小小的你整个笼罩,即使蹲下来,他依旧比你高了许多许多。
你看不到竹竿了,只能将注意力转回男人身上。
男人正一脸费解的盯着你,鼻尖对着你耸动了几下。
“小东西,你是什么?”
你:……
是接触不良连网失败数据库中过毒的小机器人。
或者一个试图把自己种进地里的木头。
当然,如果对方非要问,你会回答——是人。
可惜你说不了话。
男人没等到回答,表情忽然变的有些痛苦,有些挣扎。
他似乎想要说话,却无法出口。
他的嘴在开合间越张越大,胸腔中陆续发出一种带着诡异韵律的呓语。
你听不懂。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几乎有你半张脸那么大的嘴,你想了想,忽然抬起手。
还记得吗?你的手里捏着一个馊了的菜团,那是今早村长送来的救济餐。
你并不打算吃。
你要做个坏小孩。
于是你有了一个好主意。
你扶着门框,慢慢的站起身,又慢慢的举起菜团。
男人的嘴很大,塞一个菜团而已,你没想到的是,男人的嘴不光大,还很深。
他的脖子只是顺势往前移动了一点,就顺利将你来不及收回的手整个收进嘴里。
你的手腕被对方尖尖的牙叼住,明明牙尖已经陷进肉里,你却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丝疼痛。
你顿住了。
你的视线从对方的牙,缓缓挪动到那双写满了震惊的眼睛。
他的表情不再挣扎,取而代之的是懵逼。
你:……
你松开了手里的菜团。
你感受到对方的舌头正在你的手背上来回蠕动,那是一种奇妙的触感。
你无视了这种触感。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正要收回手,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臂。
他的手那么大,手掌的长度几乎与你整条胳膊的长度一致,抓住你,就像抓住一根细细的枝桠。
他的动作很轻,你几乎感受不到对方的握力。
你的余光看了眼男人的手,又抬起去看男人的眼睛。
“谢谢你。”
“躲起来。”
刚说完,男人的神情又变了,他正在被重置,被重置成NPC。
空洞,无机制的,有着既定程序和拙劣拟人模组的NPC。
就和那些村民一样。
男人嘴唇颤抖着,很努力的开口:“躲起来。”
你:……
你不是很能理解发生了什么,是自我查杀起作用了吗?
你观察着男人,你听到了脚步声。
正在与格式化斗争的男人似乎也听到了脚步声,他站了起来,小山一样伫立。
男人艰难的看了眼你身后破败的院落,一把将你从门边提了起来,放进了院子里。
“去,进去,不要出来。”
他的手指在你背后轻轻一推,你踉跄几步,回过头,只见原本高大男人那细长的手指突然变的圆钝,满口的尖牙突然变的平整,粗粝的嗓音突然变的敦厚。
他还在看你,嘴上却正与路过的人打招呼。
是村长来了。
你听到村长的声音,他说:“大个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高大男人侧着身,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看着你,眼中无神,表情平静。他伸手拉住院门,赶在村长过来看见你之前,将门牢牢合注。
来自于外部的声音嘎然而止。
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可惜你看不到了。
你站在原地半晌,在走过去重新开门和听话回屋待着之间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后者。
头顶,天上的云已经连成了片。
成片的云不再洁白,带着阴灰的色调,仿佛是什么预兆。
你转身慢慢移动,回到室内,爬上床,躺平,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肚脐。
你很小,比那些朝你丢石子的小孩子还要小,可你又觉得你不该这么小。
你想了一会儿那个高大又古怪的男人,又去想其他人。
老村长的设定是个严肃刻板的好人,老头走后就是村长在喂你。
村尾寡妇的设定是个温柔耐心的好人,老头走后就是她在为你张罗衣物。
那个大个子的设定又是什么呢?
你默默的想。
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就像老头走前的异常,就像今天高大男人的异常。
大个子的到来和老头的离开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呢?
是今天有什么特殊的吗?
你胡乱想着,闭上眼,慢慢睡着了。
————
【请问,有人知道清醒梦吗?】
——楼主搜索功能神隐了?
——清醒梦,字面意思清醒的做梦。
——还有深意?
——没有深意,就是意识清醒的做梦。
——好氵
——刚刚才看到一个博主说自己做了个很漫长的清醒梦,转论坛又看到了,这是什么,新的流行趋势?
——明显氵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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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屏举报了。
——一看就是换皮游戏,么的灵魂,不约。
……
沐鱼关闭终端,揉了揉抽痛的额角,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手按在被子上,指腹触感柔软,不远处的书桌上胡乱堆放着没拼完的拼图。
‘创造之源’、‘正常的神经病’、‘短期记忆重组再现’……
还有什么来着?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很清晰。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奇奇怪怪的不明生物幼崽,她梦到奇奇怪怪伪装毫不走心的收养人,她梦到自己最大的爱好是蹲在院门边看天上的太阳左右横跳。
她梦到一个奇怪的村子,一个神出鬼没的村长。梦到一个奇怪的大个子,一个待在在小小房屋中从不出门却会给她做破衣服的寡妇。
梦到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压抑,古怪。
说起来,梦里的她穿的衣服那扭曲的针脚,与大个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修bu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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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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