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时，双姐已经帮着她穿上外套，又拉好了拉链。
孟寻轻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不客气。”
双姐拿起长凳上那袋零食：“走吧，我先带你去吃个饭，然后再去车站。”
孟寻低下头去，没再拒绝。
吃饭时，双姐用拉家常的温和语气很快套出了她的基本信息。听到她是从洛川来的，双姐脸上并没有一点惊讶。
“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不害怕吗？”
“……不害怕。”孟寻说。
其实是害怕的。
十来个小时，途径二十来座小城，旧旧的仿佛还停留在千禧年的绿皮火车是长长的沙丁鱼罐头，就连狭窄走道上都塞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口音混合在一起，空气里浮动着难闻的味道，又好吵，又好闷。
列车穿过山洞时昏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乘务员提醒着小心扒手，她紧紧抱着胸前书包，闭上眼睛听到窗外风声好似鬼哭狼嚎，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
李纵。
你知道吗？
我从来都不勇敢。
如若不是梦境与我为邻，如若没有这份喜欢支撑着我，洛川距离横店，真的好远，好远。
“……你们这个年纪，做什么事情总是凭着一股冲动，盲目，莽撞，一意孤行，不计后果。”
双姐笑了一下：“姐姐我也是过来人，也曾跟你一样，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在追星这件事情上，所以我很能理解你的行为、你的感受。”
“他很耀眼，照亮了你，”双姐那双眼睛仿佛能将孟寻的心事看穿，让她无处遁形，“可是呢，你和他是不同的轨道，过度沉迷其中，只会让你在虚幻中迷失方向，浪费掉自己最宝贵的青春。我看你还是学生吧？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好好学习。”
“而且，你今天这样的行为，是会给对方带来困扰的。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那就更应该保持一个粉丝与偶像应该有的距离。知道吗？”
明明对方语气特别温柔，不像顾繁阳助理那样凶，也没有直白地说她这样的行为和私生饭没有什么差别，却让她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孟寻脸色惨白，紧咬着唇：“嗯，我知道了，我——”
“……不会再来了。”
听见她的保证，双姐没再说话了。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了饭，双姐叫了辆出租车，和孟寻一起来了火车站。
似乎是看出孟寻的窘迫，双姐直接帮她买好了今天去往洛川最后的一班车票，并将她送到了进站口。
“到家了发短信给我说一声，知道吗？”
“嗯。”
夜渐渐深了。
刺耳的轰鸣声中，火车疾驰而过，将少女从这场美梦中残忍抽离。
她靠着车窗，拼命忍了一路，直到这一刻才任由眼泪夺眶而出。
再见了。
李纵。
再见了。
我十七岁时最盛大的梦想。
在去见他的路上，她愈加确定了自己究竟有多么喜欢他。
却也在回来的路上终于明白了，这份喜欢于他而言又是多么的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再怎么喜欢，也没有用。
-
一路上眼泪掉个不停。
旁边坐着的是个看着二十来岁的年轻女生，对方以为她是失恋了，又从她的穿着打扮脑补了一出“小女孩网恋被骗”的戏码，于是从包里拿了纸巾给她，安慰道：“没事的，谁年轻的时候还没爱过几个人渣，过了就好了。”
孟寻抽抽噎噎：“他、不是、呜、才不是、人渣。”
她难过，不是因为他不好。
恰恰是因为，他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对方并没有相信，继续说道：“傻瓜，你现在还小，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可是，”孟寻哽咽着，声音微不可闻：“我已经遇见了啊……”
那个全世界最最好的人。
她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车窗外面，黑茫茫一片，偶尔经过村庄隐约出现几点星火，很快又被甩在身后。旷野一片荒芜。
无声哭到累了，慢慢睡去。
这次没有再梦见他。
梦境安静而漆黑。
后来回想起来，她从“暗恋者”这个身份转换为他的粉丝，似乎就是从这一夜开始的。
出车站时，孟寻毫无防备撞见了心急如焚最后找到车站来的父母和亲戚。
她那一向爱漂亮的母上大人，平日里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却蓬松凌乱，双眼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特别憔悴。
“孟寻！你这一天一夜到底跑去哪了？”
陈女士冲了上来，气极抬起了手想要给她一巴掌，下一秒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一把将她紧紧揽入怀里，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你这孩子，一声不响就跑了，电话也不接，是不是要急死我和你爸爸？”
“妈，”孟寻被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我手机没电了，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老孟也松了口气，大步走了上来。
他安抚地拍了下妻子的肩膀，而后看向女儿：“小橘，你到底去哪了？你妈妈都快急疯了，从知道你不见到现在，十多个小时连一口水都没喝。”
“我，”孟寻有些说不出口，声音越来越小：“去横店看我喜欢的演员……”
老孟愣住，而陈女士听到这个回答，再控制不住怒气，用力拍了下女儿的后背：“你真是疯魔了！”
“爸，妈，对不起，”孟寻红了眼圈：“真的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回来就好，知道错了就好。”
老孟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饿了吧？赶紧回家，爸爸给你做饭吃。”
十七岁的尾声，青春期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叛逆，就这么被悄然揭过一页。
_
回到学校后，孟寻全心全意投入到学习中。
伴随一场又一场的模拟考，教室后墙上贴上了一张又一张全年级成绩排名表。
已经用上了全部的努力，但每一次发下来的数学卷子上还是有很多个大大的红叉，每天晚上依然会因为压力太大躲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
每天清晨走到中明楼下，看着宣传栏荣誉榜上李纵的照片和底下的高考分数，又全身充满力气了。
桌上摆了一瓶从横店带回来的草莓牛奶，一直没有打开，舍不得喝，只用来看着。
他说一起加油。
所以她不能在黎明之前就放弃、倒下。
这一年春节，洛川市文旅部门为了推广这座小城、推动本市旅游产业发展，特意在跨江大桥上进行了一场盛大壮观的烟花表演，很多人都去看了。
那晚孟寻却没有出门，一个人在家里写完两套历年高考数学真题。
后来不知何时市里开始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从此每一年春节大家都会提起2015年的这一场烟花表演，轮到孟寻时，她完全不记得了。
关于那一年，她只记得，窗外噼里啪啦吵闹声中，自己在昏黄台灯下咬着笔头一边哭着一边继续做题，不敢停下。
冬去春来。
黑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
每次回家会去奶茶店买一份薰衣草双皮奶，那淡淡的甜成了整个灰暗苦涩的高三里想念他时唯一的一点慰藉。
某天回家的时候，一推开门，猝不及防看见客厅里放着一块李纵的等身人形立牌，被吓了一跳。
吃晚饭时才知道是她家老孟腆着老脸去跟商场老板要的——
老孟：“爸爸在电视上看到你喜欢的男孩子拍了这个饼干的广告，立马就去给你买了，每个口味都买了，高兴吧？去店里的时候，可多和你一样的小女孩正在跟他的立牌合照，幸好爸爸认识老板，跟他要了半天人家才答应的……”
陈女士也跟着开口：“等你考完试了，爸爸跟单位请假，到时候他和妈妈一起带你去横店看你喜欢的那个明星。”
孟寻鼻子泛酸，拼命忍住眼泪：“谢谢爸爸妈妈。”
孟家夫妻俩相视一笑，异口同声：“这傻孩子。”
从春天进入夏天，心也越来越坚定，不再彷徨不安。
虽然进步得很缓慢，但回过头才发现，流着汗和泪不知不觉的竟然已经走了很远的一段路。
数学成绩有史以来第一次冲上130这个坎那天，被班主任叫到了走廊上轻轻拍着肩膀，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按现在这个势头继续发展下去，将来上个一本肯定是没问题的，加油。”
六月，一场台风来临，整座城市笼罩在水汽里。
这场雨是十八岁夏天浅浅的顿号，将少男少女们推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分岔路口，从此分割成不同世界。
合欢花又开了。
雨后空气里浮动着香樟树淡淡的香气。
孟寻坐在考场镇定地写完了高中时代最后四张试卷。
走出考场的时候，下了快半个月雨的天终于放晴，马路对面奶茶店招牌被拆下，她看见透明玻璃里桌椅不知何时已经被搬空了，门口贴上了转租告示。
考完试的第一个晚上，认识的朋友几乎都去唱K、喝酒、彻夜不归，恨不得在这个晚上把整个高中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全都做上一遍。
陈女士让她也一起去玩：“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真正的大人了，好好去放松吧。”
孟寻出门和温渺渺、隋遇去唱了会歌。
说要放纵，可好学生当久了，好像已经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于是十点之前就各回各家了。
这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睁眼到天亮。
原来这就是长大了吗？
总觉得，很不真实。
等待高考成绩出来那半个月，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把厚厚的报考指南翻了一遍又一遍，确定了几个目标院校。
第一选择是北京那边的学校，第二是距离横店很近的杭州。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分数出来后，综合各方面因素，最终选择的不是北京也不是杭州那边的大学，而是距离这两座城市都很远的星城。
在星城大学官网上查询到被录取的记录后，孟寻终于松了口气。
温渺渺和隋遇相继打了电话过来，戏剧化的是，她俩刚好一个被北京那边的学校录取，一个被杭州那边的学校录取。
三个人就这么各奔东西。
至此，高中时代才算真的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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