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寻是早产儿,出生后在保温箱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娘胎里没发育好的关系,她打小就迟钝,不管做什么事情永远都比同龄的其他孩子慢上一拍。
她长第一颗青春痘,是在2012年夏末,15岁,刚上高一的第二个星期。
随之呼啸而来的,还有她的青春。
-
周一。
尽管已经开学一个多星期了,孟寻的作息还是没从暑假的日夜颠倒调整回来。这天一如既往的又睡过了头。她背着书包一路狂奔赶到学校门口时,值日生们说说笑笑着正要关门。
“等一下!”
赶在推拉门被彻底关上之前,孟寻跟条灵活的鱼一样迅速挤了进来。只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一道冷冷的不耐烦的女声——
“几班的?你校章呢?怎么不戴?”
“校章,校——”
孟寻下意识摸了下左边胸口位置,顿时愣住。
糟了,出门前她家母上大人千叮咛万嘱咐校章给她放在了洗衣机上要记得拿,当时她嘴上应得好好的,结果最后还是忘了这茬。
“没带?”
不等她回答,对方劈头盖脸呵斥起来:“学生守则第十二条,入校不戴校章扣两分,你不知道吗?”
“知道是知道,”孟寻仰起脸来,做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学姐,我真不是故意的,能不能通——”
“别跟我来这套!最烦你们这些人了。”
对方摊开蓝色文件夹,手握一根黑色水笔,没好气道:“赶紧交代,几班的,叫什么名字,学号多少。”
“高一、十、十六班……”
孟寻不停绞着书包背带,心想完了完了,上周班会课上班主任才特意强调过,第一个月他们班必须拿到流动红旗,谁都不许违反校规导致班级被扣分。
想起灭绝师太那张凶恶狰狞的脸,她咽了咽口水:“孟、孟——”
头顶上方,蝉鸣声反复折叠,不知疲倦。香樟树绿得热烈,云蒸霞蔚中漏下来丝丝缕缕透明的光亮。
眼尾余光中,一道高大修长的蓝白色身影逐渐靠近,从模糊的小白点逐渐变得清晰。
当他与风一起挟裹着夏日清冽的草木香气经过她们身边时,值日生学姐的注意力一下从孟寻身上转移:
“李纵!”
孟寻被学姐这陡然变换的娇滴滴语气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抬眼看向来人。
先看见的,是他身上那件宽松肥大的纯色白T,下摆被风灌入微微鼓起,像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风筝。
第一反应是,这人好高啊。
应该不止一米八了吧。她暗自想道。
她的视线只能到他胸口以下,于是不得不费劲地仰起头来。
晨曦中,眼前画面如泛黄胶片上铺满的雪花噪点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而后逐一清晰浮现出少年凌乱浓黑的碎发与立体的五官。
冷白皮,斜眉入鬓,桃花眼,高鼻薄唇,面容冷清。
瞳仁乌黑,像浸了水的玻璃珠般波光潋滟,削减了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所带来的锐气感。
他就是李纵,那个洛川一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风云人物。
家世好,长得帅,成绩好,校篮球队主力,是当之无愧的校草。
其实入学第一天就已听过他的大名,所以脑海里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轮廓。
但直到这一刻,才将他的名字和脸彻底对应起来。
原来他是这个样子。
很奇怪的,在这一秒她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和这个名字对应的,必须是也只能是眼前这个样子。
这个名字和这张脸如此契合。
李纵视线掠过她们两人,像是在辨别刚刚出声喊他的人是谁,声音带着才刚睡醒的沙哑懒倦:“要记名啊?”
学姐笑得花枝乱颤:“记什么呀,快打早读铃了,你赶紧走吧。”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谢了。”
说完迈着长腿继续往前。
孟寻注视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内心愤懑不已。
凭什么啊?
他不也没穿校服!
仿佛接收到她怨念的目光,视线中少年忽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看着她,语气是带了点懒散不耐烦但又莫名熟稔的:
“还不走?”
“啊?”孟寻呆呆地看着他,好几秒后才反应过来对方这话应该是对自己说的,一头雾水的同时又受宠若惊:“哦哦!”
然后就看见他轻轻扯了下唇,笑了。
漆黑眼睛一瞬间变得很亮很亮,就像冬夜里的星星。
孟寻一下怔住。
胸腔里那颗小小心脏在这一秒骤然停了一下,紧接着迎来了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的跳动。
砰、砰、砰。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让她晕眩不已。
没有言情小说里一场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也没有女主角一不小心跌入男主角怀里那种浪漫情节,这只不过是漫长学生时代里最寻常最普通不过的一天而已。
但就是这么一眼,蝴蝶飞过沧海,轻轻扇动翅膀,在她心里掀起一场波澜壮阔的海啸。
而他,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永远也不会知道。
仅仅一眼,便已足够刻骨铭心。
-
然而在那之后,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再见过他。
李纵所在的高三教学楼位于学校东面,而孟寻他们高一年级是在西面,一东一西,隔着一个五百多平方的篮球场。
对于15岁的少女而言,这样的距离就已称得上遥远了。
矛盾的是,他又离得很近,好像无处不在。
孟寻每天都能听见各种关于李纵的小道传闻:
比如,昨晚本市电视台财经频道采访的那个优秀企业家,是他爸爸。
比如,上周篮球比赛中场休息时校花给他送水,他没接。
再比如,去年他一个人拿下了省物理竞赛与化学竞赛两枚金牌,使得洛川一中在全省名声大噪,校长至今还把这事挂在嘴边。
无论孟寻走到哪里,教室里、走廊上、女厕所……总能听见女孩们围绕着“李纵”这个名字红着脸窃窃私语。
她总会故作不经意地驻足,偷偷竖起耳朵。
这是她唯一可以了解他的途径。
从别人那里得知了他是95年的天秤座,高三理一班,学号是07,篮球服上也是这个数字,喜欢的球星是詹姆斯,擅长数物化生,语文和英语成绩却烂得一塌糊涂,朋友有很多,从初中时就不乏追求者,但似乎至今还没有和哪个女生谈过恋爱。
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在脑海里拼凑出一个越来越完整的他。
可每每试图想起那张脸时,却又总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一样,依然模模糊糊。
唯一清晰的,是他的眼睛。
对着她笑时漆黑又明亮的眼睛。
某天听说校花给李纵递了情书,被他以“现阶段以学习为重”为由礼貌拒绝了。当时很多人看见她哭着跑走。
本以为这件事情会让他的人气大打折扣,却没料到,反而有越来越多的女生蠢蠢欲动,每天跑去他们班门口看他,挤得走廊上水泄不通。
甚至还有胆子大的,直接拿着情书对他围追堵截。
跑去李纵他们班找他这种事,孟寻是万万不敢的。
送情书就更不可能了。
校内传言,学校正中间那棵百年银杏很灵,对着它许下愿望就会实现。
于是每次经过树下,孟寻都会在心里祈祷李纵千万不要答应任何一个女生的告白,永远不要谈恋爱。
有时也会突然的良心发现,心想,许这种愿望是不是太过恶毒了呢?
但下一秒又立马双手合十,更加虔诚。
拜托拜托,就让他一直是那个人人爱慕而不可得的月亮吧。
上帝啊,原谅她吧。
她的勇气也仅限于此了。
许多个夜晚昏黄的台灯下,孟寻摊开习题册,写着写着总会不自觉停下笔,双手托腮绞尽脑汁想着给他取个代号。
不是李纵,而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她日记本上而不会被任何人知晓的称呼。
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用了他名字的缩写“LZ”作为代替。
白天经过篮球场时,孟寻会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每次却又只敢匆匆忙忙往场上瞄去一眼,几十个跑动的男生里,还没来得及分辨出哪个是他,视线便已慌乱收回。
一次也没看见过他。
又或许是速度太快,所以没有注意到。
到底看没看见呢?
不知道,也不重要。
她会乐观地当做自己已经见到了他,当做这是他们之间的又一次交集,然后为此悄悄雀跃不已。
开始对数字“7”格外关注。
把课本上第七页折了个角,将习题册上第七道题打了个勾,就连台历上每个月的七号也要用荧光笔圈起来。把这些幼稚愚蠢的小仪式都当成了自己和他之间的联系。
尽管事实上,李纵和这些东西压根没有任何一点关联。
开始热衷研究杂志上的星座运势。
把写着天秤座与白羊座速配指数五颗星的那一页小心翼翼撕下来夹进日记本里,而写着风象星座与火象星座注定有缘无分的那一页则被撕下来揉成一团丢入垃圾桶。
明明李纵根本不认识她,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一个叫“孟寻”的女孩,更不会知道,她的青春因他而开始。
但他已经成为少女绮丽梦境里不可或缺的唯一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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